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未证实,但如今想来,有些事却已然可以解释得通。
沈敛那晚之所以将顾怀宁丢在冷宫之中,是因为里面装疯卖傻的沈贵妃是他生母。
他是笃定了不会有事的,但小姑娘不知,所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皇帝不能确定沈敛日后会不会恢复记忆。
如今他的想法竟同严氏一致,皆想快刀斩乱麻,尽快将对方的婚事也定下,以防日后沈敛再反悔。
离宫时,景铭已经备了好些东西在宫门口等她。
每次去顾家,他都礼数周全没有空过手。
顾怀宁收东西收得有些心虚。
“日后不必再送了。已经够多了!”
景铭振振有词,“这怎么行!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式拜访顾大将军!”
那是未来岳父,能这么随便过去嘛。
顾怀宁欲言又止。
“姐姐在想什么?”景铭问。
顾怀宁不习惯太突然的亲密关系。
对方的认真付出常常叫她愧疚。
经历了沈敛,她如今并不太想投入到一段新的男女关系之中。
可对方始终没捅破过那层窗户纸。
若她自己贸然开口,又显得有些自以为是。
“没有。”
景铭看了看她,按下了心中的冲动。
仪式未成,他真得担心太过主动热情会将她吓跑。
“那便别多想了。”他笑着说了好些顾崇的好话,这才道自己对顾崇仰慕许久了。
话语间,他的诸多准备和认真,更是因为崇拜对方。
听他这么说,顾怀宁心中的负担便少了几分。
待到了顾家,常氏和顾崇亲自相迎。
对于景铭这个未来女婿,顾崇大体是满意的。
唯一有些遗憾的地方,便是对方瞧着似乎瘦弱了些,看着并不英武。
不过到底年纪不大,还能再练练。
景铭很会讨长辈欢心,聊了没多久便让顾崇开怀大笑。饭桌上,顾崇拉上顾怀青,三人喝了不少酒。
景铭的酒量很浅,不过几杯下肚脸便红了。
可他态度好,虽然不会喝,但对于顾家父子递来的酒杯来者不拒,而后很快便醉了。
常氏叫顾怀宁来扶他,景铭醉得迷迷糊糊,却还谨记礼仪规矩。
顾崇很满意。
酒后看人品,至少这个小女婿人品没什么问题。
翌日一早,顾家两夫妻便同两个孩子一起进了宫。
走到这个程度,后续便快了。
午后,顾怀宁便得知了婚事正式定下的消息。
十日后正好有个好日子可以定亲,至于大婚则在年末。
正好可以赶上景铭外出归来。
太医院内一片喜庆,唯有顾怀宁自己有些不真实感。
很快,顾怀宁定亲的消息正式传遍京中。
严氏得知消息时,沈覃已经离京。
昨日丈夫从宫中回来,同儿子在房中聊了许久。她事后询问,丈夫却未告诉她。
待丈夫走后,儿子便沉默了许久许久。
虽沈敛一贯冷淡,但她能分辨得出来,他应是有心事的。
但严氏也管不了太多,眼下只想儿子快些康复。
“昨日娘在你房中发现了这个。”她走到床边,笑着开口,“你哪来的圣颜膏?正巧你身上的伤快好了,可以用上。”
沈敛这会脸上有伤,撕裂的伤口留下一道道红痕。
虽毁了姿容,却掩不住他本身英俊的五官。
严氏之前只希望儿子能保住性命,如今自然想着要恢复他的容颜。
沈敛看了眼母亲,没作声。
严氏便知晓这是他失忆这段时间得到的。
“怎么得到的无所谓,你好生用着便是。”她很快笑道。
沈敛无所谓容颜一事如何。
但严氏介意。
儿子的容貌和才华,都是她炫耀的资本。她不会放任儿子这般不管。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定亲日。
这段时间顾怀宁多了些事,是以常常回顾家。
林苏近日盘下了一个铺面,打算先开个医馆。她虽小有积蓄,却如何都不到能在京中买下铺面的程度。
是以顾家也出了资。
准确来说,是顾怀青出了资。
铺面也是他找来的。
他其实对学习一事兴趣缺缺,但也能轻轻松松保持中上水准。
但在经商赚钱这方面,倒有不少自己的见解。
因着铺子一事,最近林苏同他接触得较多。
明日既是顾怀宁定亲之日,也是林苏的医馆开业。
两人聊到挺晚,这才被常氏催促着去休息。
翌日一早,作为干爹干娘的路亲王夫妇便到了顾家。
顾怀宁前世已经历过一次,是以并不慌乱。
整场仪式下来,景铭虽努力遮掩,但还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待走完了所有流程,他的一颗心这才落定。
从今日起,身边这娇艳无双的小姑娘,便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了。
外头的宴席还在继续,顾怀宁回头时,正好看见他在瞧自己。
他的眸光很认真,也带了很多情绪。
“怎么了?”她开口打破这一瞬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
景铭回过神来,问:“今日是林大夫开张之日,想不想去看看?”
闻言,顾怀宁确实有些心动。
两人乘了马车,可还未到铺面,便遥遥看见有人在医馆闹事。
门口围了不少人,有婆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说大夫医坏了她宝贝金孙。
林苏神色冷然,眼尾带着叽哨。
早上开张这婆子说她孙儿腹痛不止,却没银子看病。
她瞧着对方可怜,替小孩施了几针也没收诊金。
谁知下午这婆子便上门闹事了。
林苏见过的人不少,这种也不算最恶劣的。
可开张第一日碰上这种事,还是叫人恶心。
景铭护着顾怀宁挤进人群,铺面不大,就林苏一人。
顾怀青曾提议将铺面买大一些,将医馆的格调抬高。他再找人造势,先将她名声打出去。
但林苏知道这将消耗无数成本,是以拒绝了这个提议。她要从小铺面开始,靠自己一点一点在京中立足。
只是没想到,第一日便出了这种晦气事。
她虽见得多,但被这么围着心下也有压力。
眼下见顾怀宁两人过来,她多少松口气。
“报官吧。”景铭道。
老婆子瞧了眼两人的穿着,一眼瞧出这人非富即贵。
可这又如何,瞧这岁数,也就是个脸嫩的公子小姐。
她哭得更大声,而后更加颠倒黑白。
顾怀宁想起之前那次让人不愉的经历。
她没了解详情,但也知道沈敛似是被那件事纠缠了许久。
景铭让人报官,她则笑意盈盈拿出银子,让人将这婆子的家人都请来。
婆子见眼前这两年轻人半点都不吃自己这套,心里便有些没底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想走,却被顾怀宁拦下。
“婆婆还是将话说清楚再走吧。你在医馆外闹事,毁了人家大夫的名声,如何能一走了之呢?”
“你若心中无愧,便该留下才是。”
周遭有看热闹的百姓附和,起哄声一阵接一阵。
婆子便越发羞恼,“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官差肯定都是跟你们一伙的!你们这些人,就会欺负我们这种平民百姓!”
景铭呵呵笑了一声,“你可别把自己同大伙归为一谈。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他们。”
“他们努力凭自己的本事和努力赚银子,他们赚的银子清清白白,跟婆子你可不一样。”
这世道到底正经人多,又是京城地界,大家都辛辛苦苦讨生活。
三言两语间,围观百姓看着婆子的眼神就变了。
“人家大夫早上好心替你孙子医治,你却回头讹人家。你可真不怕遭报应!”
“就是啊!也不知道给家人积点德。”
众人七嘴八舌,婆子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差爷来了’,婆子终于慌了神咬牙突然朝一边撞去。
“好好好,你们就是要逼死婆子我!”
她这招在家中用了无数次,每当丈夫儿子不如她意时,她便以死相逼。
对于把握和尺度,已经熟练至极。
可她低估了娇娇弱弱的顾怀宁,人还未靠近墙边,便被她出其不意制止了。
景铭愣了愣。
刚刚那招式虽然简单普通,但他却知道,这是沈敛自创的。
若非表兄亲自所授,她不会这般熟练精通。
官差和婆子家人很快赶到。
顾怀宁吃过亏,当场便将事情了结。
本就没有证据之事,当围观的群众都不站婆子,便就更没有什么可闹,道了歉灰溜溜跑了。
当顾怀宁要替林苏做人情时,景铭却轻轻拉了拉她,附耳小声道,“这事留给二哥来。”
两人既又定亲,那顾怀青便是也是他二哥了。
景铭改口改得极顺,且顾怀宁被他的内容吸引,一时没注意。
“我二哥?”
她隐约意会到他话中之意。
怕被林苏听见,她也压低了声,“我怎么都没发觉!?”
两人悄悄低语,站在一起倒也很是相配。
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叫人印象深刻。
百姓们渐渐散了,却都记得这医馆里有对金堂玉女。
两人在店中坐到傍晚,同林苏和顾怀青一道而归。
回去时,宴席已经散去。
但周遭还有不少百姓,脸上皆是洋溢着喜气。
顾怀宁恍惚间终于有些真实感。
她定亲了。
这一世,她同沈敛不会再有交集。
镇国公府内,严氏心有感慨,却也有喜意。
今日一早,圣上给她送了几个名帖,让她在其中选一人做儿媳。
严氏原以为皇帝会刁难儿子,谁知一瞧竟都还不错。
这些千金贵女她早已了解过,只是儿子之前一直不松口。
如今有圣上赐婚,儿子自然没法子相拒了。
她欢喜去了儿子院里,却见沈敛已经下床,正在院中缓行。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屋休息。”她着急上前,眼底皆是忧色。
沈敛语气平静,“我已无大碍,眼下多活动才能尽快恢复。”
严氏眸光晦涩,她并不希望儿子太快出门。
至少也该将亲事定下再说。
“圣上有意给你赐婚,这里是名单,你瞧瞧中意哪个?”她岔开了话题。
闻言,沈敛的眸光便淡了淡。
他若无其事结果名单,而后平静拒绝。
“并无中意的。”
严氏并不太失望。
之前这种事也发生过无数次了。
况且这次圣上会赐婚,儿子不可能违抗皇命。哪怕他再不愿意,也得乖乖妥协。
她大可以选个自己喜欢的,然后推到皇帝头上,说是对方非要赐婚。
如此一来,她也不用被儿子埋怨。
“好好好,娘都依你,快回屋休息吧。”严氏温声笑道。
沈敛一脸平静。
却知母亲这番态度才不正常。
待要回屋时,他这才一顿问道:“今日外头似有些热闹。”
他一向耳力极佳。下午在院外走了走,仿佛听见了些声响。
严氏的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外头有什么无赖闹事吵架吧。”
沈敛的视线在母亲脸上一扫而过,并未追问。
可他确定,那定然不是什么争吵声。
母亲有事瞒着他。
这院里上下皆是如此。
沈敛回了屋去,顺从上床休息。
他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
很快,这镇国公府便困不住他了。
如此又过去了十多日,顾怀宁在宫中遇见了严氏。
那日午后她正要进宣政殿,对方恰从里头出来。
这般相遇,两人皆是一愣。
严氏站在台阶上,脸上还带着没收起的喜意。
经过这么久时间,她终于定下了人选。
对方是个温和说话的性子,一看就好拿捏。
沈敛自己有本事,媳妇选个性子软些听话的就成,不需要太有手段。
况且那姑娘外形也不错,是个小美人。
严氏原本很满意,如今见到顾怀宁,顿时便觉得未来儿媳在长相上差了点意思。
小姑娘没特意梳妆,因在太医院帮忙,甚至还穿得比寻常姑娘还要干练简单。
可就那么随随便便一穿,也照样叫人挪不开。
顾怀宁看着也好温和好说话,可一眼望去却觉得这姑娘身上透着股韧劲。
不好摆布。
严氏不想特意去对比,可下意识已然在心中做了比较。
她身为一个女子都觉得顾怀宁好看得叫人挪不开视线,更何况男子呢?
若是儿子见了对方,少不得生出变数。
严氏顿住了脚步,忽而转过身去,再度进了宣政殿。
皇帝对她的去而复返有些不解。
严氏却已等不得,厚着脸皮开口,“后日似是个好日子。”
若是赐婚,后日便可下圣旨了。
皇帝无言。
虽确定了人选,却也要合双方八字,其中还有流程。
严氏这般迫不及待,实在有些让人瞧不上。
“朕自会定夺。”皇帝没答应,却也没拒绝死。
严氏无奈而归。
待小姑娘进来时,皇帝才想明白刚刚对方去而复返的缘由。
顾怀宁好看得太过突出了。
对方是怕儿子动心。
虽看不上她这般急切,但到底遂了对方的意。
严氏落寞而归,到了镇国公府又是一阵晴天霹雳。
沈敛出门了,不在府中。
严氏只觉得今日诸事不顺,好在那顾怀宁在宫内,两人碰不着面。
这么些天过去,沈敛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出门第一件事,他去找了林苏。
严氏向身边周边下人封了口,却没交代门房。
他们没资格伺候主子,是以不清楚沈敛同顾怀宁之间的事。
严氏觉得,特地前去叮嘱反倒叫人起疑。
初醒来时,那个叫林苏的女子是在的。
对方能同景铭还有太医们一起守在屋内,定然和自己的关系非凡。
况且,他也从下人们口中得知,那林苏是他带回来的救命恩人。
对方突然消失,显然同母亲有关。
林苏在京中开了医馆,恰好有下人上街采买时瞧见。故而门房没隐瞒,如实告知了下落。
沈敛脸上的疤痕未消。
今日出门时,他特地戴了面具。
这面具在他房中,也不知是不是母亲替他准备。
不知为何,当他戴上这面具时,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的脑海中好似突然出现了一个姑娘的身影,可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身影出现的莫名,也叫他脑海一片刺痛。
好在不适缓解得很快,几多久便随着那画面的消失而淡去。
马车缓缓前行,走了好一段时间才在一家小医馆门口停下。
这里离镇国公府挺远,正好是京中正对的两个方向。
沈敛下了马车,很快便瞧见了店中的林苏。
因着之前一事,顾怀青特地从府中选了两个侍女前来帮忙。
今日他恰巧有空,自己也在。
因着林苏年轻又是个女大夫,来医馆的病人不多。
顾怀青正翻账簿,便觉眼前光线一暗。
还没来得及抬头,侍女便先认出了人。
“林护卫!”
她们是顾怀宁院中丫头。
因着之前有给林苏打过下手,而且顾怀宁不怎么住在府中,所以便被顾怀青唤来此处。
眼下见到沈敛,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林苏一愣,有些惊讶看向来人。
小丫头笑道,“我们一直都在想林护卫怎么没同您一起过来呢。”
顾怀青看向林苏,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特地将店铺地址选在这么远的位置,没想到还被人找到了?
这是林护卫自己前来寻主,还是镇国公府前来寻人?
顾怀青站起身,而后挡在了沈敛和林苏跟前。
那林护卫又聋又哑,正想如何沟通之时,对方却突然开了口。
“你们认错人了。”
清冷淡漠的声线叫顾怀青一僵,而后迅速变了脸色。
他当然记得沈敛的声音。
眼前之人不是林佑,而是沈敛。
“你来做什么!”他眼中的冷意未加掩饰。
沈敛看了眼顾怀青,不明白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两人之前在南安书院也算有所来往,虽未交往过深,却也保持了体面。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这般撕破脸。
“我有事想请教林大夫。”沈敛道。
顾怀青听见他的声音,再看着这面具,越发觉得莫名和不自然。
这是林佑的面具。
为何沈敛会……
顾怀青猛地回过身去,有些惊愕又难以置信看向身后的林苏。
林苏很是无语,如何都没想到沈敛假扮成护卫的事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揭穿。
丫头们已经不敢作声了。
她们也隐约听出了沈敛的声音。
“您想知道什么?”林苏将人请进内堂。
顾怀青想跟入,却被她拒之门外。
和顾怀宁相关之事,她会斟酌。
有些沈敛不希望他人知晓的内容,她也不便让顾怀青知道。
“我忘了什么。希望林大夫告知。”
林苏并不意外。
但眼下顾怀宁已同景铭定亲,她自然不会再提及旧事。
“你将我寻来,欲替魏家姑娘治病。”
她斟酌道,“只是后来魏家姑娘心思不存,几次设计欲献身,您便断了同她往来。”
面具下,沈敛皱了皱眉。
从醒来到如今这么长时间,魏家一直没有借口上门请求帮助。
他原以为魏家终于有所长进了,没想到是被他早早断了往来。
“还有呢?”
林苏平静道,“其他我便不知了。”
她的说辞合情合理。
对方让她来京便是为了治病,她自然不会接触其他人呢。
这个答复并不让沈敛满意。
若只因为此事,母亲何须这般瞒着他?
他眯了眯眼,没由来想起刚刚让他脑中一片刺痛的身影。
“我的身边可有其他女人?”他再问。
林苏心下一紧,但还是极力保持住了从容。
“世子觉得自己是会深陷情爱之人吗?”她反问。
以沈敛对自己的了解,答案自然不是。
可对方突然变成反问的态度,也叫他觉得可疑。
只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位林大夫今日这态度是不会告诉他什么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思索着今日顾家众人的反应。
他们是认得‘他’的。
可是,为何?
回去的时候,严氏已经在他院中等他。
见儿子回来,她好一阵着急。
“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出门了。”
沈敛取下面具,心头疑惑盘旋。但面对母亲,他不打算将疑惑问出口。
“只是随意转转。”
严氏松口气,继而将他盯得更紧。
两日后,赐婚的圣旨到了镇国公府。
严氏喜出望外。
她本以为皇帝不会应允的。
谁知,杨公公笑意盈盈念完赐婚圣旨,沈敛却没动静。
“敛儿!”
严氏跪在地上,从喜出望外变成焦急万分。
“快接旨啊!”
沈敛缓缓站起身,眼尾闪过一闪即逝的嘲讽。
他看着杨公公,平静开口。
“臣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