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往事(四)(1 / 1)

温母再醒来时,已经是好几日过后。

她躺在医馆里,身旁是满眼血丝,面容疲惫的儿子。

温庭宽见母亲终于醒过来,喜极而泣,眼底藏着压制不住的悲伤。

大夫跟他说,母亲没有多久可活了。

温母得知自己在医馆躺了几天,很是诧异。

温庭宽和她解释,几日前,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姑娘将她送来的医馆。

那姑娘给了大夫一大笔钱,让对方帮着照顾温母几天,并留了一张温庭宽的画像,让大夫在秋闱结束那日,去贡院门口找画像上的人来医馆接他的母亲。

那姑娘也不知道温庭宽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温。

交代完这些,那姑娘就匆匆离开了。

大夫拿了钱办事,照顾了温母好几天,秋闱结束那日,便一大早守在了贡院门口,成功蹲守住了温庭宽。

温庭宽见着母亲的模样,又得知南宫家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惊的直接跌倒在地。

他脑子混混沌沌的,震惊、愤怒、疑惑等种种情绪充斥在他脑海里,他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真相。

温母一醒来,便让儿子带她回了两人住的小宅子。

反复确定院子门已经被栓死了,她才咳着嗓子,断断续续同温庭宽叙述了那夜南宫府发生的所有。

送温母进医馆的,应该是南宫苜。

当时两大一小皆晕倒在半道,南宫苜醒来后,将温母送进了医馆,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她必须要离开,如若让灭她满门的歹人知道南宫家幸存下来了一对姑侄,定会追到天涯海角,灭她们的口。

温母得知南宫苜姑侄已经离开了芈州城,为她们庆幸的同时,又有些着急。

南宫凌霄离世前,交代了很多事情。

当时南宫苜处于昏迷的状态,想来是并没有听到。

柳氏已死,现在唯一知道那些遗嘱的,便只有她一人。

温母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反复回想,重复和温庭宽说,生怕自己死后,再无人知道南宫凌霄的遗嘱。

温庭宽听的泪流满面。

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南宫凌霄的恩情,对方却已经死了,死状那般惨烈。

而母亲因那场大火,伤了心肺,才续上的十年性命一夕间又所剩无几,连芈州城最好的大夫都无能为力。

他无力垂泪,问母亲还有什么很想做的事。或者,他立即带她回洛河镇,再看看故乡。

温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消逝,但她却看得很开。

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有幸多活了几个月,还走出了洛河镇,来到了新的地方,认识了新的人。

于她来说,是幸事。

温母坚持留在芈州城,要等儿子乡试放榜。

要是能等到儿子金榜题名的消息,她便死而无憾了。

温庭宽含泪点头。

待母亲服了药睡下后,他呆呆坐着混沌了好一会,才放轻脚步出了门,往南宫府狂奔。

南宫府已经被官府贴上了封条,连院墙都被烧的黢黑。

且有重兵把守,他没能进去。

借着围观的百姓做掩护,温庭宽绕着南宫府走了好几圈,记下了官兵疏于把守的几处。

夜里,他偷偷从残破的院墙上翻入了南宫府。

月光所及之处,满目疮痍。

焦土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触目皆是干涸的血迹,混在泥土里,暗红发黑。

曾经布局精美的庭院中央,堆满了倒塌的梁柱、焦黑的砖瓦。

空气中刺鼻的烟熏味和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火焰虽已熄灭,但灰烬仍在风中飘荡,像是有灵魂的哀悼。

温庭宽缓缓走过每一处残垣断壁,指尖触碰着烧得扭曲的门框,仿佛能感受到那一夜所有人的绝望。

他来到南宫凌霄和柳氏的院落前。

这里比其他地方烧得更彻底,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格局。

他点燃自己带来的油灯,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触到一片焦黑的碎骨,心头猛地一颤。

这是母亲所说的,南宫凌霄爬行时留下的痕迹。

十指抠进泥土的抓痕仍清晰可见,一路延伸至院门外,最终戛然而止。

温庭宽闭了闭眼,仿佛能看见那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向自己的妻女,直到交代完所有事情,才闭上了眼睛。

温庭宽紧紧攥在掌心,喉间哽得发疼,指尖也微微发抖。

他站在废墟中央,低声呢喃,嗓音沙哑的像是在吞咽沙土。

“凌霄,温某终有一日,必会揪出凶手……为你们南宫家……报仇雪恨。”

他在原地立了很久,缓慢搬动残垣断壁,寻到了南宫凌霄的书房位置。

温庭宽按着南宫凌霄遗言里所说的机关开启方法,打开了原本安放书架处下方的地面。

下面是一个漆黑的密室。

密室很大,天地墙都用花岗岩砌成,中间填充沙土、蛭石和灰浆,这才得以阻挡了这次的大火。

密室里头存放了无数金银珠宝、房契地契、医书古籍等等,算是一间宝库。

圣林医药世家,财力雄厚再正常不过。

温庭宽在石墙上敲敲打打,又开启了一处机关。

里头藏的是南宫凌霄特意强调过的《医问》,这是南宫家世代的医学传承。

以防万一,温庭宽将《医问》拿走了。

走前,他还拿走了一万两银票。

要处理好后面的事情,必须要银子,可他与母亲身无长物。

出了密室,他将那些搬动过的残垣断壁还原。

官府带走的所有尸体,除了南宫凌霄父亲收的徒弟有人认领,再几个奴仆的尸体被家人带走,其他人的尸体皆留在停尸房里。

很多人不忍,但又担心被歹人牵连报复,没人敢为南宫家的人收尸。

如若等案件结束,还没有人去认领,只能集体埋葬在官设的“义冢”里。

温庭宽在芈州城内打听了一番,寻到了一个无儿无女且受过南宫家恩惠的五旬老人,对方姓陈。

他给了陈老头一大笔养老银子,让他以受过南宫家恩惠的缘由,雇一批人,去官府为南宫家的人收尸。

温庭宽已经在芈州郊外的永青山上买了一片吉地,让陈老头将南宫家所有人安葬在那里。

只待往后寻到南宫苜后,再由她将南宫府的人迁进祖坟。

温庭宽充当被雇佣的人之一,努力辨认那些尸体。

能认出来的,都为他们刻了碑。

认不出的,只能是一块无名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