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安客栈,夜话如沸!说完止战协定,又说杀妻案。
顾兄弟请萧玥猜猜“如何从一柄凶刀看出杀妻案关窍”,萧玥一语道破,众人听得感叹不已!有人还出言:“这位姑娘和顾兄那位同窗一般机警过人!难怪这两个娃娃也是分外机灵可爱!”
两只崽崽闻言昂首挺胸!有人就哈哈,说这年纪轻轻的娘可是给他们一人赢了一只烧鸡呐……
萧玥拍拍两只崽崽,看向顾兄弟讲述中、全程但笑不语的裴县令。她忽然开口:“裴大人为百姓福祉生计一力打通长安县与平州的河道,政绩斐然!我们老百姓素来是感念钦佩的!
却不知裴大人少年时便如此机敏,有一眼破案之能!
我虽是个小女子,也要说声佩服佩服的!”
裴县令微笑:“不敢。我这老友到哪儿都喜欢把这些陈年旧事说上一遭,也是见笑了。姑娘知我甚多,我却到此刻,都不敢断言姑娘的来历。”
萧玥哈哈:“江湖儿女,咱都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不问来处,只醉今朝!”
说话间小伙计已端着一只盛了三只烧鸡的大食盘上来!
没错了,顾兄弟说话算话,萧玥家的三个小子,一人一只烧鸡!
萧玥看着乐颠颠的三个小子:“哎,那咱们就谢过顾叔叔啦……不过现在晚了,弟啊,崽啊,这鸡现在都不准吃了!咱留着,明早再吃!”
说着,萧玥就准备起身,领着崽崽们回房睡觉!
他们一行起身,剩下的众人倒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催着张五哥和顾兄弟再说点什么新鲜趣谈。
萧玥正要上二楼,此时忽然听得一人跌跌撞撞冲进客栈,口中惊呼:“大公子,快!快回去!家里出大事了!”
那是个老仆,他口中的大公子,正是裴县令!
裴县令脸色一变:“陈伯,你莫慌,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陈伯:“二公子他——二公子死了!晚间他吃了饭,便说自己不舒服,后来听说您明日就要送他走,还闹起来!
我说您出门办事了,他还不信!
说着就要冲进您的书房!说书房有灯!
明明是我家大勇在书房里帮您整理,二公子冲进去,见是大勇,说着说着还要打他!
我家大勇也不敢还手,就想躲开!
哪知二公子一脚没踢中,反倒自己摔倒在地!
紧跟着就喊喘不上来气!
我当时慌了,就跑出去,去叫老爷老夫人!
等我们赶去时,二公子已脸色青紫了!
老夫人一看就昏倒了!
书房里乱成一团!
大勇去请的大夫还没到,二公子就断气了!”
说至此,陈伯一脸惊惧担忧!“老爷问了情况,没说什么,只是伤心!老夫人这时却醒了,看着二公子已经冷去的尸身,突然就说,是——”
裴县令:“是什么?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县衙里都知道我家中不宁。”
陈伯一咬牙:“老夫人说是你害死二公子的!
说今日下午回家二公子还好好的!
定是吃晚饭时,那饭菜有毒!
不然好好的人怎会突然就死了!
老夫人抚尸大哭,谁劝都不听!
我听得不妙,这才跑出来找您!”
在场的人哗然!
顾兄弟、顾况之出声:“一派胡言!守信怎会害死二公子!他自家不晓得在外面吃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却赖到守信头上!
那小子从小就……”
顾况之看裴县令一眼:“就算如此,这几年不见了,乍一听他的死讯,我也是不肯信的!更别提老夫人!可这也不能张口就说是你!
怎能如此胡言!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么说的后果!”
顾况之十分气愤!“这亏得你担心春汛出来察看!亏得你没在家中书房!不然这不更得硬栽在你头上!
不行!守信,我要跟你一起去看看!我也是那什么,恩,人证!”
在场诸人,尤其那位张五哥,更是上前一步:“我也去!我也是人证!我娘我奶都天天夸咱们县令大人,这官场尤重名声,怎么能如此污蔑裴大人!”
裴县令看着这些所谓“人证”,竟然略有失神!他忽然看向人群中的萧玥!他走上前,施一礼:“请问姑娘可是盛京点刑司的萧司掌?”
萧玥点头。
裴县令要接着说,萧玥示意他无须多言。
萧玥先让萧云领着两只崽崽回房去睡,再看向裴县令:“令弟暴死,老夫人说大人是疑凶。大人也的确是疑凶。”
二)
萧玥此言一出,场上炸了!
顾况之冲过来:“你不要乱说话!”
裴县令示意顾况之安静,他请萧玥接着说。
萧玥:“大人可能不知,我们也是今日下午到的长安县,就这么巧,和令弟、令堂坐的同一条船。
我大概听了几句闲话。大人并非老夫人亲生,乃是过继对不对?”
裴县令点头。“亲长年过二十五仍无子,这才将我过继归宗。时年我两岁。”
萧玥:“令弟与你感情不睦,是为何呢?”
裴县令:“我过继后,母亲大人三十岁时忽然有孕,我二弟出生时,我已八岁。
我也不知二弟为何不喜欢我这兄长——”
顾况之插话:“你不知,我知!当年我们这些同窗都知道!你那二弟从小刁钻,见你被人人夸赞便心生妒忌,小小年纪就十分恶毒!”
说至此他看一眼众人,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此事在我们宿县也差不多人人皆知!裴大郎第一回去考县试,还没进考场就肚子痛到进了医馆!
为何肚痛?他二弟亲手下的泄药!
亲口承认,哪个叫他大哥如此讨厌,明明不是他娘亲生的,他亲生的娘,却天天夸这领来的儿子!还让他跟他大哥学!
他不服!所以就让他大哥考不了试!当不了秀才!
这事一出,我们才知道守信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写的文章被撕,吃的饭里有石子,这比起不让他考县试,竟然还都是轻的了!
也还好有了此事,守信才住到了书院,才在下一次县试时,顺利拿了个案首!”
顾况之忿忿,萧玥:“恩,我明白了。”
她重新看向裴县令:“我之前听令弟嚷嚷,说你骗他去住乡下宅子,这又是为何?就是他自己说的,因为他赌钱,坏了大人的名声?”
裴县令默了几息!
这时给萧玥行方便的客栈员工孙大哥开口:“姑娘有所不知,二公子和县令大人的令尊令堂是年前才到咱们长安县的。也就过个年的功夫,
二公子便和赌坊的人起了冲突,还差点打死人——
当然,若不是因为他的大哥是裴大人,或许被打死的,就是他了。”
萧玥:“恩,看得出来,大家都不喜欢裴县令家的二弟。”
裴县令:“父母双亲或是看着我做了官,有了些所谓的‘官威和政绩’,就想着,能不能带二弟过来,让我把他教回正途……
唉,我无能。二弟这一去,母亲大人不知有多伤心。她虽然指我害了二弟,我却不能怪她。
而我,从表面事实来看,也的确有害他的动机。
萧司掌,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疑凶。
长安县内,并无我的上官,现在我成了疑凶——
萧司掌既在此,就请接手此案,还我一个清白。”
三)
萧玥就去了!
和她几乎同时到裴家的,是一位老仵作。这位老仵作一看便是个年纪与能力成正比的专业人士,年纪虽近五十,动作却十分麻利。
他给萧玥展示死者颈间胸前大片成团的、类似风疹一样的皮肤异样,又提起死者喉部肿大。
而萧玥在来时路上已问过那位陈伯,晚间他们桌上的吃食。
恩,有鱼,还有虾!
因为就在昨日,附近跑生意的鱼贩为表感谢,专程送来一筐河虾!陈伯是知道自家大公子的,还特意补了一句,他是按市价付了钱的!鱼贩不要钱,他硬塞的!
因而,在乡下呆了十来日就呆不下去闹着要回县里,“嘴里早已淡出鸟来”的二公子,吃了不少鱼鱼虾虾!
吃饭时他爹不让他喝酒,他就自己跑到他爹房里偷拿!也因此偷听到,他爹说起,见他们提前回来,他大哥不高兴!还是要送他走!明日就要送他走!
陈伯:“二公子非要去书房闹,我和他说话时,还闻到他嘴里的酒味儿……”
恩,还有他们之前在船上的吃食里,也有鱼虾。
综上,萧玥对那位老仵作一一说了。萧玥:“我觉得这位二公子可能死于——”
她没说下去,感觉老仵作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老仵作点头:“听了女大人你说的这些,我也觉得应是吃了那些‘发物’,突发的风疹或丹毒,加上喝了酒,动气,和人动了手,救治不及,这才意外致死。”
突发的风疹或丹毒,就是古代版的过敏性休克致死!
萧玥带着老仵作去裴家厅堂,准备向众人说明死因。
裴家人都在。
裴县令,裴老爷、裴老夫人。恩,没有裴夫人。这位年轻有为的裴县令,二十三岁,在古代,大概率应该是成了亲,或者,成过亲的。
果然,裴县令看萧玥打量裴家人,主动开口:“内子仙逝。我发誓守妻孝三年,还未续娶。”
而当萧玥说明死因,老仵作解释一番之后,裴老夫人率先出声:“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吃了发物致死!义儿(二公子名裴守义)小时候是因吃过河虾发过几次疹子,但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且发疹也很快就好了!
这些年他也吃过河虾,再没发过疹!”
说着她看了看裴县令,她过继来的大儿子,可能之前已经喊出过“大儿子害死了二儿子”,当着大儿子的面,她再次哭道:“是你!我知道是你!晚间我们吃的饭菜里有毒是不是?所以你只吃了几筷,就被差役叫走了!”
裴县令不语。裴老爷开口:“唉,仵作和这位,这位女大人都说了,不是中毒,你为何就一口咬定守信……义儿他,唉唉,我们还是商量义儿的后事吧。这事,就此过去,你莫要再说胡话了。”
裴老夫人闻言,垂首半晌,突然,她抬头看向萧玥:“这位姑娘!我们在船上遇见,我信你不是他一伙的!你莫要被他骗了!他从小心思深沉,常人所不能及!
我知道一定是他!就算没查出中毒,也一定是他想了别的法子!
你信我!是他!一定是他!
我错了!我不应该信他,觉得他对义儿还有兄弟之情!
他早就想义儿死了!我有证据!”
萧玥:“夫人请讲。”
裴老夫人:“他至今未娶,就是证据!”
裴老夫人说出这句话,忽然有了一丝诡异的平静!
她竟然笑了笑:“姑娘,我们在船上的时候,我还羡慕过你那两个孩子!小哥俩多亲近!或许是我的错吧,我一心想义儿多亲近他这位好学上进的大哥,说得多了,反倒让义儿心生不忿!
以前的事,倒也不必多说了。
裴大公子15岁考中秀才,18岁娶了我娘家侄女。他和敏儿,倒是极为投契的。敏儿知道他们兄弟关系不好,还一直劝和。
有了敏儿从中调和,我以为他们就会好些。
哪知——”
裴老夫人停下片刻:“义儿不慎推了他怀有身孕的大嫂,敏儿因此小产了!
那些时日我每天都亲去照看敏儿,盼着她早早康复,再次怀上子嗣。
可敏儿还是死了……
我,我也知道义儿错了,大错特错!
可,可……”
裴老夫人猛地看向裴县令:“你们,你和敏儿,你们不是都说,已经原谅义儿了?为何你还要杀他?
你爹给你取名守信,你不是对老百姓都要做到言而有信么?
怎么对你娘我,对你弟弟,说过的原谅,都是假的?都不算了?
你处心积虑,想法子杀了你弟弟!
三年妻孝,哈,三年妻孝!
三年就快满了,你终于为他们报仇了,是不是?”
裴县令叹气:“母亲是一定要指证我了。我处心积虑么?
是我写信让你们来长安县的?
是我接你们从乡下回县里的?
晚间桌上不过八样菜,我虽走得早,却是每样都吃了一点的。
酒是父亲带来的,
那送鱼虾的小贩我也是听了陈伯说起才得知。
我是和父亲说起,还是将二弟送回乡下为好。
父亲也是同意的。
我那书房,大勇是每日都这个时辰去清扫打理,无论我在与不在。
我也早对他们说过,莫与二公子起争执。
母亲,二弟的衣食住行,从小便是你亲自打理。之前敏妹还在的时候,你都没让她插手。
就是我这长安县的府中,你来了之后,也是你带着陈伯他们,在管内务这些事。
你且说说,我要如何处心积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