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不想再清醒了。(1 / 1)

比起晋王孙,顾怀宁更不愿碰见沈敛。

起码应付前者她还有机会。

至于后者。

很难。

顾怀宁沉默了一瞬,而后大方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她语气平静,像个许久不见的旧相识。

沈敛却道,“不久。”

昨日在宫门口其实他看见她。

她没回头,但他却回了身。

顾怀宁不欲争辩这些,“世子是有话要谈?”

她垂眼看了眼地上的晋王孙,刚刚一击只能让人短暂昏迷,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会醒。

沈敛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缓步行至晋王孙身边,随意动手补了一记。

如此一来,对方应是能安心昏迷几个时辰了。

顾怀宁看了看他,“倒也不必下这么重的手。”

以此力道,明日晋王孙醒来必然酸痛不已。

沈敛道,“不下重手他不会长脑子。”

顾怀宁却回答,“他只会把这口黑锅扣我头上。”

懦弱之人是这样,只能敢愤怒发在比自己弱的人头上。

而她不想背这黑锅。

沈敛明白了,“那下次我替你解释。”

顾怀宁压下无语,“不必了。”

这种事越解释只会越让晋王孙记恨她。

她看了眼包厢门,无意识皱了皱眉。

两兄妹进来时,沈敛便认出了她。

之前包厢门未关,是以他瞧见了顾怀直频频向外看的举动。

“你在等人?”他问。

想起上次之事,他心中立刻有了猜测。

“言越?”

顾怀宁看了他一眼,“世子不像话多之人。既已知晓,是否先回避一二?”

沈敛皱了皱眉,倒是真起身将晋王孙拖去里头隐蔽处,而后便走了。

顾怀宁倒是没想到,对方今日竟这般好说话。

可没过多久,他便又回来了。

只是脸上多了个面具。

“如此便可。”他道。

顾怀宁欲言又止,终于再次问他,“今日是否我走了,世子才会离开?”

沈敛沉默了一瞬,“若你愿意,我也可以继续跟。”

大概是有东西遮挡,他才能说出这种话。

顾怀宁当然是不愿意的,便垂下了眉眼。

“待我四哥回来,我便离开。”

语毕,便是不欲再多交谈的姿态。

虽然遗憾可能又打听不到五皇子的事了,但总好过一直同沈敛在此纠缠。

沈敛看了她一会,才夸道:“刚刚下手位置找得很准。”

“师傅教导得好。”陈太医见她努力,已将她认下。

师傅教导得再好,也需学生自身努力。

从她当初练习射箭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她其实是个要强的小姑娘。

眼下学医,也是如此。

如此,倒是更将梦中那个顾怀宁衬得判若两人。

“出手的招式可以更简练些。”沈敛问,“想学吗?”

顾怀宁平静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在宫中可以问问旁人,多谢世子美意。”

入宫最大的好处,或许就是离开了顾家全方位保护的羽翼。

面具遮掩住了沈敛的表情。

她这么平静,比冷冰冰抗拒其实更让他觉得棘手。

“听说那日你来镇国公府后病了一段时候,抱歉。”沈敛道。

“是我自己体弱,世子无需介怀。”

两人一问一答,皆很是客气,也让人无从入手。

这么多年,沈敛还是第一次体会如何叫做无力。

一时间,沉默在包厢内蔓延。

也不知过去多久,顾怀直没回来,言越也一直没来。

这叫顾怀宁不禁开始不安。

言越没来有可能是不方便脱身,可四哥一直没回来,便代表着危险了。

沈敛见她皱着眉头往门外的方向瞧,自然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你四哥去哪了?”他问。

顾怀宁看向沈敛,犹豫了一瞬坦言道,“我求他去帮我打探五皇子的去处了。”

面具下的沈敛皱了皱眉,这才道:“你可知,夜公馆不止表面上看到的两层?”

顾怀宁确实不知。

沈敛起身,而后摘下了脸上面具递到她跟前。

“想找你四哥,便将面具戴上。”

顾怀宁没有选择,戴上面具后同对方一道出了包厢。

周遭嘈杂,不免有喝醉了酒的宾客。

沈敛虽俊美无双,但周身气场却骇人。

哪怕是醉酒神志不清,求生欲还是让这些人知道谁碰不得。

可他身后的顾怀宁不同。

身躯娇小再加上面具,这便是夜公馆大部分小倌们的共同特征。

有人伸手来拉她,前头的沈敛回身,只随意在对方手关节处一按,对方便痛呼了一声缩回了手去。

顾怀宁刚刚并未被人碰到。

沈敛换了位置,走到了她身侧。

如此一来,便隔绝了一旁不时从包厢内走出的醉酒宾客。

只是这么一瞧,也很容易让人觉得,沈敛来夜公馆同小倌风流。

顾怀宁原先跟在他身后时,是想避免这样的误会。

但眼下来看,他并不在意。

两人一路向前,直到过了上次言越拉住她的拐角,又拐了几道弯后,这才看见了一个有几人把守着的入口。

夜公馆从外头看并不大,却内有乾坤。

几人视线在顾怀宁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虽未阻拦,但眼神中怀疑意味浓厚。

直到行至台阶前,沈敛转头提醒,“小心些。”

顾怀宁戴着面具视力受限,前方昏暗,她确实看不太清楚。

经他一提醒,这才察觉前面是向下的阶梯。

难怪刚刚对方问她,可知这夜公馆并非两层。

她点了点头。

沈敛则很自然伸手去扶她。

守卫们见状,这才回过了头去,没再打量。

夜公馆地上两层若算得上风雅,那么下两层便只能算放浪形骸。

顾怀宁才一进入,隔着面具都能闻到浓重的酒味。

较之地上,下面两个男子搂在一起则明目张胆得多。

有些小倌戴着面具,也有些不戴。

姿态亲昵,风流不下于青楼妓馆。

顾怀宁实在有些不安,是以顿了顿脚步。

沈敛注意到她的反应,回身将她挡在身后。

在众人看来,这便是一个面对面亲昵伏身的姿势。

“你若接受不了,我便送你上去。”

顾怀宁戴着面具,他无法得知她的表情。

可她眼中的厌色骗不了人。

“他真在这?”她将声线压得极粗,像个变声期的少年。

“下一层。”沈敛回复。

两人声音极低,须得凑近了才能听见彼此说了什么。

沈敛以为她能承受,但眼下看来,却也并非如此。

“我先送你出去。你到馆外等我。”

一层便这般,到了二层只会更无法接受。

顾怀宁皱了皱眉,见他这般认真便知情况比她想象的或许还要严重。

正犹豫时,五皇子的嗓音在前方传来。

“倒是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世子。”

顾怀宁心下一紧,想到脸上有面具,便又放松了下来。

今日的妆容修饰了眼型,若只瞧这双眼睛,与她平日倒不相似。

可。

五皇子竟然真的在此处!

进来时她便已经看见,地下全是成双成对亲昵暧昧的男子。

而他又是随着琴师离去的……

沈敛回身,依旧挡在她身前。“在下也没想到会遇见殿下。”

顾怀宁心下大惊,好在有沈敛挡着,才没让对方瞧见此刻她眼中的震撼之色。

五皇子抬了抬眼,似笑非笑,“怎么?何人叫你护得这般紧?”

沈敛闻言,这才往身侧走开两步,露出后头之人。

两人刚下来时,五皇子便瞧见了他们。

只是见对方站在原地亲昵耳语,这才主动过来。

依着沈敛的性子,若非他自愿,不可能会让人这般同他亲近。

胞弟曾同他提过,沈敛亦喜好男风。

当时的五皇子还有所怀疑。

如今当亲眼看见,却算是信了。

只不过……

“他并非馆中之人。”五皇子道。

虽说馆中并未统一服装,可其实也有隐蔽记号。

守卫正是因为认出顾怀宁身份不对,这才打量许久。

不管馆中也有显贵带豢养的禁脔前来见世面,所以并未阻拦。

“嗯。”沈敛未否认,反而揽住顾怀宁肩头低头介绍,“这位是五殿下。”

看样子,确实真像是在乎之人。

若非如此,也无需特意介绍相识。

几句对话间,顾怀宁已经强行平复了心绪。

她压粗了声线,大大方方开口招呼。

大多数少年都会经历变声期,五皇子并未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

沈敛垂眸看她,脸上仍旧冷淡没什么表情,但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

换了任何同他相识之人在此,都能察觉出他对身侧少年的与众不同。

五皇子见状放下心,“一起坐坐吧。”

顾怀宁只能跟着前去。

在这里,五皇子不似平日沉默,整个人也随性放松了不少。

三人行至一处,这才看见此处还有一人,正是之前弹琴的琴师。

五皇子并不避讳,直接落在琴师身侧。

“世子来此处,并非只是碰巧吧。”

前头顾怀直被拿下,后脚沈敛便来了,他不觉得真有如此凑巧之事。

沈敛淡声承认,“找人。”

“顾四?”五皇子开门见山。

“正是。”

五皇子随意替自己倒了杯茶水,“世子对顾家倒是照拂。”

“刚在外头有人见到我们打过照面。若他出事,顾家追究起来定然会埋怨我袖手旁观,不如我自己出手做个顺水人情。”沈敛道。

五皇子却道:“世子若真要撇清,也并非找不到理由。”

顾怀直跟踪他下来,若不是对方不清楚夜公馆规则早早便被察觉,他或许都发现不了。

沈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身前杯沿,顾怀宁见状便极自然地替他倒了一杯。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

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从容冷静才是。

沈敛看了看她,举杯将茶水饮尽。

这是他一个习惯性动作,有时候渴了便会如此。

没想到她竟会知道。

只是地下无茶水,只有酒。

加了各种成分的特制酒水。

五皇子垂眸落在酒杯上,而后眸色深深收回了视线,唇间笑意若隐若现。

“若七殿下觉得顾家不重要的话,我倒也不可以不费这个心。”沈敛回道。

提及胞弟,五皇子便没再咄咄相逼。

“况且,这个人情,殿下也可以自己捡。”沈敛又缓缓补了一句。

两者若没有直接发生冲突,对方完全可以自己前去营救,拿下这个人情。

五皇子看向琴师,在对方点头后,方才勾了勾唇起身。

“那便先失陪了,世子稍候。”

去地下二层的通道会路经此处,对方这意思,便是要将人带上来一起送回去。

五皇子出现在这种地方也显异常。

若是由沈敛替他背书,说是来此处谈事,那顾家自然不会再生疑。

顾怀宁等人走了,这才发觉自己紧张得口干舌燥。

正要替自己倒水时,沈敛按住了她的手。

“茶水有问题。”

顾怀宁一怔,立刻回头看他。

“什么问题?”

这种情况下,沈敛可不能失去理智做什么出格之事。

沈敛只道,“你别喝就成。”

顾怀宁不敢再碰,只老实坐着。

只是在地下光这么坐着,不知不觉间,她便开始觉得隐隐燥热。

沈敛没开口,但仍旧从她细微的小动作中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我先送你上去。”他道。

“不用。”顾怀宁拉住他。

燥热只有些许,其实并不严重。

外头众人皆正常未失去理智,想来那不知混在哪里的催情之物下的极淡,单纯只为助兴。

只要集中心神克制,应当不会意乱情迷。

片刻过去,五皇子未归。

倒是琴师先到此处。

见两人仍旧正襟危坐,露出的那双眸子也染上了玩味。

“既来此处,便不该如此放不开。”

没有催情药助兴也就罢了,有药力作用之下两人还是如此,便有些可疑了。

顾怀宁僵了僵,装作一对她尚且勉强接受。

若再举止亲昵些,便有些让她不舒服了。

沈敛看了她一眼,淡声回道,“嗯,就是因‘他’总放不开,今晚才过来的。”

“那便是还太清醒了。”琴师倒了酒水,递到顾怀宁面前,意思明显。

沈敛却将杯子拿走,“灌醉‘他’也并非我意。”

琴师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眸中似乎是带着戏谑的。

可转眸的一瞬间,顾怀宁却敏锐察觉到一股森冷的恶意。

那恶意不是针对她的。

而是针对沈敛。

顾怀宁被这恶意一惊,心中不由得也多了一丝疑惑。

这琴师究竟是谁?

前世她可从未听说五皇子有个琴师相好。

况且,对方还同魏清音有了孩子。

“我不是放不开。”她忽而开口道。

琴师同沈敛望向她。

顾怀宁缓了两秒,道,“我只是……不想于世子你而言,只是个玩物,永远见不得人。”

她语气平静,但听入耳中,却像是带着股幽怨。

像是要借着他人在场,替自己争一个名分。

闹别扭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太亲热。

沈敛眸光沉沉未作声。

像是拒绝了她要昭告身份的想法。

顾怀宁则像是在赌气般不看他,视线一直落在琴师身上。

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永远见不得人。

若对方一直同五皇子在一起,自然会被这话刺痛。

琴师眼中的暗芒果然一闪而过。

可顾怀宁又立刻觉得不对。

哪怕见不得光,那也是对方同五皇子之间的事,为何记恨沈敛?

琴师进来是拿东西的,很快又离开。

顾怀宁待对方走远,这才凑近沈敛提醒。

“他对你有恶意。你可知对方身份?”

早前她便觉得五皇子这两兄弟不对劲。

为何明明还有五皇子这个胞兄在,登基的确实七皇子。

如今答案已然揭晓,因为这个兄长好南风。

可若只好男风,应当无碍登基才是。

几千年来,帝皇淫乱的并非没有。喜好男方又如何,只要有子嗣便不会妨碍。

可……

眼下这般,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五皇子没有生育能力。

他可能对女子压根不感兴趣。

那么,前世魏清音生的那个孩子……

顾怀宁越想越心惊,浑然未觉沈敛一直盯着她瞧。

“不知。”

他冷淡的回答打断她的沉思。

顾怀宁回神,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只见他眸光微暗,看着也并不怎么清醒。

她立刻便警觉了些。

“你先送我上去,我在之前的包厢内等你。”

沈敛收回了视线,“我不会强迫你。”

顾怀宁想起前世他甚至都能中途离开,不禁有些自嘲,“是我多虑了。”

“风寒后可有再细细调理检查过身体?”他若无其事问。

那日交代过让景铭找医女的,却至今都未得到结果。

“我已经无事。”

陈太医还会时不时替她诊脉,顾怀宁觉得已然没这个必要。

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有个孩子。

如今得知自己难有子嗣,却只觉得释然。

或许上辈子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孩子,要是的一份精神寄托和新的精神支柱。

她没有亲人,丈夫冷漠不爱她,婆婆又刻薄。

她强烈希望有一个新的寄托。

所以那般渴望能有个孩子出世。

眼下想着,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她若真能医治,前世家里早将她治好了,不会在她回家诉苦后还只一味拖延。

沈敛掩住了神色。

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心下却忍不住有些急切。

他知道此事有些自欺欺人,可既然梦见,他便想求个结果。

若真无事,便不会次次月事时疼痛难忍。

可这些话不便在此地劝告,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顾怀宁这般排斥于她,他并非上赶着倒贴之人。

虽有梦境那一层联系,可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他一头热也是枉然。

只有现实中她能无事安宁,他也不是非要同她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五皇子终于带着人回来。

宽大的黑斗篷完全罩住了顾怀直,有两人将他架出,看着已然完全失去了意识。

顾怀宁一惊,差点直接站起。

沈敛比她反应更快,早一步便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另一只手扳过了她的脸。

她脸上虽然带着面具,但眼神中的忧虑瞒不了人。

沈敛倒是及时替她掩住担忧,就是在旁人看来,像极了是在亲热。

“你先冷静下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顾怀宁背对着众人被他抱在怀中,缓了一会才强行压下情绪。

五皇子上前来笑了笑,“晏归说你们在闹情绪,眼下看来,是哄好了。”

沈敛淡淡勾了勾唇,垂眸带着她站了起来。

顾怀宁虽未彻底恢复,但也算说得过去,“让殿下见笑了。”

她站起来,身子却是一软。

不知不觉间,已是有些站不起来,全靠沈敛扶着。

五皇子不再说什么,带着昏迷的顾怀直回了地上。

面对这种擅自传入者,夜公馆有自己的处理惩罚方式。

顾怀宁脑子虽清醒,身体却不大受控。

那些弥散在空气中的催情药物,对她还是产生了极大影响。

沈敛干脆将人打横抱起,一路离开夜公馆。

顾怀宁没挣扎,若是由他搂着慢慢走出去,定然更加惹眼。

直到顾怀直被放上马车,她才想着要下来。

可沈敛抱着她,径直去了另一辆车上。

‘他’该同他一道才是。

顾怀宁反应过来。

待两人上车时,她才察觉沈敛身上格外烫。

那些药物对他也是有影响的,况且他还喝了那特制的酒水。

车帘被放下,也隔绝了周遭的视线。

顾怀宁轻轻咬破舌尖,强行打起了精神,而后在身上几大要穴上掐了掐,尽量快速清醒。

刚刚路过包间时她特地回头看见,门仍关着,想来庄静和言越一直没来。

如此一来也好,她也不必再想办法通知他们离开。

马车内静默无声,顾怀宁打起了些精神才去看沈敛。

只是才一碰到他,便被他的温度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烫。”

她用着气音说话,担心车夫不安全。

面具已经被揭下,他看清她脸上担心的神情。

沈敛的视线落在她如星子的双眸上,却未吭声。

地下那酒是借着行动催发的。

若是一直没怎么动,不去使力,影响便不大。

可刚刚一路抱着顾怀宁出来,便使药效迅速蔓延开来了。

此刻之所以不作声,便是不想吓到她。

顾怀宁皱了皱眉,以为他没听见,便又凑近了些。

“你有哪里不舒服?”

她学医的时间太短,并不足以应对所有问题。

沈敛闻见了她身上那股极浅的体香。

也闻见她唇内淡淡的血腥味。

那个瞬间,所有的冷静自持克己复礼被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想法所驱散。

他倏然伸出手扣住顾怀宁的后颈,不想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