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少林寺山门前的古银杏落叶纷飞。觉迟站在「入禅」石坊下,望着戒律堂抬出的「叛教」木牌,指尖还残留着雨夜中与君宝对掌时的温热。木牌上「张君宝」三字被朱砂勾边,却在晨露中洇成模糊的红点,恰似他昨夜梦见的太极阴阳眼。
「首座可曾想过后果?」苦慧长老拄着拐杖走来,身后跟着捧着《少林七十二绝技》的知客僧。觉迟注意到经匣铜扣上的锈迹,忽然想起藏经阁暗格里,那本用道藏封皮包裹的《易筋经》修订版——扉页上留着不知哪代祖师的墨批:「达摩西来无一字,全凭心意用功夫。」
「弟子恳请开阁议戒。」觉迟单膝触地,袈裟扫过「入禅」二字上的苔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仿佛三日来在山涧中用道家吐纳法打磨过的晨钟,「君宝所悟,实与达摩祖师「二入四行」义理相通。」
「大胆!」长老拐杖重重顿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你是要学觉远那老秃驴,私授外道功法?」话音未落,藏经阁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整座嵩山似乎都在摇晃。知客僧手中经匣坠地,七十二绝技图谱散落满地,竟有半数露出背面的道家符文。
觉迟心中一动,想起君宝逃亡前夜,山神庙残碑上那行被风雨侵蚀的小字:「至正三年,昙宗和尚参同契。」原来早在百年前,那位以「十三棍僧救唐王」闻名的祖师,便已在《棍法总诀》里暗藏《黄庭经》的运气之法。他望向藏经阁飞檐,那里的铜铃不知何时被人调成了「黄钟大吕」的律吕,与武当山紫金城的钟韵竟有七分相似。
戒律堂的门「轰」然打开,十八罗汉铜人阵踏着尘土而来。觉迟站起身,袈裟下的阴阳鱼玉佩轻轻撞击,发出与铜人关节转动相同的频率。他忽然福至心灵,双掌同时结出「拈花印」与「太极印」,两道真气在胸前化作旋转的光轮——正是雨夜中与君宝合力悟出的「两仪混元劲」。
「且慢!」藏经阁方向传来苍老的呼声,一位白眉老僧在沙弥搀扶下走来,手中握着半卷焦黑的古卷,「老衲查阅《少林衣钵录》,发现第三十七代祖师觉空禅师...曾与全真教长春子论道七日。」老僧展开残卷,泛黄纸页上「佛道同源」四个朱砂字赫然在目,落款处的「空」字,竟与觉远批注里的笔锋如出一辙。
山风骤起,吹得满地武学图谱哗哗作响。觉迟看见某页《大力金刚掌》图解旁,不知何时被人用炭笔添了道「卸力曲线」,分明是道家「化劲」的路数。戒律堂长老的脸色由红转白,忽然想起自己修炼「般若掌」时,总在子时辅以《参同契》的呼吸法——这个秘密,他已藏了三十年。
「法无定法,」觉迟望向嵩山深处,那里曾是君宝逃亡的方向,此刻云海翻涌,竟在峰峦间勾勒出太极图的轮廓,「或许祖师爷留下七十二绝技,本就是让后人参透「变」的道理。」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童子功》图谱,背面果然有淡墨批注:「纯阴纯阳,皆落下乘,阴阳调和,方证菩提。」
古银杏的落叶扑簌簌落在「叛教」木牌上,将「张」字左半掩成「弓」形,右半「长」字却恰好露出「丈」的笔画——合起来,竟似个「道」字。戒律堂铜钟忽然轰鸣,这次的节奏竟比往日快了三拍,惊得满树寒鸦振翅而起,在天空划出的弧线,恰似觉远禅师圆寂前,在窗棂上用香灰画了一半的太极图。
立冬那日,少林寺藏经阁前的古柏落尽最后一片叶子。觉迟站在「禁止妄议」的铜匾下,望着苦慧长老颤抖着双手,将《般若心经》与《道德经》并列铺在香案上。烛光映得长老眼角的皱纹泛红,恰似三十年前他偷偷在《易筋经》里夹道家符篆时,被烛火燎到的指尖。
「第三十七代祖师觉空禅师与全真教论道的记录...」长老的声音像陈年藏经纸般脆弱,指尖划过残卷上「空」字的飞白,「原来「空」之一字,佛道皆通。」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怀中掏出个锦缎小包,里面竟是晒干的武当「九节菖蒲」——那是道家用来安神的药草,与少林「檀香丸」功效相通。
觉迟低头看着手中的《少林衣钵录》,最新一页刚用朱砂记下:「觉远禅师座下弟子张君宝,融佛道内力创「太极」雏形,虽违戒律,然暗合达摩「直指人心」之旨。」墨迹未干,窗外忽然飘来细雪,落在「禁止妄议」的铜匾上,竟将「禁」字覆成「林」,「议」字的「言」旁化作三缕梅枝——合起来,恰似个「禅」字。
「开阁吧。」白眉老僧拄着拐杖走来,身后跟着捧来道藏典籍的沙弥。觉迟注意到经匣上的铜扣已换成双鱼纹样,与自己怀中的阴阳鱼玉佩遥相呼应。当《九阴真经》与《九阳真经》并排陈列时,他听见藏经阁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某面墙壁缓缓裂开,露出历代祖师秘藏的「参合堂」——墙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里,竟有王重阳与少林高僧的笔谈残页。
苦慧长老忽然指着《大力金刚掌》图谱惊呼:「这...这卸力曲线,分明是我三十年前琢磨出来的!」觉迟凑近细看,却见批注旁还有更淡的字迹:「永乐年间,昙云和尚参透「化劲」,恐犯戒律,故托名后人所书。」原来早在百年前,便有先人用道家「借力打力」之理改良少林武学,却因畏惧戒律而假托后人。
雪越下越大,铜匾上的「禁」字已被白雪覆盖,只剩「林」与「示」——合为「禁」字,却也可解作「林下示道」。觉迟望向窗外,嵩山已被白雪染成素白,唯有少室山巅的两块巨石,一圆一方,在雪中显出太极图的轮廓。他摸出怀中的两半令牌,断口处的太极纹路与雪地上的石影严丝合缝。
「首座,」小沙弥捧着新抄的《至罡神功》走来,「张君宝师叔在武当山传来的批注...」少年的眼瞳亮如星辰,书页上「刚柔并济,方为至罡」八字旁,画着个小和尚骑牛与老道士论道的涂鸦——正是当年君宝在禅房留下的笔迹。
藏经阁的铜铃忽然响起,这次的节奏竟是从未有过的明快。觉迟看着苦慧长老将道家符篆与少林禅杖并列插在瓶中,想起觉远禅师圆寂前说的「法无定法」。雪停时,不知谁在藏经阁外墙画了幅新壁画:达摩祖师一苇渡江,脚下芦苇竟化作太极图的阴阳鱼,随水波流转不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