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法不责众?(1 / 1)

烈日炙烤着营墙,蒸腾的热浪让夯土墙面仿佛在扭曲变形。

第一集团军城郊营地西北角的马厩阴影里,六七个旗人士兵没精打采地歪在草料堆旁,青布短褂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铜制的腰牌在烈日下烫得发沉。

\"这鬼天气练什么新式阵法!\"镶黄旗的团长乌勒春一把扯下湿透的瓜皮帽,粗粝的手掌抹过油亮的额头。

\"老祖宗传下来的八旗军制多敞亮,非要搞什么'师旅团',现在倒好,要咱们和汉人混编!\"

\"可不是!\"正白旗的年轻营长阿巴泰烦躁地踢开脚边石块,溅起的尘土落在他半褪的箭袖上。

\"听说那个二十出头的傅恒,仗着自己是皇后幼弟,在朝堂上蹦跶得比谁都欢!皇上怎么就信了这些毛头小子的鬼话?\"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嗤笑。

披甲人达尔汗斜倚在发霉的草垛上,褪色的箭衣肩头洇着大片汗渍。

\"乳臭未干的年纪就当大帅,还不是靠裙带关系?富察家一门心思给新政抬轿子,也不想想咱们旗人的脸面。\"

\"乌勒春团长,北边几个旗营的兄弟也憋着火呢!\"连长索伦壮着胆子凑过来,喉结紧张地滚动。

\"我表哥在第二师当旅长,说他们那边也对这新政怨气冲天。\"

蝉鸣声突然震耳欲聋。

乌勒春警惕地扫视四周,滚烫的空气里浮动着干草碎屑。

\"明日晌午歇操,都装中暑。\"他抓起腰间牛皮水囊猛灌一口,水珠顺着络腮胡滴在衣襟。

\"傅恒再年轻气盛又如何?咱们人多势众,只要闹起来,皇上往后想削旗人特权,总得掂量掂量!就算这次闹不成,也得让他们知道,八旗子弟的脸面不容轻贱!\"

\"就这么干!\"重炮手巴图鲁攥紧拳头,晒得脱皮的脸上泛起潮红。

\"我联络西营房的旗人兄弟,让那些年轻气盛的新贵知道,八旗的规矩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达尔汗望着远处操练的汉人兵卒,狠狠啐了口浓痰。

燥热的风裹着马粪味掠过,墙根下,佝偻着背的伙夫老周正将瓦罐里最后一勺绿豆汤分给杂役。

他垂着眉眼,却不时将身子往说话声的方向侧倾,耳朵藏在灰扑扑的鬓角下微微动着。

次日晌午,烈日将地面晒得发白。

火枪队列训练场上,绿豆汤的清香混着汗味弥漫。

伙夫们抬着木桶穿梭其间,老周特意在乌勒春所在的队列多停了半刻,目光扫过假装擦拭汗渍的旗人士兵,看见有人偷偷将布条缠在小臂——那是昨夜约定闹事的暗号。

突然,前排的巴图鲁摇晃着瘫倒,水壶里的水泼在滚烫的沙地上腾起白烟。

紧接着成片的士兵踉跄倒地,其中九成以上的\"中暑者\"皆是旗人。

正在巡查的傅恒目光一凛,他昨夜收到的密报里,不仅记录了马厩谈话,连具体参与者名单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傅恒身着玄色织锦战袍,腰间白玉佩环随着走动轻响,虽面容尚显稚嫩,眉眼间却沉淀着数场大战磨砺出的冷肃。

\"别拿'法不责众'当护身符!\"傅恒按在腰间佩刀上,声如寒铁。

\"违反军规,休怪军法无情!\"话音未落,督察队的火枪已经齐刷刷对准躺地的人群。

几个胆小的士兵哆嗦着爬起来,立刻招来同伴的怒骂:\"软蛋!叛徒!\"

可更多人攥着衣角犹豫——新军每月五两饷银,家里靠着免税特权才盖上青砖房,谁都不敢赌这把。

人群中,索伦偷偷解开缠在手臂的布条,塞进沾满沙粒的靴筒。

傅恒冷笑着踱步,二十多岁的面庞上,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张惶恐的脸。

\"三息之内不起来,按哗变论处。\"

当第二声更鼓响起时,半数人已颤巍巍站定。

剩下数百人仍在地上翻滚呻吟,却被督察队拽着双腿拖进临时搭建的医棚。

随军医师掀开他们的衣襟,发现每个人胸口都贴着浸了凉水的帕子——这是假装中暑的惯用伎俩。

\"查主谋!\"傅恒剑眉倒竖,马鞭重重抽在地上,

当乌勒春等人被铁链拖拽着经过校场时,仍在声嘶力竭地叫嚷\"冤枉\"。

他们涨红的面孔扭曲变形,却不知此刻老周正跪在大帅营帐外,用油纸仔细包裹着沾有马粪的铜纽扣、密信和布条——这些昨夜密谋时遗落的证物,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牢牢钉死。

其他士兵屏息注视着这一幕。

那些方才假装中暑、此刻却冷汗涔涔的旗人暗自庆幸,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们怎会不知督察队的手段?

上月有个士兵偷懒少练了半刻,被关入小黑屋三天,放出来时浑身恶臭、眼窝深陷,险些丢了性命。

在这军营里,督察队的凶名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让每个人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军法处置的告示连夜贴满营地:首恶斩首,从犯革除军籍。

次日清晨,被剥去号衣的从犯们被驱赶出营门,他们哭爹喊娘,有的瘫坐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有的捶打着营门嘶吼“大帅开恩”,还有人死死攥着被收缴的腰牌不肯松手。

午时三刻,校场中央的行刑台被烈日晒得发烫。

镶黄旗团长乌勒春、正白旗营长阿巴泰、连长索伦和披甲人达尔汗等人被铁链锁着,脸色惨白如纸,膝盖在拖拽中擦出斑斑血痕。

乌勒春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士兵,突然扯开嗓子喊道:“我等不过是为旗人争个公道!”话音未落,就被行刑官用黑布蒙住了头。

随着傅恒掷下行刑令牌,寒光闪过,十余人颗头颅先后滚落。

鲜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围观的新兵们吓得连连后退,老兵们也忍不住闭上了眼。

达尔汗的尸首旁,他褪色的箭衣被风掀起,露出内里打着补丁的粗布衬衣——这个曾在马厩里叫嚣反抗的汉子,家中不过是靠着他的军饷勉强度日。

被革职的旗人们瘫坐在营门外,看着旗杆上高悬的首级,有人吓得尿了裤子,有人抱着头不停地干呕。

老周躲在伙房阴影里,攥着新赏的银锭的手微微发抖。

远处传来妇孺的哭嚎,那是乌勒春和达尔汗的家人得知噩耗后昏厥在地。

热风卷着血腥气扑来,老周望着告示上“整肃军纪”四个大字,默默将钱袋塞进怀里——他知道,这几两银子能让自家婆娘多熬些日子,却也明白,这场风波过后,营里再也没人敢轻易挑战新政的威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