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婉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浑身的悲伤无声而强烈。
“是您将我养大,教我读书明礼,护着我长大。”
她觉得母亲根本不该带自己过来,甚至在林清婉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就该生气拒绝!就像之前林清婉提起程氏,自己委屈流泪,然后阿麟和母亲会为她做主。
林清婉就是故意的!她根本不给自己留一丁点儿活路,若今儿认了生母,说不定她还要蛊惑母亲把自己留在这儿!
所以绝对不能认!
她这番话说得真心,林氏眼中也有了泪。
她本就对江燕婉感情深厚,若是从前哪里舍得这样逼她,当即就心软了,“燕婉···”
林清婉冷声打断,对江燕婉道,“没人说你不是母亲的女儿,这和你认生母并无冲突。”
“程氏好歹十月怀胎生了你一场,又给你十五年相府小姐的好日子,如今要你喊一声娘,磕个头不过分。”
林氏浮起的心疼因林清婉的话戛然而止,“燕婉,你不要多想。”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也···”
林氏现在心里有了林清婉的位置,说话比从前多了重考量,余光扫了一眼林清婉,才说道,“我和你生母情同姐妹。”
“生母要认,你也还是相府的小姐。”
江燕婉本以为能让母亲回心转意,可林清婉还要逼她!
她有些受不住,沙哑道,“我不认。”
“生恩不及养恩大。等我下了地狱,再跟她赔罪。”
这话说得坚决,她更直直看着林清婉,等待对方发难。
林清婉没再和她纠缠,只是无奈对着程氏坟墓,“你自己听见了,她不认你,不要你,不背负你所谓的恩情,我也没有办法。”
“而且听她的意思,养恩比生恩大,该给你磕头上香的是我。”
林清婉此言一出,林氏看江燕婉的目光又变了变。
江燕婉正欲解释,又听林清婉道,“可同样是养女,你没教过我读书写字,也没给我吃过顿饱饭,更不会在雷雨夜抱着我到天亮。”
“你只会骂我笨,洗不完衣服不许吃饭,我想跟先生学写字,代价就是晚上不睡觉,连夜把第二天的衣服洗出来才能去。”
“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值得我感恩的一件事。非要说的话,就是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了,可你十五年待我狠心凉薄。”
“我说过,早还清了。”
她声音平淡,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可那是十五年的时间啊。
下人们都听得恼火,更何况林氏。
她是怎么对江燕婉的,程氏怎能那样苛责她的孩子!
林清婉接过管家手里燃了一少半的香,随手插在坟前的土里,“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既然你的女儿不肯认你,想来你难逃坟头长草的下场。”
她眼帘轻抬,最后一次开口,“江燕婉,你···”
江燕婉只觉林清婉的声音、眼神犹如附骨之蛆,已经把她所有的耐心都这么耗光了。
厉声道,“我不认!”
“我不是她的女儿,不是!”
江燕婉喉咙都要喊破了,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听到。
话音还没落下,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坟堆后头出现,“她要是听到你为了富贵不肯认她,黄泉之下得有多寒心!”
一个穿粗衣布裙的女子恶狠狠瞪着江燕婉。
管家和下人立刻挡在林氏身前,满脸戒备,“你是谁?”
容妈第一个认出来,捂着唇惊道,“你、是温羽?”
温羽眼尾有块儿指甲盖大小的疤,说是小时候替程敏挨人牙子的打落下的。
温羽恍若未闻,泪眼朦胧打量着江燕婉,想从她眉目间看到些许和程敏相似的地方,可她随了程敏的夫君。
长相没有程敏的痕迹,连恩情也不被惦记。
她真的替程敏不值!
温羽咬牙,“你母亲十五年在水源镇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她不止一次懊悔自己没把相府小姐带好。”
“她说愧对夫人的信任。”
“可为了自己女儿能做相府小姐,能有一辈子享不完的富贵,她愿意背负所有的错。”
温羽越说,声音越颤,“你在相府过的每一天,享受的每一分钟,都是你生母用她前半辈子的忠诚和后半辈子的性命换取的。”
“不过是在坟前叫一声娘,你都不肯。”
温羽看到江燕婉满身的拒绝,也听到了她凄厉的嘶喊。
“你怎么对得起她的!”
这些话像扑面而来的冷气逼得江燕婉倒退几步,惊愕过后,她满眼愤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都是为我,她当年是让我替林清婉死。”
“这十五年是我用自己换来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她没有尽母亲的责任,是她对不起我!”
江燕婉想躲到林氏身后,想相府所有人都站在前面保护她,可再没人飞扑过来喊着保护大小姐了。
温羽满脸悲痛,“你···竟这样想她。”
温羽仰天嗤笑,“堂姐你看见了吗?当年我就说过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
“你虐待相府血脉,让自己女儿鸠占鹊巢十五年,要死了还逼林清婉喝下剧毒,你背负了那么多就换来这么个白眼狼女儿。”
“她不认你,还说你对不住她!”
温羽又哭又笑的,在荒凉的坟地里实在瘆人。
“堂姐,你的报应来了···”
温羽念叨着,手腕被人突然用力攥住,是容妈,“你刚才说什么?”
容妈身后,是如被雷击中的林氏。
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角悬空,仿佛整个世界都忽然静默,自己也化成了一尊石像。
余光看到林清婉背转过身走远了两步,林氏忽觉喉咙窒息般的难受,颤抖道,“温羽,你在说什么?”
江燕婉心脏好像被人捂住,透不过气,下意识拦住林氏,“母亲,她是个疯子。”
“别听她胡说八道。”
“我们离开这儿,我们回家。”
林氏推开江燕婉,一眨不眨看着温羽,“你说清婉怎么了?”
温羽咬唇,“有人在水源镇认出清婉小姐和夫人长相极为相似,堂姐才不得不给相府写信。”
“可她不想自己女儿失去相府大小姐的荣华,便让清婉小姐服下剧毒,只有这样才能回京认亲。”
“堂姐本来想直接毒死清婉再自尽,可她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也许那一瞬间她心软了,才调整了剧毒剂量。可即便如此,清婉也活不了多久。只有这样,她的女儿才能一辈子做相府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