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老秦人的饭碗与刀枪(1 / 1)

咸阳城外的黄土路上,扬起阵阵烟尘。十七岁的阿柱攥着征兵文书,手心里的汗把竹简边角浸得发软。他望着远处城墙上猎猎作响的玄色战旗,突然想起阿娘今早往他行囊塞的硬面馍——说是府兵发的口粮吃不饱,得留着垫肚子。

\"新丁都给老子站好了!\"一声暴喝惊飞了树梢的麻雀。满脸横肉的屯长挥着皮鞭走来,浑浊的眼珠扫过众人,在阿柱单薄的身板上多停了两秒,\"瘦得跟麻杆似的,能扛动戈?\"

阿柱咬着牙挺直腰板,参军前阿爹摸着他刚冒头的胡茬说:\"咱老秦人世代都是府兵,地是国家给的,饭是国家发的,该还这份恩情。\"那时他还不懂,直到亲眼看见邻家王伯家的田被充公——只因他家儿子装病逃避点兵。

\"听好了!\"屯长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咱们秦国的府兵制,就是把你们这些泥腿子编成军户!农忙时种地,农闲时练兵,打起仗来扛着家伙就上战场!好处也不是没有,家里的赋税能免一半,立了战功还能分田宅!\"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阿柱身边的少年咽了咽口水,小声嘀咕:\"分田宅?能分多少?\"话音未落,皮鞭\"啪\"地抽在两人脚边,惊得他们跳起来。

\"想好事呢?\"屯长冷笑,\"斩首一级赐爵一级,想分田先拿脑袋去换!不过要是当了逃兵......\"他故意拖长尾音,\"全家老小都得被罚做隶臣!\"

阿柱后背发凉。他想起村里老人们讲的故事:二十年前长平之战,隔壁村有个小子当逃兵,被抓回来时浑身插满箭,就吊在村口老槐树上示众。风一吹,尸体晃悠了整整三天。

接下来的日子像泡在苦胆里。天不亮就得爬起来练队列,举着比自己还高的青铜戈,一走就是十几里。烈日下,阿柱的粗麻衣被汗水浸透又晒干,结出一片片白花花的盐渍。夜里躺在大通铺上,他摸着磨出血泡的掌心,听见有人在黑暗里抽噎——是同村的阿福,偷偷哭着想家里刚满周岁的闺女。

\"哭啥?\"睡在对面的老兵翻了个身,\"等仗打完,你家丫头就能吃上白米饭。当年我爹跟着武安君打郢都,砍了三个楚兵脑袋,现在咱家可是有五十亩地的小地主!\"

阿柱来了精神,凑过去问:\"真能靠打仗翻身?\"老兵吐了口唾沫,\"前提是你得活着回来。记住,战场上别管同袍死活,自个儿保命最重要。\"

这话让阿柱心里发堵。他想起临行前阿爹的话:\"府兵讲究的是同伍连坐,战场上见死不救,回来得挨板子!\"可老兵的话也没错,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谁顾得上别人?

三个月后,阿柱第一次摸到了真正的战场。楚军的战鼓声震得他耳膜生疼,对面士兵的皮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屯长举着青铜剑大喊:\"杀一个算一个!首级挂腰间,回去换军功!\"

阿柱跟着人流往前冲,脚下滑腻腻的——不知是血还是泥。突然,一支箭擦着他耳畔飞过,射穿了前排新兵的喉咙。那少年瞪大双眼,手里还紧握着戈,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去。阿柱的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混战中,他看见阿福被三个楚军围住。阿福挥舞着戈大喊救命,阿柱本能地想冲过去,却听见老兵的话在耳边回响。犹豫的瞬间,一柄长矛刺穿了阿福的胸膛,鲜血溅在阿柱脸上,温热腥甜。

这一仗打了整整三天。当楚军的旗帜倒下时,阿柱看着满地狼藉,突然发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挂了两颗血淋淋的首级。他想呕吐,却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战后论功行赏,阿柱得了一级爵位,分了十亩薄田。可当他捧着文书回到家,却发现阿爹卧病在床——为了替他交军粮,老人累坏了身子。阿娘摸着他带回来的首级,哭得肝肠寸断:\"这哪是军功,分明是催命符!\"

日子还得继续。阿柱把分得的田租出去,自己继续当府兵。每次出征前,他都要在祖宗牌位前磕头,祈求平安归来。渐渐地,他发现了府兵制里更多的门道:有钱人家能花钱雇人顶替,贵族子弟不用上战场就能得爵位,而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只能用命去换那点可怜的田宅。

十年过去,阿柱成了屯长。他不再挥舞皮鞭吓唬新兵,而是会在训练后教他们怎么在战场上保命。他常说:\"府兵制是老秦人的根,可这根扎得太深,也会把人勒出血来。\"

夜深人静时,阿柱摸着腰间的青铜剑——那是用五颗首级换来的奖赏。剑身上的血槽里,还残留着当年的暗红。他想起阿福临死前的眼神,想起阿爹佝偻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这大秦的霸业,是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的府兵,用血肉之躯堆起来的。

又一年征兵季到了。阿柱看着新兵们青涩的脸庞,恍惚间看见当年的自己。他解下腰间的酒囊,挨个给新兵们灌上一口烈酒:\"记住,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夕阳西下,咸阳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阿柱望着远方,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这场仗打完,这些孩子都能平安回家,去耕属于自己的田,吃自家灶上烧的饭。毕竟,这才是府兵制最初的承诺——让老秦人有饭吃,有田种,有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