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洛城探幽(1 / 1)

花妖小桂 洛水之滨 1643 字 1天前

暮春的风揉着柳絮掠过洛城青石板路时,小桂师徒一行正沿着巷口斑驳的砖墙漫步。徒弟们肩头布衫沾着晨露,眼尾还凝着初见古城的新奇——这趟自北而来的旅途,早让他们把师门规矩抛在脑后,此刻正竖着耳朵听莫珺讲洛城典故,忽听得前头传来纻麻鞋与砖石相叩的轻响。

淡绿裙裾曳地的女子立在巷角,腰间丝绦绣着零星雏菊,见他们驻足,指尖轻轻绞着裙角笑道:\"客官鞋上沾的可是北方浮土?洛城的地啊,连砖缝里都渗着花香呢。\"她说话时眼尾微弯,像含着半盏温茶,倒让小桂想起家中檐下那株年年报春的山茶。

花市果然名不虚传。日头斜斜切过东南角牌楼时,整座市场正浸在五彩斑斓的香雾里。牡丹开得泼辣,姚黄魏紫层层叠叠堆在竹架上,倒比闺阁小姐的胭脂匣还要鲜亮;芍药则含蓄些,浅粉嫩白的花苞蜷着,像少女攥紧的拳,只等卖花郎一声吆喝便要绽开。

女子熟稔地抚过一盆墨兰,叶间三两支花箭垂着,紫瓣上的纹路细如工笔画:\"这'宋梅'要配青瓷盆才不辜负,晨露未干时搬去檐下,香气能漫过整面雕花窗呢。\"她指尖划过花瓣的模样,倒像是在梳理老友的鬓发。

莫珺挑了盆墨菊,深紫花瓣蜷曲如匠人锻造的铁片,在竹筐里与小桂的兰花并蒂而放。徒弟们捧着海棠与月季,衣摆扫过泥瓦盆沿,惊起几瓣落花粘在布鞋上,倒比绣工还要自然。卖花女子帮他们捆扎花束时,特意在绳头系了朵新鲜的白蔷薇:\"带着吧,夜里搁在案头,连做梦都会染上香气。\"

这话让莫珺想起多年前走南闯北时,母亲总在他行囊里塞晒干的茉莉,说是能护旅人安眠。

古玩街的日头带着暖意,青石板上浮动着层层叠叠的吆喝声。有老者持铜壶往青花瓷瓶上淋水,釉色在阳光下流转,像封存了半江春水;卖字画的摊子前,书生正对着一幅《洛河夜渡图》沉吟,袖口拂过泛黄的宣纸,惊起几只停在墨梅上的蝶——原是画得太真,倒让生灵也难辨真假。

莫珺拿起个刻着缠枝纹的玉佩,触手生温,摊主便笑说这是前朝老匠人用整块和田玉琢磨,\"您瞧这纹路,像不像洛河拐过九道弯?\"

暮色四合时,美食街的灯笼次第亮起,红纱映着蒸腾的热气,把众人的脸都染得通红。卖糖葫芦的老者扛着草靶子穿行,糖稀裹着山楂果在灯下晶亮如红玛瑙,咬一口便有酸甜在舌尖炸开;烤串的铁签子在炭火上翻飞,羊肉油脂滴落时腾起白烟,混着孜然香钻进人衣领,连向来端肃的莫珺都忍不住多要了两串。

有徒弟举着刚出锅的煎饼果子,面皮边缘还带着焦香,边吃边含糊道:\"师父,这比咱们山里的野果可讲究多了!\"惹得小桂笑着轻拍他后脑勺:\"讲究?讲究的是这人间烟火气。\"

遇见画师那日,洛河正泛着早春的涟漪。白衣男子坐在柳树下,狼毫在砚台轻蘸,墨色分五色,先勾河岸垂柳,再皴石岸肌理,水纹处略施淡青,便让整幅画活了过来。

他忽然抬头望向小桂:\"客官可愿入画?洛河的景,若少了赏景人,便像茶缺了水。\"说罢提笔在渡口添了几个身影,执扇的莫珺站在船头,小桂负手而立,徒弟们或指水鸟或望云絮,连衣褶纹路都带着风的走向。

\"您瞧,\"画师搁笔时暮色已染湿画布,\"河水要映着天光才灵动,人要衬着美景才鲜活。\"他将画卷小心收进桐木匣,又取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是晒干的洛城花瓣:\"回去泡壶茶吧,就当洛河托我送你们的伴手礼。\"小桂接过时,指尖触到木匣上的刻痕,细细辨来竟是\"且行且惜\"四字,倒像是从时光里长出来的。

归程前夜,客栈窗台上的兰花正开第二茬,花香混着案头画卷的墨香,在烛火下织成温柔的网。徒弟们围坐着摆弄白天淘来的小物件,青花瓷瓶里插着新折的玉兰,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莫珺忽然指着画卷上被夕阳染红的河面:\"你们看,这水纹像不像咱们这几日走过的路?弯弯曲曲,却处处有光。\"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却吹不散满室花香。小桂望着徒弟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初收他们时,也是这样的暮春,山间的映山红开得铺天盖地。

原来这世间风景,终究要与人相照映才更动人——就像此刻,洛城的花、画、美食,都成了师徒间无需多言的默契,成了行囊里比任何珍宝都珍贵的记忆。

第二日启程时,卖花女子送的白蔷薇已有些蔫了,小桂却坚持将它别在包袱外。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里,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只见昨日的画师站在巷口,朝他们挥了挥手,白衣在晨雾中渐渐淡成洛河上的一片云。 这趟洛城之行,终究像画师笔下的那幅画,将所有人的身影都定格在最美的时光里。当马车转过最后一道弯,徒弟们忽然发现,那些精心挑选的花卉、古玩与画卷,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物件,而是洛城递来的一封情书,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着人间值得。

暮色像浸透的棉纸,把西天染得半透明时,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西关外的土路上渐次轻了。

前头的村庄浮着几缕淡蓝炊烟,错落的屋脊线被夕阳勾出金边,最西头那座青砖瓦房的门楣上,褪色的“耕读传家”匾额在晚风里晃出细碎的影子——莫珺攥着车帘的手指忽然收紧,指腹摩挲着布料上的暗纹,像在确认这不是多年来反复梦见的场景。

车辕在两扇对开的木门旁停定,门环上的铜锈在灯笼下泛着暖光。莫珺踩着车凳落地时,布鞋尖儿刚沾到门槛,门里便传来滑动的轻响。“吱呀”声中,开门的老仆举着羊角灯探出半张脸,灯穗子在风里晃得人眼花,待看清莫珺面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灯盏:“是、是珺少爷!”话音未落,木门便在吱嘎声中完全敞开,门轴转动的闷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院子里的青砖早被磨得发亮,墙根下的夜来香正开得热闹,香气混着灶间飘来的柴火味扑面而来。老仆转身时亮起嗓门:“东家!珺少爷回来了!”这一嗓子惊得正房窗纸簌簌作响,紧接着便见棉门帘被猛地掀开,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踉跄着跨出门槛,鬓角的白发在灯笼下格外分明——正是莫珺的舅舅,当年送他离家学艺时,还不曾有这般深的皱纹。

“阿珺!”舅舅颤巍巍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是狠狠搂住莫珺肩膀,掌心的老茧隔着布料硌得人生疼。莫珺闻到舅舅身上熟悉的艾草味,忽然想起十四岁离乡那日,也是这样的夜,舅舅往他包袱里塞了几块艾草饼。

舅妈跟着出来时,手里还攥着没绣完的帕子,见着莫珺便落下泪来,指尖抖着去摸他鬓角:“瘦了,瘦了,路上可是吃不好?”旁边窜出几个半大孩子,应是表兄妹,盯着徒弟们背着的画轴和花箱直打转,到底是被母亲轻拍手背:“没规矩,先帮着拎包袱!”

堂屋里的烛火早被拨得雪亮,八仙桌上摆着刚沏的碧螺春,茶烟在梁下结成细雾。莫珺挨个介绍徒弟时,舅舅的目光便在每个人身上停留。

说着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烤得金黄的酥饼,正是莫珺儿时最爱的口味,饼皮上的芝麻还带着灶膛的余温。 表兄妹们早已熟络起来,抢着拉徒弟们去看后院的枣树:“秋天打枣时可热闹呢,你们明年开春再来,能赶上嫁接新枝!”

厢房的雕花窗棂被推开,晚风挟着夜来香涌进来,将桌上的灯花吹得忽明忽暗。莫珺望着舅舅鬓角的白霜,听着舅妈絮絮说着村里近年的变故,忽然觉得指尖触到的茶盏温度,比洛城花市的暖香更熨帖——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从来不是山水名胜,而是有人在暮色里为你留一盏灯,在记忆深处为你留半块酥饼。

夜深时,徒弟们的鼾声混着院角蟋蟀的鸣叫传来。莫珺独自站在檐下,望着西厢房窗纸上晃动的舅舅身影——他正就着油灯修补农具,影子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忽大忽小,像极了多年前送他上路时的模样。

忽然听见身后轻响,小桂递来件外衫:“当年你离开这里时,可曾想过会带着徒弟回来?”莫珺望着月光下泛着青白的瓦当,忽然笑了:“那时只想着山外的世界,却不知最牵挂的,原是这方被岁月磨亮的青砖墙。”

夜风掠过枣树,几片早落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石阶上。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呼喊在寂静的村落里荡开,惊起墙头栖息的猫儿。莫珺摸着腰间温热的玉佩,忽然明白洛城之行教会他的,不仅是繁花古玩的妙处,更是这世间所有的遇见与重逢,都像画师笔下的洛河,总要绕过九曲十八弯,才能在某个暮色四合的时刻,与最珍贵的人事温柔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