陈靖远是堂里的老人,平日的确小毛病甚多,顾漪霞多是念及过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漪霞觉着头疼,皱眉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所说的当真属实?”
柳嫣忿忿不平:“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刘讼师,仲青那头有老陈白纸红印的契约做证,标价八十贯的讼事不做非要自降身价,以十吊钱的价格签了李崇礼,这不是明摆着故意而为之。”
顾漪霞在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把玩玉璜,她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情若事实真如你们所言,堂里会去处理。你们先别急,我先弄清楚来龙去脉再说。”
柳嫣觉着这太不公平了,同行竞争背后使手段有情可原;可这是一个堂里的同僚,于情于理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的确是太过分。她还想说些什么,被身后的秦瑶扯了扯,颇为无奈喟叹:“今后若是人人皆如此,哪还有我们末等讼师的活路。”
顾漪霞也不是一味的偏颇,软下语气安抚道:“先去与林夫人解释清楚,容我把事了解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顾漪霞愤懑地将手中的玉璜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她想饮水却发现杯中干涩,又重重地放下杯盏,自言自语道:“这个陈靖远,手段卑劣,搞事搞到堂里——”而后便打发人去寻刘子舒前来问话。
告完状的柳嫣是不情愿的去找林夫人解释,两个人的脸色极为难看。这已经不是单纯呛行,纯心把柳嫣往死路上逼。
得罪了林夫人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支持她的李、林两家人,他们背后的资源是京都上流。
秦瑶见柳嫣气焰更胜,惋惜地嘀咕道:“林夫人的讼案是做不成了。”
柳嫣不服气:“凭什么?恶意舍掉利益,堂里还能放任他这般行事?”
不是秦瑶丧气,她叹了口气给柳嫣摆清事实:“无论如何他都是先签署了代理契约,李、林二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他们会权衡利弊,自然不肯拿出大笔的银钱赔付违约,自然会弃卒保军。所以咱们还是想想如何安抚林夫人才是。”
话音刚落,柳嫣就停下脚步神色复杂且不解的问道:“这世道当真没有公平可言?堂里若是不管,我自当将他告到衙门去。”
“告?就凭此事?”秦瑶冷笑,语气警告道:“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告的赢?”
柳嫣无言以对,低下头,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此时,一个声音由远至近,“今儿倒是热闹,怎得空闲在此地闲聊。”俩人回首,看见陈靖远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陈靖远略过她们脸上不忿的表情,很是热络地打招呼:“尔等倒是与顾讼的关系不错,没事就往她这处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她的直属。”
柳嫣冷笑一声,反问道:“与我案讼师自然要时刻保持联系。难道不该和她联络吗?”
老陈今日心情甚好,笑着连连点头,嘴上却阴阳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也是官司缠身之人,怎得?还没有你夫君的下落,啧啧,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好还想着替人打官司,柳讼师可谓是高风亮节,值得我们一众讼师学习。”
柳嫣实在不想与这种人有过多交集,光看他的面容就打心眼里觉得恶心。她直接越过陈靖远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理都没理会,径直走了过去。
秦瑶两厢瞟了一眼,也跟在柳嫣的身后离去。
陈靖远老谋深算地冷哼一句:“跟我斗,都还嫩点。”
顾漪霞的屋内,刘子舒正坐在她面前,脸上均挂着不满的情绪。
刘子舒愤怒道:“老陈这事办的忒不地道,见过呛行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耍手段。遏制末等讼师就算了,宁可舍利也要阻拦别人的路,这等倾轧的行为实属无耻。”
见顾漪霞不语,他干脆把心里话一泄而清:“若是单纯的与末等讼师斗狠也就罢了,若真如柳嫣她们所说——往后堂里还做不做生意了?损失的可不止这八十贯,林夫人背后跟着个林将军,这事传出去叫咱们还怎么混。”
“行了,别说了,这个老陈真是越发不像话。前几日白白敲打一番,今儿个又闹这一出。”顾漪霞起身掐断一朵打蔫的芍药。
刘子舒欲言又止,想到正和堂易主的过往,把咽回去的话又过了一遍,最终还是缓和道:“影响属实恶劣,还是把几个老讼师聚在一起商讨一番更为合适,得彻底把这个苗头掐断才是。”
忍痛丢了西瓜捡芝麻的顾漪霞心烦意乱,她背着身,烦躁地摆了摆手:“我省得了,你先出去,叫我好好想想。顺便把老陈给我叫过来。”
柳嫣在自己的位置上思索对策,看着意气风发的陈靖远往东侧去,眼睛都没斜一下,就那么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
躲在角落的董赫缩了缩脖子赶紧把头埋了下去。
陈靖远心态轻松,还未等顾堂主看座就大咧咧地坐在了她的对面,甚至自己操持起烹茶品茗。
须臾之间,顾漪霞已经冷静下来。她单手托着下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见陈靖远也不开口,便微笑着问道:“听闻你接了李崇礼的案子?”
陈靖远故作惊讶:“哟,您日理万机,还关心这等小事。几吊钱的案子,怎敢劳堂主费心。”
堂堂男子竟然会女子烹茶的手艺,可想这人不光有男人的手段更有女子的阴柔,这等人做起事来心狠手辣,宁可折损也不做成人之美之事。
顾漪霞点点头,好言相劝:“陈靖远,你我共事十几载,作为讼师你是老资历,又是一门管事,起码的容人之量应当是有的。据我所知,这桩讼案是人家师兄给牵的线。于情,这是她们自己接洽的讼案;于理,能为堂里带来一笔不小的收益;于私,我劝你不要对治下的少年人太过尖刻;要我看——还是与李大人解除契约,将案子还给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