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上的字迹如蝼蚁爬行,每个笔画都浸着冰凉的恶意。我攥着这张从门缝塞进来的警告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纸页在掌心皱成苦涩的河川。晨雾从茅檐垂落,在\"停止调查,否则后果自负\"的字句间凝结成珠,未干的墨迹晕染成黑色曼陀罗。
老槐树的根系在地下蜿蜒,此刻正穿透信纸的纤维。我忽然想起三太爷临终前攥着家谱的手,枯枝般的手指在泛黄纸页上划出最后一道刻痕:\"土地会说话,血浸过的地界,鬼神的眼睛都在看着呢。\"
\"阿尘哥!\"小杰举着锄头冲进来,锄刃上还沾着晨露,\"东头王婶家菜地被泼了污秽……\"话音未落,村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嘶吼。透过雾霭望去,黑色轿车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兽,车灯剖开雾气时,我竟看见前挡风玻璃后坐着李明辉的律师——那个在法庭上展示假报告的男人。
\"乡亲们!\"我的吼声撞碎晨雾,惊起满树昏鸦,\"他们往王婶菜地泼的,是化工厂偷排的废酸!\"人群骚动如被惊扰的蚁群,我看见李大娘哆嗦着摸出祖传的银镯,镯面雕着的貔貅双目已然发黑。
老村长颤巍巍展开家谱,光绪年间的墨渍泛着幽光:\"光绪二十三年,李姓盐商买通衙役,往三太爷的井里投毒。那天夜里,井沿的青苔突然全变红了……\"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咽下半截带刺的藤。
我突然想起祠堂石砖上的符咒,昨夜暴雨冲刷后显露出暗红色纹路。当我将信纸平铺在符咒上时,那些扭曲的字迹竟与百年前的毒咒重叠——同样的捺笔带钩,同样的竖画如刀。
深夜的油灯下,小杰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青铜外壳撞出细密的火星。\"龙脉在流血!\"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要在皮肤上刻字,\"他们挖断了地气。\"
我们冲向祠堂时,月光正照着地基上新翻的泥土。泥土里掺着暗红色结晶,与信纸上的字迹同色。我的布鞋踩过,结晶在脚下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像是大地正在崩裂的骨节。
\"当年三太爷用血画符镇住龙脉,\"老村长用拐杖戳着地基,\"如今他们挖出的,是茅山涡村的魂啊!\"他的拐杖突然深陷土中,拔起时带出一截白骨——指节上套着银戒,戒面刻着李氏族徽。
李明辉的密室飘着沉香味,墙上《猛虎下山图》的虎目在黑暗中泛着磷光。他转动着黄花梨镇纸,镇纸上的虎头与虎须与画中猛虎严丝合缝。\"知道为什么选你们村吗?\"他突然撕开西装,露出胸口的疤痕,\"我太爷爷当年被三太爷用镰刀划的。\"
我摸到衬衫内袋里的青铜匕首,匕首上的血槽里还凝着祠堂偷出来的土。\"你们李家的债,\"我的指尖抚过匕首铭文,\"该用血来还了。\"
他突然大笑,笑声震落墙角的铜香炉:\"血?你们村每个人的卖身契,都在我保险箱里。\"他打开投影仪,幕布上跳出村民按手印的借款合同——包括小杰父亲治病的欠条,包括李大娘给孙子凑学费的借据。
\"他们给我们下套!\"小杰的瞳孔在油灯下收缩成针尖,\"从去年开始,所有现金补助都要求按手印……\"
老村长突然抓起罗盘砸向密室窗户,玻璃碎裂的瞬间,对岸化工厂的探照灯突然大亮。白光扫过村口时,我看见黑色轿车的车牌——正是昨夜在村口徘徊的那辆。
\"阿尘哥快看!\"小杰指着幕布上的合同,\"每份借据的公证人……都是那个律师!\"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法庭上钢印与符咒的重叠。原来他们早就在下一盘大棋,用债务套牢整个村子。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雷声在云层里翻滚如困兽。我冲进祠堂时,雨水正顺着瓦缝浇在石碑上,石碑上的图腾在雨水中显形——那不是我胸口的胎记,而是个狰狞的虎头。
\"他们改了图腾!\"老村长的拐杖将石碑敲出火星,\"三太爷留的是青龙,现在变成了……\"
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我看见祠堂梁柱上爬满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沿着木纹生长,像血管般脉动。小杰突然尖叫:\"是菌丝!那些废料在吞噬木头!\"
我们疯狂地刨开祠堂地基,泥土里的白色菌丝正缠绕着祖先用血画的符咒。菌丝每吞噬一笔,墙上的《猛虎下山图》就清晰一分——画中猛虎的眼中,此刻映出的正是李明辉的脸。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雨幕时,我正跪在祠堂前。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胸前胎记上溅起细小的血珠。村民们举着锄头、镰刀围成人墙,他们的影子在雨水中摇晃,像随时会熄灭的火苗。
对岸化工厂的烟囱突然冒出黑烟,黑烟在雨中扭曲成狰狞的虎头。我看见李明辉站在工厂门口,西装在雨中泛着冷光。他举起对讲机,河对岸的挖掘机立刻轰鸣着向村口逼近。
\"阿尘哥!\"小杰突然扯我衣袖,\"看树根!\"老槐树的根系正疯狂地破土而出,缠住挖掘机的履带。树根上的白色菌丝闪着微光,与祠堂里的暗红色纹路遥相呼应。
我突然想起三太爷临终前的话:\"土地会记住每个伤口。\"原来龙脉被污的刹那,沉睡的根脉终于苏醒。这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土地在用自己方式净化创伤。
\"乡亲们!\"我的吼声盖过雨声,\"他们要的不是土地,是我们的根!\"我扯开衬衫,露出胸口的胎记,\"三太爷用血画的符,如今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人群突然安静,雨声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李大娘颤巍巍地解开衣襟,布满皱纹的胸口竟也有暗红色胎记;张大叔卷起裤腿,小腿上的胎记形如蜿蜒的龙纹。原来百年前的诅咒,早将我们与土地血脉相连。
对岸的挖掘机突然熄火,驾驶舱里传出惨叫。我看见白色菌丝正顺着履带爬进发动机,金属与血肉在菌丝缠绕中消融成诡异的共生体。
\"阿尘哥!\"小杰突然指向河面。暴雨中,暗红色废料正顺着河流漂向下游——那是李明辉昨夜派人偷埋的。如果让这些废料流入水库……
我们冲向河岸时,太阳正撕开乌云。李明辉的爪牙在河对岸列阵,他们手中的铁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河中央漂着几片新落的槐花,在漩涡中打转,像被命运玩弄骰子。
\"住手!\"我的吼声让对岸的铁棍集体颤抖。我举起从祠堂偷出的青铜匕首,刃口映着朝阳如血:\"你们脚下踩的,是茅山涡村的魂!\"
突然,对岸的爪牙们发出惨叫。他们的皮肤下隆起暗红色纹路,与祠堂梁柱上的菌丝如出一辙。我看见李明辉的律师疯狂抓挠脖子,从衣领里扯出的半截黄符——正是法庭上露出虎头的符咒。
\"当年三太爷在符咒里掺了尸毒,\"老村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氏后人只要碰这地界,就会唤醒沉睡的蛊。\"
对岸的惨叫渐弱,取而代之的是金属落地的声响。我看见那些爪牙们纷纷扔掉铁棍,跪在河边疯狂呕吐。他们的呕吐物里掺着暗红色结晶,与河中的废料相互溶解,冒起缕缕青烟。
五年后,我站在新落成的村史馆前。玻璃展柜里,那封警告信与李明辉的判决书并排陈列,信纸上的墨迹与判决书公章的残缺形成诡异对称。
小杰带着孩子们参观,他的讲解词里夹着新学的典故:\"当年愚公移山,靠的是子子孙孙无穷尽。我们守住的不仅是土地,更是……\"
\"是根。\"我接过话头,手指轻触展柜里的青铜匕首。匕首上的血槽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新生菌丝的脉络——当年吞噬废料的菌丝,如今成了净化土地的良药。
夕阳将老槐树染成金色,树根处立着新刻的石碑。碑文是我亲手撰写:\"光绪二十三年,三太爷率众护地;公元二零二五,茅山涡村重生。\"碑文下方刻着新生的龙脉图腾——青龙缠绕着白色菌丝,鳞片间隐约可见暗红纹路。
河面漂来几片新落的槐花,打着旋儿奔向远方。小杰突然指着树根处:\"看!那废料……\"我望去,只见暗红色结晶正被白色菌丝缓缓吞噬,如同时间吞噬罪恶。而菌丝生长处,几株嫩绿的新芽已然破土而出,在暮色中闪着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