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才到警队不久，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被办公室里面的负压整得有些喘不过气，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是！”

“好。”陆江河点点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现在，把你到现场之后看到的情况，听到的情况，处置的经过，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给我说一遍！记住，我要听全部的实话，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李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开始汇报：

“报告陆县长！今天上午十点十分左右，我们二中队接到指挥中心指令，说三杰皮鞋厂原厂区门口聚集了大量下岗工人，人数至少有几百人，情绪非常激动，堵住了厂门，有冲击查封现场的迹象，要求我们立即出警维持秩序，防止事态扩大。”

“接到指令后，周大队指示，由我带领中队备勤的六名同志，携带必要的警械装备，在十点二十五分赶到现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回忆当时混乱的场面，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和愤懑。

“我们到达现场时，看到工人确实已经将厂区大门完全堵死，外面还拉起了几条横幅，写着‘我们要吃饭’、‘还我血汗钱’、‘反对野蛮封厂’之类的标语。带头的几个人拿着喇叭在喊话，煽动工人的情绪，现场非常嘈杂混乱。”

“按照处置预案，我们首先在厂门前拉起了警戒线，然后我上前用喊话器表明身份，说明政策，劝导工人们保持冷静，通过正当渠道反映诉求，不要采取过激行为，更不要冲击已经被查封的厂区，那是违法行为。”

“但是……但是人群中有人带头起哄，根本不听劝告，反而指骂我们是政府的走狗，是替黑心老板看门护院的。前面有几个人情绪尤其激动，开始用力推搡我们设置在第一道的警戒栏杆，嘴里还骂骂咧咧，不堪入耳。”

李鹏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划痕，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委屈：

“我们上前组成人墙进行阻拦，警告他们后退，不要冲击警戒线。就在这个时候，混乱中，前面的人群突然往前猛冲，直接就和我们顶上了！”

“有人先动手推搡我们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同志！紧接着，后面的人也跟着往前挤，场面一下子就失控了！”

“推搡过程中，不知道是谁先扔了东西，好像是砖头块和矿泉水瓶子，砸到了我们的人，也砸到了他们自己人。然后……然后就彻底乱了，双方都有人倒地，有人受伤流血……”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恳切地看着陆江河，语气斩钉截铁，几乎是在发誓：

“陆县长！我可以拿我的警徽保证！我们的人从头到尾都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主要是进行隔离、阻拦和劝说！”

“我带去的六个兄弟，面对推搡和辱骂，绝对没有主动动手打人！更没有使用警械！混乱中可能有肢体接触，或者为了自卫格挡推搡，但绝不是殴打！现场太乱了，有些人是怎么受伤的，我们当时也看不太清楚！”

李鹏的这番话，条理还算清晰。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旁边脸色变幻不定的曾建伟立刻往前凑了半步，抢着接过话头，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陆县长，这个事情……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向您做详细汇报，主要是考虑到您正在处理企业改制和工人安抚的关键阶段，怕这些现场的突发情况干扰您的整体部署。”

“当时我们初步判断，这可能就是一起普通的群体性聚集事件，想着先由我们公安内部控制住局面，查清基本情况再向您汇报，免得信息不准，反而引起不必要的波动……”

陆江河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种场面上的话，他听得太多了，无非就是解释事情没有第一时间上报的原因，完后为自己开脱。

倒是旁边的刑侦大队长周寻，眉头微蹙，补充了一句，话虽不多，却更显实在。

“曾局长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陆县长，我补充一点，李鹏他们几个是我带出来的兵，平时训练和纪律要求都非常严格。”

“我了解他们，面对群众，尤其是手无寸铁的下岗工人，要说他们会主动下重手打人，我是不信的。但现场混乱，肢体冲突在所难免，具体情况确实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陆江河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周寻，语气稍缓。

“周大队，你的话我信。我们公安队伍的整体素质，尤其是刑侦这一块，我还是有信心的。”

“我相信我们的同志不会无缘无故对群众动粗。”

他话锋随即一转，带着一丝凝重。

“但是，同志们，现在的问题恐怕不仅仅在于事实本身如何，更在于别人怎么看，怎么传。如果事情真像李鹏同志说的这么简单，那还好办。”

“现在就怕啊……有些现场的东西被拍下来的东西，经过剪辑加工，被别有用心的人放到网上去，互联网这东西，威力可不小啊。”

陆江河的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里的空气陡然又紧张了几分。

互联网，对于在座的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个相对新鲜又有些模糊的概念，但陆江河语气中的郑重，让他们意识到这绝非危言耸听。

曾建伟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陆县长，您的意思是……这起冲突，可能不是偶然的？这里面还有文章？”

“不好说。”陆江河摇摇头，眼神深邃，“但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三杰皮鞋厂那兄弟仨，白手起家，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手段又哪是白给的？”

“他们现在是被我们逼到了墙角，会用什么手段反扑，很难预料。”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李鹏身上，变得更加锐利，“李鹏同志，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现场那么混乱，有没有注意到，人群里或者周边，有没有人拿着相机，或者那种……嗯，dV机之类的设备在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