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急天高猿啸哀(1 / 1)

清风惊鸿客 sunmr 2755 字 21小时前

翌日清晨,永兴坊的冯家别院门前,几株垂柳抽出嫩绿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许延年翻身下马,墨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许义上前叩门,铜环撞击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坊间格外清晰。

门很快被拉开,一个眼眶红肿的小厮躬身行礼:\"大人,我家老爷在内堂等您。\"

踏入庭院,许延年目光扫过四周。这别院虽不及冯家主宅奢华,却也布置得雅致,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几株刚开的海棠,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冯健仁早已迎了出来,一袭素色长衫,发髻松散,面容憔悴,眼下青黑一片,显然一夜未眠。

\"许大人!\"冯健仁快步上前,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抓住许延年的衣袖,又在半空中生生停住,\"可是...可是有线索了?\"他眼中含着是希冀,却又夹杂着深深的恐惧,仿佛既期待答案又害怕真相。

许延年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如水,声音不疾不徐:\"冯掌柜,本官今日来,是想再问几个问题。\"

冯健仁连忙侧身引路,脚步虚浮:\"大人请进。\"

内堂陈设简朴,案几上摆着一盏未动的茶,已经凉透。冯健仁亲自斟了新茶奉上,手指微微发颤,茶水险些溢出杯沿。许延年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只淡淡道:\"冯掌柜可有仇家?\"他抬头审视冯建仁,目光如炬。

冯健仁一怔,布满血丝的眼睛眨了眨,随即摇头:\"草民做的是正经买卖,从不与人结怨。\"他顿了顿,眉头微皱,似在思索,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他犹豫道:\"不过……前些日子,家里丢了些首饰,晚棠怀疑是浆洗嬷嬷钱莫娘所为,两人曾争执过几句。\"说到这里,他不安地瞥了许延年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许延年眸光微动,放下茶盏时发出一声轻响:\"哦?争执到什么程度?\"他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浓厚的兴趣。

冯健仁叹了口气,面露懊悔,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袍:\"晚棠性子刚烈,当时说了几句重话,要辞退钱嬷嬷。\"他声音越来越低,\"钱嬷嬷走时脸色极差,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他揉了揉太阳穴,似在努力回忆,\"好像是'你们会后悔的'之类的话。\"说完这话,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显然刚刚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

许延年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声响:\"钱莫娘现在何处?\"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神已变得锐利。

冯健仁摇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自那日后,她便再没来过。草民当时在外行商,也是回来后听晚棠提起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显得十分紧张。

许延年沉吟片刻,起身时衣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冯掌柜节哀,本官会尽快查明真相。\"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字字铿锵。

冯健仁连忙起身相送,眼眶又红了:\"大人,草民妻儿死得不明不白,求大人一定要还他们一个公道!\"说罢,竟又要跪下。许延年伸手虚扶,淡淡道:\"职责所在,冯掌柜不必如此。\"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离开冯家别院,许延年翻身上马,对许义道:\"去查钱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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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内,众吏早已忙碌起来。周寺正捧着几份坊间证词匆匆走来:\"少卿,宣平坊的邻里都说,钱莫娘确实与沈氏有过争执,据说当时吵得很凶,钱莫娘走时脸色铁青。\"

赵主簿也递上一份文书,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下官查了冯家近半年的账目,发现钱莫娘是三个月前才被雇来的,工钱比寻常浆洗嬷嬷高出不少。\"

许延年眸光微冷,指尖轻轻敲击案几:\"继续查,看她平日与何人来往。\"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午后,许义匆匆回报,连门都忘了敲就闯了进来:\"大人,钱莫娘找到了!\"说话时气喘吁吁。

许延年抬眸:\"在何处?\"他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指尖已经停止了敲击。

\"东市的云来客栈。\"许义神色古怪,\"她……并非寻常老嬷嬷,而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面容姣好,衣着也不像做粗活的。\"

许延年眼神一凝,忽然想起昨日在大理寺门前那个戴着幂篱的女子。他当即起身,衣袍带起一阵风:\"带路。\"

云来客栈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豪华客栈,来往皆是富商贵客。许延年踏入大堂,掌柜连忙迎上来,满脸堆笑,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大人有何贵干?\"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手指不安地搓动着。

许延年亮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钱莫娘可在?\"

掌柜面色一变,支吾道:\"这……钱娘子住在二楼雅间,可她是位体面人,怎会……\"

许延年不再多言,径直上楼,靴子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许义一脚踹开房门,木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屋内女子猛地站起,幂篱滑落,露出一张白皙秀美的脸——正是昨日在大理寺门前窥探之人!

钱莫娘脸色煞白,嘴唇微张,后退两步撞到了茶几,茶具叮当作响:\"大人...大人这是何意?\"她的声音颤抖,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许延年冷冷注视她,目光如刀:\"钱莫娘,冯家大火,你可知道?\"他一字一顿的问道。

钱莫娘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地绞紧帕子:\"民妇……民妇不知。\"她的声音很轻,眼神飘忽不定。

许延年目光扫过屋内,床榻旁放着一个包袱,隐约露出几件华贵首饰。他缓步走近,钱莫娘慌乱地想要阻拦,却被许义一把按住。许延年掀开包袱,里面赫然是几支金钗玉镯,其中一支镶珍珠的银簪,正是冯家老仆曾描述过的沈晚棠之物。

钱莫娘腿一软,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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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牢房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钱莫娘被押进来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颤抖,精心打扮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晕开,在脸上留下黑色的痕迹。许延年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眸光如刃:\"说吧,为何放火?\"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

钱莫娘伏在地上,肩膀剧烈抖动,华丽的衣裙沾满了尘土。半晌她才抬起头,眼中含泪,妆容狼藉:\"大人...民妇冤枉啊!\"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许延年不为所动,眼神冷峻:\"赃物俱在,你还想抵赖?\"他微微俯身,压迫感扑面而来。

钱莫娘忽然崩溃般哭出声来,声音尖锐刺耳:\"是...是我放的!可我是被逼的!沈氏欺人太甚!\"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地面,指节泛白。

许延年眉梢微挑,示意记录的主簿做好准备:\"细细说来。\"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神更加锐利。

钱莫娘抽噎着,断断续续道:\"那日...她冤枉我偷首饰,还当众辱骂,说要让我在长安待不下去...\"她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仇恨的光芒,\"我一时恨极,就...就趁夜溜回去,从外面锁了门,点了火...\"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许延年盯着她,目光如炬:\"你如何锁的门?\"

钱莫娘低头,长发垂落遮住面容:\"我...我用铁丝拨动的门闩。\"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火油从何而来?\"

\"在……在西市买的。\"她的手指不安的绞在一起。

许延年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一步,阴影笼罩着钱莫娘:\"你与冯健仁,是何关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利剑。

钱莫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自镇定:\"没、没有关系!\"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显得十分突兀。

许延年不再多问,转身离开牢房。周寺正跟上来,低声道:\"少卿,此案可算结了?\"

许延年眸光深沉如潭水:\"先关着她,再查查她的底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寺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走出大理寺,夕阳已西沉,他站在阶前,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眸中思绪翻涌。

钱莫娘的供词看似合理,可她的慌乱、那支珍珠银簪,还有提到冯健仁时异常的反应...似乎仍有未解之处。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

但眼下,证据确凿,大理寺众人皆以为真凶已获。唯有许延年,仍觉得此案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愈发深邃。远处的暮鼓声传来,在长安城上空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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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晴空万里,暖阳洒在大理寺门前的青石板上。许延年刚踏入衙门,便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夹杂着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他眉头微蹙,加快脚步。

\"大人!\"周寺正匆匆迎上来,额角沁着薄汗,\"冯健仁来了,正闹着要见您。\"

许延年眸光一沉,大步走向正堂。院门外,冯健仁一身素白丧服,发冠松散,跪在一辆板车前,车上整齐摆放着五具棺木,白布覆盖,隐约露出轮廓。他捶胸顿足,哭得声嘶力竭:\"晚棠!我的孩子们啊!你们死得好惨啊!\"

围观的人群里,几个妇人跟着抹泪,一个卖胡饼的老汉摇头叹息:\"冯掌柜真是可怜,一家子就这么没了……\"

许延年站定,目光扫过冯健仁的脸——虽哭得涕泪横流,可那双眼睛却不见多少悲恸,反而隐隐透着一丝焦躁。他缓步上前,沉声道:\"冯掌柜,这是何意?\"

冯健仁猛地抬头,膝行几步抓住许延年的袍角:\"许大人!钱莫娘既已认罪,为何还不处决?我妻儿冤魂难安啊!\"他嗓音嘶哑,可面色却红润,连眼下昨日的青黑都淡了许多。

许延年不动声色地抽回衣摆:\"案子尚未审结,冯掌柜且先安葬家人。\"

\"不!\"冯健仁突然拔高声音,引得围观百姓一阵骚动,\"凶手一日不伏诛,我妻儿便一日不入土!\"他猛地掀开最近的一具棺木上的白布,露出里面小女孩苍白的脸,\"大人您看,晨瑶才六岁啊!她最怕冷了,如今却……\"说着,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人群中传出几声抽泣,一个年轻书生愤然道:\"大理寺既已抓到凶手,为何还要拖延?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

许延年眸光微冷,扫了那书生一眼,对方立刻噤声。他转向冯健仁,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冯掌柜,按律法,钱莫娘需经三司会审,待罪证确凿,方可定罪。你且先回去,待——\"

\"我不走!\"冯健仁激动地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却隐隐透出一丝狠色,\"大人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我便日日带着妻儿棺木来此!让全长安的人都看看,大理寺是如何包庇凶手的!\"

许延年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却依旧神色不变:\"冯掌柜若执意如此,本官也不阻拦。只是春日渐暖,尸身久置恐有不妥。\"

冯健仁表情一滞,随即又哭嚎起来:\"我的晚棠啊——\"

许延年不再多言,转身入内。赵主簿跟上来,低声道:\"少卿,这冯健仁闹得也太过了,要不要……\"

\"让他闹。\"许延年淡淡道,\"派人盯着他,看他接下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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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冯健仁果真每日辰时准时带着棺木到大理寺门前哭闹,引来无数百姓围观。他哭得凄惨,可每当人群散去,他便立刻收敛悲色,甚至有时还会与身旁的小厮低声说笑几句。

第三日午后,许延年站在衙门的阁楼上,远远望着冯健仁指挥仆人将棺木抬上板车。许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大人,查到了。冯健仁这两日除了来大理寺闹,还去了西市的锦绣庄和永兴坊的别院,夜里……还悄悄去了平康坊的醉仙楼。\"

许延年眉梢微挑:\"醉仙楼?\"

许义压低声音:\"是,而且叫了两个歌伎作陪。\"

许延年眸色渐深。正说着,忽见冯健仁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脸,那帕子质地华贵,绣着金线海棠,与他一身的素白丧服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他擦完脸后,随手将帕子递给身旁的小厮,那小厮竟直接塞进了自己袖中。

\"去查查那块帕子。\"许延年道,\"另外,再查查冯健仁近半年的行踪,尤其是他与钱莫娘是否有过来往。\"

许义领命而去。许延年转身下楼,正遇上匆匆赶来的周寺正:\"少卿,钱莫娘在牢里闹着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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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地牢阴冷潮湿,钱莫娘蜷缩在角落,原本姣好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见许延年进来,她猛地扑到栅栏前,手指死死攥住木栏:\"大人!民妇冤枉啊!那火不是我放的!\"

许延年负手而立,神色淡漠:\"你既已认罪,为何翻供?\"

钱莫娘浑身发抖,眼泪簌簌落下:\"那日……那日我吓坏了,怕受刑,才胡乱认的。可我回去后越想越怕,那火真不是我放的啊!\"

许延年眸光微动:\"那你为何有沈氏的簪子?\"

钱莫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是……是冯掌柜给我的。他说……说只要我认罪,就给我一笔银子让我离开长安……\"

许延年眼底闪过一丝锐光:\"继续说。\"

钱莫娘瘫坐在地,声音细如蚊蚋:\"三个月前,冯掌柜在平康坊认识了我,后来……后来便常来找我。他说他夫人性子悍妒,待他不好,总想休了她……\"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那日他找到我,塞给我那些首饰,说让我先认罪,等他料理完丧事,就接我进门……\"

许延年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知道,他为何急着要你认罪?\"

钱莫娘茫然摇头。许延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走出地牢,他站在石阶上,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眸中思绪翻涌。

钱莫娘的话未必全真,但冯健仁这几日的表现,确实蹊跷。寻常人丧妻失子,哪还有心思去平康坊寻欢作乐?更何况,他口口声声要让妻儿入土为安,却偏要拖着尸身四处招摇……

正思索间,许义匆匆赶来:\"大人,查到了!那块锦帕是醉仙楼歌伎的物件,而且……\"他压低声音,\"冯健仁上月曾秘密变卖了一批货物,所得银两却未入账。\"

许延年眸光一冷:\"继续查,尤其是他与沈氏的夫妻关系。\"

夜幕降临,大理寺内灯火亮起。许延年独坐案前,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若冯健仁真与此案有关,那他的动机是什么?钱莫娘又为何甘愿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