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檀心:太白山神谕(朝鲜)(1 / 1)

天帝桓因站在九重玉阶上,衣袖翻飞如垂天之云。他望着跪在凌霄殿中央的庶子桓雄,眉间金钿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你当真要弃这天籍仙班,去那污浊人间?\"桓因的声音像冰层下流动的银河。

桓雄以额触地,玄铁铠甲与白玉地面相撞,发出清越的铮鸣。\"三百年来,孩儿目睹人间瘴疠横行,魑魅食人。那些被称作'万物之灵'的生灵,正在血火中哀嚎。\"他抬起头的瞬间,殿外惊雷劈开云海,照亮他眼中跳动的金色火焰,\"请父神允我率三千将士下界,立神市,正天道。\"

云海在桓因长久的沉默中凝结成冰。直到一只青鸾衔着扶桑枝掠过殿前,天帝才挥袖掷下一枚青铜虎符:\"太白山巅有神檀树,其枝可通三界。若你执意要去——\"他忽然掐断话头,转身时十二旒玉串遮住了表情,\"就永远别回来。\"

当夜天河西倾,三千银甲随着桓雄化作流星雨坠向人间。最亮的那颗落在太白山顶,将终年积雪照得通透如琉璃。山脚下采药的老人看见神檀树突然绽放出金蕊白花,纷纷跪地高呼:\"天人降世!\"

白英第三次被噩梦惊醒时,洞外积雪正反射着刺目的月光。她抖了抖沾着冰碴的皮毛,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自从那个天将降临山顶,整座山的生灵都变得躁动不安。

\"又梦到那棵树了?\"洞口的黑影发出低沉虎啸。黑岩踱步进来,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发亮,\"我说过多少次,神檀树不是我们该靠近的地方。\"

白英用爪子抚过岩壁上刻着的歪斜划痕。这是她记录月相的方法,最近新增的刻痕格外密集。\"但那位大人真的在实现愿望。\"她想起前日偶然窥见的场景:一只瘸腿的麋鹿跪在神檀树下,第二天就健步如飞地奔下了山。

破晓时分,白英终于站在了神檀树下。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爪子深陷在雪地里——原来传说中的神木竟是这样,树干上流转着秘银般的光泽,每一片叶子都像用翡翠雕琢而成。当她颤抖着前肢触地行礼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清越的嗓音:

\"一熊一虎,所为何来?\"

桓雄悬坐在离地三丈的树枝上,玄色战袍下露出银甲边缘。他指尖转着一枚松果,看似漫不经心,却让白英浑身毛发都因神威而倒竖。

\"求大人赐我们人身!\"黑岩抢先扑跪在地,虎尾焦躁地拍打积雪,\"我愿用百年道行交换。\"

桓雄轻笑一声,松果在他掌心化作金粉飘散。\"道行?\"他忽然俯身逼近,白英在他瞳孔里看见自己瑟缩的倒影,\"我要的是比这珍贵千万倍的东西。\"

白英永远记得桓雄抛下那两样东西时的姿态——艾草与蒜头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上,却像陨石般在她心里砸出深坑。

\"吞下它们,百日不见天光。\"天将的声音从云端传来,\"记住,少一刻都是万劫不复。\"

黑岩的洞穴传来阵阵咆哮。白英蜷缩在自己的石穴里,用爪子小心拨弄着散发刺鼻气味的药草。当第一缕晨光从缝隙渗入时,她突然发疯似的用后背堵住洞口,任凭尖锐的岩石划破皮毛。

第三十七天,黑岩的洞穴安静了。白英透过石缝看见好友踉跄奔向溪边的身影——月光下老虎的斑纹正在褪色,但它终究没能忍住舔舐伤口的冲动,在朝阳出现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哀嚎。当白英挣扎着爬过去时,只剩下一具正在融化的虎形冰雕。

第八十一天,白英的前爪已经能勉强摆出合十的姿势。她对着石壁上用血画的模糊人形祈祷,突然发现自己的毛发正大把脱落。剧痛中她咬住一根木棍,恍惚看见母亲临终前用鼻尖推给她的那枚野果。

第九十九天的深夜,白英在剧痛中昏死过去。朦胧中有人掰开她的嘴,灌入带着松香味的液体。再醒来时,洞外风雪呼啸,而她正用五根修长的手指抓着胸前散落的黑发。

当白英——现在或许该叫她熊女——跌跌撞撞跑到神檀树下时,桓雄正在给一个冻僵的婴儿呵气。他头也不抬地说:\"比我预计的早七个时辰。\"

\"大人!\"她跪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清亮如水,\"黑岩它...\"

\"贪嗔痴是三毒。\"桓雄终于转身,却在看见她的瞬间瞳孔骤缩。白英后知后觉地摸到脸上未褪尽的绒毛,慌忙用长发遮掩,却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天将解下大氅裹住了她。

\"为什么是我?\"白英攥紧还带着体温的织物,\"明明黑岩的道行更深...\"

桓雄的指尖拂过她残留着伤痕的手背:\"因为它想要的是力量,而你——\"神檀树突然无风自动,落下一片叶子粘在他唇上,\"想要的是灵魂。\"

后来山下的猎人们都说,那年冬至的月亮特别亮。他们看见神檀树顶结出巨大的光茧,三千天兵围着树干唱诵古老的祝婚词。最年长的巫女认出了那种旋律:\"是《云门》!天神娶亲时才奏的乐章!\"

白英分娩那日,整座太白山的泉水都沸腾了。她抓着神檀树气生根的手青筋暴起,恍惚听见桓雄正在远处与什么东西交战——雷霆的炸裂声中混着野兽的嘶吼。

\"坚持住!\"接生的鹤发巫女往她舌底塞入参片,\"大人正在赶回来...\"

剧痛中白英看见洞顶垂落的冰锥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漫过腰际,她听见巫女倒吸冷气的声音:\"是血崩!

\"把我的孩子...放在神檀树下...\"白英用最后的力气撕开胸前兽皮,露出当年化形时留下的月牙形疤痕,\"告诉他...母亲的心脏...永远在...\"

桓雄抱着染血的襁褓冲进来时,正看见最后一缕白雾从妻子口中飘出,在接触到神檀树叶的瞬间凝成琥珀。而那婴孩不哭不闹,只是睁着酷似母亲的圆眼睛,伸手抓住了父亲战袍上挂着的松针。

王俭三岁就能举起青铜鼎,七岁便通晓鸟兽之言。但他最爱的还是趴在桓雄膝头,听父亲用星光编织母亲的故事。\"阿娘真的变成山了吗?\"某天他指着远处起伏的轮廓问。

桓雄正在打磨的玉斧突然裂开一道缝。\"你看。\"他引着孩子的手按在神檀树皮上,\"每道年轮都是她在呼吸。\"

公元前2333年立春,王俭在群兽朝拜中建立古朝鲜。登基那天,神檀树突然开出三千朵金蕊白花,纷纷扬扬落满新铺的御道。有大臣说看见先王桓雄站在云端微笑,怀里似乎搂着个穿白裘的女子。

直到现在,太白山脚的居民仍会在月圆之夜听见熊啸。他们说那是白英夫人来看儿子打下的江山,而神檀树下偶尔会出现两枚交叠的松果——一枚带着牙印,另一枚沾着霜痕。

王俭七岁生辰那日,桓雄从东海取来九丈青铜。神火熔铸时,三千天兵围着熔炉跳战舞,火星溅到云层里成了最早的流星雨。

\"举起来。\"桓雄指着成型的方鼎,\"这是你第一课。\"

小王子扎着马步,白嫩的手指刚碰到鼎耳就烫出水泡。山雀精躲在树丛里窃笑,却见鼎身突然浮起母亲生前最爱的忍冬纹——王俭竟哭着将重逾千斤的巨鼎扛过了头顶。更奇的是,那些水泡破裂后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带着松香味的金色液体。

\"记住这种痛。\"桓雄抹去儿子脸上的金痕,\"将来你要托起比这沉重千万倍的江山。\"

当晚王俭做了个梦。月光像母亲的银梳般滑过神檀树,有个穿白裘的背影正在树下研磨药草。他刚要靠近,却听见父亲在现实中的叹息:\"白英,你留给他的不只是神力...\"

十岁那年,王俭在溪边救下一只折翅的朱鹮。当他把鸟儿捧到耳边时,竟听见细微的人语:\"北麓...黑岩洞...有东西醒了...\"

\"父亲从不让我去北麓。\"王俭给朱鹮包扎时,发现它眼里凝着冰碴——和当年冻死的黑岩一模一样。

深夜的兽皮地图前,桓雄用匕首划掉了北麓的标记:\"那里埋着失败者的怨气。\"刀尖突然转向窗外,\"谁?\"

王俭看见父亲袖中飞出的松针将黑影钉在神檀树上。那是个浑身结霜的巫女,干枯的手指正抓着一枚琥珀泪坠。

\"白英夫人的...最后...\"巫女咳出冰渣,\"他该知道了...\"

桓雄挥袖封冻了整个庭院,但王俭已经记住了泪坠里封存的那缕白发——和他每年生日清晨在枕边发现的一模一样。

\"天帝要见你。\"某个雪夜,桓雄突然摘下王俭腕上的熊牙手串,\"通过考验,你才能知道全部真相。\"

第一试在雷鸣谷。独角兕的犄角划破王俭肩膀时,他想起母亲化形时忍受的剧痛。当他把脸贴在凶兽溃烂的伤口上哼唱摇篮曲时,兕角突然脱落成白玉笏板。

第二试在龙渊。守护神剑的蛟龙要求以眼换剑,王俭刚举起匕首,腰间琥珀泪坠突然发烫。蛟龙嗅到气息竟垂下头颅:\"是她孩子的眼泪...不必了...\"

最后的幻境里,天帝化作饥民拦住去路:\"选王座还是救这个孩子?\"王俭看着与记忆中母亲神似的病容,毫不犹豫抱起孩童。刹那间幻境崩塌,他掌心多了一枚刻着\"檀\"字的天符。

\"你母亲当年也这么选。\"桓雄的声音从九天传来,\"明日启程去北麓。\"

北麓岩壁上结满人形冰雕。黑岩的新躯体比当年庞大三倍,每根虎毛都扎着怨灵凝成的冰刺。

\"你母亲本该与我共享长生!\"虎啸震落洞顶钟乳石,\"就为了你这个——\"

王俭闪避时,腰间玉笏板突然化作长枪。枪尖刺入黑岩左眼的瞬间,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幼时母亲抱着他哼唱的摇篮曲,父亲独自在神檀树下刻字的背影,还有黑岩冻僵前望向南麓的悔恨眼神。

\"你恨错了人。\"王俭旋身挑断虎尾,\"当年给你松果的是天帝化身!\"

月全食降临的刹那,黑岩体内爆出三百道怨气。王俭被掀飞到岩壁上时,神檀树的虚影突然笼罩山头——白英的灵体竟徒手接住了劈向儿子的冰刃。

\"阿娘...?\"王俭看着透明化的母亲,她胸口月牙疤正在发光。

黑岩的最后一击穿透了白英灵体,却也让王俭的枪尖精准刺入它额间金纹。垂死的猛虎突然缩小成正常体型,眼中冰碴融成泪水:\"原来...松果里藏着...\"

建都日的神谕要求王俭在鸭绿江心筑坛。当他把母亲遗留的琥珀埋入基石时,江水突然分开露出青铜时代的废墟——那里有熊图腾柱与虎形祭器并立的痕迹。

\"黑岩化作了边疆守护灵。\"桓雄指着对岸新出现的黑石山脉,\"你母亲在神檀树第三根枝桠上留了东西。\"

王俭在树梢找到个桦皮匣子。里面是白英用炭笔画的育儿经,最后一页写着:\"若你读到这些,请把蒜苗种在宫墙下——它们能辨忠奸。\"

朝鲜开国大典上,新君戴着熊牙与虎符缀成的冠冕。当巫女们跳起融合熊蹲与虎跃的祭舞时,有人看见云端伫立着银甲男子与白裘女子,他们脚下的云霞正好拼成檀木叶的形状。

晚年的王俭常独自登上太白山。某年冬至,他看见个酷似母亲的少女在神檀树下采药,发间别着新鲜的蒜苗花。

\"夫人说这能治心绞痛。\"少女递来药囊,\"您看起来很难过。\"

王俭摩挲着腰间早已黯淡的琥珀泪坠:\"是旧伤。\"

下山时雪下大了。老君王回头望去,神檀树下并排站着两串脚印——大的那个边缘凝着霜花,小的周围落满松针。而在更远的北麓,黑色山脉轮廓温柔得像只蜷睡的虎。

七十岁的王俭在寅时惊醒,发现枕边落满了白发。窗外值夜的侍卫竟无人察觉,宫墙下那片世代相传的蒜苗田,正在月光中急速枯萎。

\"陛下?\"掌灯官看见老君王赤脚踩在霜地上,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琥珀泪坠正渗出金色液体,将龙纹靴染出松木纹理。

王俭拾起一根枯蒜,指腹传来的刺痛让他想起七岁举鼎的灼烧感。\"传观星官。\"他望着北方天际扭曲的紫微垣,\"再准备登山祭器。\"

当青铜浑天仪显出太白山方向的血色光晕时,老观星官突然跪地痛哭:\"噬界之门...是黑岩大人当年...\"

王俭摩挲着泪坠里那缕突然变长的白发,忽然明白母亲留给他的是什么——不是预言,是最后一次保护孩子的机会。

太白山的暴雪吞没了最后一段神道。王俭挂着青铜杖独行,发现六十年前与黑岩决战的洞穴竟结出冰晶拱门。洞壁上新浮现的壁画让他呼吸凝滞:母亲白英当年化形时,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你终于来了。\"桓雄的声音从冰晶深处传来。王俭转身时,父亲银甲上的裂痕让他心头剧颤——那些纹路与宫墙龟裂的方位完全一致。

\"天人五衰。\"桓雄的虚影抚过儿子雪白的鬓角,\"你要在下一个朔月前...\"

话未说完,北方突然传来地鸣。王俭看见父亲瞳孔里映出的恐怖景象:当年被封印的黑岩怨气,正裹挟着地脉龙气形成遮天蔽日的黑龙。

\"它要的不是复仇。\"桓雄的虚影开始消散,\"是白英留在你血脉里的...\"

一片冰晶突然刺入王俭眉心。剧痛中他看见上古时代的真相:原来神檀树是镇压噬界之门的钥匙,而母亲白英,本就是守门人的转世。

下山途中,王俭在雪窝里救起个昏迷的少女。她发间的蒜苗花让老君王想起母亲画册里的笔触,更奇的是,少女腰间别着与泪坠同源的琥珀珠。

\"夫余族巫女。\"少女醒来后指向北方,\"黑龙经过的部落...只剩这个...\"

王俭接过她递来的玉版,上面刻着失传的熊图腾舞步。当少女跳起这种舞蹈时,他腰间的泪坠突然悬浮空中,与少女的琥珀珠拼成完整的心形。

\"陛下!\"赶来的侍卫长惊呼,\"扶余王子说边境已经...\"

王俭却盯着少女耳后若隐若现的月牙疤:\"你叫什么名字?\"

\"白英。\"少女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奇怪...我明明该叫...\"

老君王突然将泪坠挂在她颈间:\"跟我回宫。\"

正殿的青铜鼎无故自鸣。王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玉斧交给养子扶余:\"黑岩的怨气吸收了地脉,寻常刀剑...\"

\"父亲!\"扶余抓住他枯瘦的手腕,\"您明明说噬界黑龙必须用王族血脉...\"

阶下突然传来清越的嗓音:\"用我的血。\"

众人回头,看见那个叫白英的少女站在殿门光晕里。她手中的琥珀珠正在融化,滴落的金液在地砖上形成熊爪印。

老观星官突然伏地高呼:\"白英夫人显圣!\"

王俭却看着少女耳后的月牙疤完全显现——与母亲留下的疤痕分毫不差。更惊人的是,宫墙下那些枯蒜竟在少女经过时全部复活,开出星子般的白花。

月全食那晚,王俭独自站在北境断崖。黑龙的竖瞳里映出他的一生:七岁举鼎时母亲在天之灵注入的神力,十五岁发现泪坠时父亲转身抹去的金痕,建国时神檀树降下的三千花雨...

\"你错了。\"王俭突然将青铜杖插入岩缝,\"母亲留给我的不是力量。\"

杖身碎裂的瞬间,地底传来黑岩的咆哮:\"是她的愚蠢!当年若与我共享长生...\"

地动山摇间,少女白英骑着独角兕冲来。她耳后的月牙疤迸发银光,与王俭体内残留的金色神血形成锁链。黑龙在挣扎中露出本体——核心处竟是当年那颗被黑岩吐出的松果。

\"原来如此...\"王俭苦笑。他最后看了一眼南方太白山的方向,纵身跃入龙口。

极光笼罩朝鲜全境那夜,所有新生儿都停止了啼哭。人们看见三千道金光从王俭跃下的悬崖飞出,落在每座城池中央长成神檀树苗。而在太白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突然泛出翡翠色。

扶余继位后,在御花园发现个青铜匣子。里面是王俭用炭笔画的治国要诀,最后一页写着:\"蒜苗开花时,请带她去看神檀树。\"

多年后的某个冬至,已经成为大巫女的白英带着少女们跳祭舞时,突然指向天空。人们看见三颗从未有过的明星——银甲男子与白裘女子中间,站着个戴王冠的剪影。

而在地底最深处,被三千条树根缠绕的松果正在发芽。仔细看会发现,嫩芽上凝结的露珠里,永远映照着神檀树下的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