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村人护故根,奸佞欲亡村。志比山还固,遗风世代存(1 / 1)

李明辉的喉咙里像塞了团浸透机油的棉絮,往日那些谄笑如哈巴狗的嘴脸在眼前幻化成青面獠牙的厉鬼。他伸手扶住斑驳的砖墙,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内里被白蚁蛀空的骨架——恰似他此刻的人生。

\"李主任!\"人群外忽地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李明辉浑身战栗,那是母亲拄着竹杖踉跄而来的声响。老人枯瘦的手掌死死攥住儿子西装下摆,青筋在棕褐的皮肤下突突跳动:\"当年你爹修祠堂摔断了腰,全村老小凑了三十八个鸡蛋给你家补身子……\"泪水冲刷着她沟壑纵横的脸,\"如今你往祖坟上泼粪,就不怕半夜里祖宗们来敲你的天灵盖?\"

这话像根铁楔凿进人群。张寡妇突然扯开发髻,乌发如瀑垂落,露出头皮上蜈蚣似的刀疤:\"那年发洪水,李明辉抢了我家最后一袋救命粮,说这疤就是老天给的教训。\"她指着天穹上盘旋的秃鹫,\"现在看,那畜生早该把眼珠子啄了去!\"

老槐树虬结的根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李叔布满老茧的手掌抚过龟裂的树皮。那年饥荒,他媳妇就是在这树下咽了气,临终前把最后半块窝头塞给饿极的村民。\"老伙计啊,你年轮里记着的,可不止是年轮。\"他往树洞里撒了把陈年高粱酒,辛辣气息惊起树蛙四散。

\"共工怒触不周山,咱们这是要用脊梁撞断遮天蔽日的高楼!\"小刘的怒吼震得树冠簌簌作响。他裤兜里揣着族谱,泛黄纸页间夹着太爷爷卖身契的残片——那上面是绿野集团前身\"福记钱庄\"的朱砂印。

篝火将人影投映在祠堂残墙上,恍若百鬼夜行。老文书抖着手展开泛黄账本,油墨味混着焦糊气:\"八三年征地款去向,九五年化肥厂污染赔偿……\"他忽然抓起火钳,将账本一页页投入火中,\"有些账,该算在明处;有些账,得刻在命里!\"

火焰窜起三尺高时,村东头的二愣子背着麻袋冲进来。袋口倾倒,金条银元滚落火堆,滋啦作响的水汽里浮出张张卖地契约。\"我爹给绿野集团看了二十年坟地,临终就留了句话——\"他黢黑的脸映着火光,\"宁可让野狗刨了祖坟,也不能让豺狼披了人皮!\"

晨雾未散时,村口来了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奥迪。车窗降下,露出张涂脂抹粉的脸:\"五十万,买你们闭嘴。\"后排坐着李明辉的远房表弟,脖颈处金链子勒进脂肪层,活像拴着狗链的肥猪。

\"当年我爷爷给地主家放牛,牛棚塌了压断腿。\"瘸腿的铁匠从人群里挤出,\"地主太太往他怀里塞了块发霉的窝头——就和你这狗屁膏药似的。\"他突然抡起铁锤,奥迪车的前盖顿时凹进半尺。

深夜,村西头传来野狗争食的撕咬声。打更的张老汉巡夜时,撞见李明辉跪在荒坟前烧纸钱。火光映得他脸似厉鬼,嘴里念念有词:\"王局长……刘科长……该打点的都打点了……\"纸灰随风飘向村委会方向,那里新挂的\"乡村振兴模范村\"铜牌正泛着冷光。

\"你以为供桌上的三牲能堵住阎王爷的眼?\"不知何时出现的老妪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当年我男人修水渠被塌方埋了,你爹说这是'舍己为公',连抚恤金都吞得干净!\"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掐住李明辉后颈,\"现在轮到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记者林深的镜头里,八旬的赵阿婆正将族谱撕成碎末喂鸡。\"要让这些不肖子孙知道,吃祖宗饭是要遭报应的!\"她忽然抓起鸡窝里的热粪,狠狠抹在村委会墙上的\"文明村\"奖状上,\"这才叫盖棺定论!\"

城隍庙前,大学生阿雯正用无人机拍摄被污染的河流。操控器屏幕里,浑浊的河水泛着化学泡沫,恰似李明辉办公室那幅《清明上河图》的仿品——画中的汴河早已变成排污沟。

当推土机的履带碾过老槐树时,树洞里掉出只生锈的铁盒。李叔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三十年前村民们按手印的\"护林契\",红手印经年累月已渗成黑褐色,如同凝固的血痂。

\"精卫填海是神话,愚公移山更是笑话。\"绿野集团的项目经理叼着雪茄冷笑,\"知道为什么选你们村吗?因为你们的祖坟……\"他皮鞋碾过契纸,\"正好在我们规划的十八层地基下面。\"

暴雨夜,祠堂漏雨如注。村民们举着火把,照见墙上新添的涂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小刘突然抄起锄头,将祖宗牌位尽数砸碎:\"都什么年月了,还抱着牌位当救命稻草!\"他红着眼指向远方,\"看见那些霓虹灯了吗?咱们要当自己的灯!\"

黎明时分,有人看见李明辉沿着铁轨行走,西装口袋里塞满钞票。远处传来火车汽笛,他忽然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团刺目的白光……

五年后,当林深带着纪录片重返茅山涡村时,只见推土机碾过的废墟上,几株野槐树幼苗正从裂缝中钻出。夕阳下,当年砸碎牌位的小刘正给孩子讲老槐树的故事,孩子忽然指着天边:\"爸爸,那朵云像不像老树爷爷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