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钱雍跨步上前,粗粝的手掌直接拍在宋元肩上,震得他踉跄半步,“不要命了?跑卫州这是非窝来干什么!”
宋元稳住身形,难以置信道,“掌柜的,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没了!”
钱雍啐了口唾沫,一屁股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子命硬得很!你前脚走,乞义门后脚就找到了我们,要不是顾北棠顾将军的人及时赶到,你小子还真见不到我了!”
他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结痂的刀疤,那狰狞的伤口仿佛还在诉说着当时的惨烈,“那些龟孙子掀桌子砸酒坛,把伙计们打得嗷嗷叫。老赵的腿被打折了,小李的门牙都被打掉两颗,要不是顾北棠带着燕云十八骑杀过来,老子这会儿还真交代了。”
说到这儿,钱雍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也不知道那些伙计现在都怎么样了……”
宋元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眼前浮现出酒馆往日的热闹景象——钱雍站在柜台后算账的背影,伙计们穿梭于酒桌间的吆喝声,如今都被乞义门的暴行毁于一旦。
“这帮人太狠了!那白怜前辈她……”他的声音里充满担忧。
“她和明教接应的人碰头了。”钱雍摸出腰间瘪瘪的酒葫芦晃了晃,又嫌弃地丢开,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扫过窗棂外的夜色,仿佛透过黑暗能看到白怜的身影,“这些天东躲西藏,住的都是漏风的破庙,吃的是馊掉的干粮。有一回在山洞里躲雨,差点被落石砸中。可算把她平安送到。现在可好,明教和乞义门两拨人都往这儿凑,听说乞义门还来了俩舵主,都是难啃的硬骨头,眼下全藏在暗处憋着坏呢。”
他的语气中既有对局势的忧虑,又有对即将重逢的期待。
宋元急得在屋里踱步,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角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那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他们动手吧?”他的话语中带着迫切,渴望能立刻为钱雍分忧。
钱雍起身踢了踢墙角的木凳,木屑四溅:“我不放心她,打算留下来盯着。你小子明天一早就给我滚蛋,找个乡下地方躲起来,别在这儿添乱。”
他的眼神严厉,却藏不住对宋元的关切。
“放屁!”宋元猛地站住,乌雪剑出鞘半截,剑刃与剑鞘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当初要不是你收留,我早烂在路边了。现在想把我支开?没门!乞义门的人连酒馆都不放过,我就算躲到天边,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在找你的路上,我被他们的探子盯上了三次,每次都拼了命才逃脱。我天天晚上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就梦见他们拿着刀追我!”
他想起在寻找钱雍的路上,好几次差点被乞义门的眼线发现,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让他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钱雍瞪圆眼睛,抄起桌上的茶碗作势要砸:“你小子翅膀硬了?这是两派火并,你那两下子上去就是送死!”
“我这些天也没闲着!”宋元抽出乌雪剑,在屋里舞出几道剑花,动作却因紧张而略显僵硬。剑风扫过油灯,火苗剧烈摇晃,“天天跟着明教的暗卫学功夫,被他们打得浑身是伤。有一次练剑,剑穗缠住脖子,差点把自己勒死!还不能自保了?再说了,您一个人能护得住白怜前辈?”
他想起学习武功时的艰辛,一次次摔倒又爬起,只为了有能力保护在意的人。
钱雍盯着宋元略显生疏的剑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把茶碗重重搁在桌上,溅出的茶水在木桌上晕开深色痕迹:“行!要死一起死。丑话说前头,真碰上事儿,让你跑就得跑,别跟老子犯倔!”
商议完对策,钱雍拍了拍宋元的肩膀,转身离去。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宋元独自坐在床边,听着钱雍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远去。屋内陷入寂静,唯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更鼓声。
他躺倒在床上,盯着斑驳的天花板,思绪万千。棉被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却让他想起酒馆里温暖的大通铺。钱雍的安危、白怜的处境、即将爆发的争斗,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他心头。
他伸手摸向枕头下的乌雪剑,冰冷的剑柄让他稍稍安心。“一定要帮上忙”,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不能再像个累赘。”
他回想起钱雍教他辨认酒坛标签的耐心,教他算账时的严厉,这些回忆让他更加坚定了与钱雍共患难的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全是混乱的打斗场面:乞义门的人挥舞着武器,酒馆在熊熊大火中燃烧,钱雍和白怜在火海中挣扎……
他猛地惊醒,满头大汗,心跳如擂鼓。窗外的天色依然黑暗,他坐起身,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借着月光,他悄悄起身,从包袱里翻出钱雍送他的旧玉佩,放在手心反复摩挲,那温润的触感仿佛钱雍就在身边。
次日清晨,铅云低垂,仿佛给卫州城扣上了一口沉重的黑锅。空气潮湿而压抑,宋元早早醒来,推开窗缝向外张望。街道上弥漫着一层薄雾,石板路湿漉漉的,几摊积水倒映着灰沉的天空。
突然,巷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群乞丐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衣衫褴褛,有的拄着开裂的木棍,有的拖着破麻袋,可脚步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整齐。宋元眯起眼睛,看着一个瘸腿乞丐——那人膝盖弯曲的角度始终不变,每一步落下时,木棍敲击地面的节奏分毫不差。
“装得太刻意了。”他想起钱雍的话,心跳不由得加快。他仔细观察着每个乞丐的动作,试图从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到线索。
只见乞丐们突然发难,抢夺院中杂物,却刻意压低声响,只有布料撕裂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传来。片刻后,几个锦袍玉带的人踱出屋子,领头的摇着折扇指指点点,乞丐们立刻停下动作,开始清扫院子,活像被牵线的木偶。
宋元的指甲深深掐进窗框,木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看着那些人有条不紊地布置,脑海中浮现出钱雍身上的伤疤,以及酒馆被毁的惨状。
“就是这些人……”他咬牙切齿,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他想象着钱雍当时面对这些人的情景,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人影闪进院子。有挑着菜担却始终不叫卖的小贩,竹筐里的菜叶下隐隐露出刀柄的轮廓;有背着竹篓、露出半截剑柄的“樵夫”,走路时肩膀的晃动频率与寻常人截然不同。
这些人进去后再没出来,院子里不时飘出几句压低的交谈,却被风撕得支离破碎。
每有新的人进入,宋元就感觉心口又压上一块石头。他数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数,估算着对方的实力,汗水顺着脊背缓缓流下,浸湿了衣衫。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果真的发生冲突,自己该如何应对,怎样才能保护钱雍和白怜。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宋元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他望向对面紧闭的院门,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里面的阴谋诡计。
他想象着院子里的人在策划着怎样的阴谋,会不会对钱雍和白怜不利。突然,他注意到院子角落的狗开始狂吠,紧接着又安静下来,这种反常的情况让他更加警觉。
钱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目光如鹰隼般盯着院子:“你看刚进去那个灰衣人,走路时肩膀微沉,明显是常年用刀的架势。还有,他腰间凸起的形状——是乞义门独门暗器子午钉!”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充满了警惕。说话间,钱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冷馒头,递给宋元一个,两人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继续观察。
夜幕降临时,卫州城像被巨兽吞噬般陷入黑暗。唯有对面院子里火把明灭,将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皮影戏般诡谲。宋元与钱雍屏住呼吸,看着院子里黑影攒动。
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寂静,蒙面人分成四队,贴着墙根朝不同方向潜行。他们的脚步轻得像猫,刀鞘与甲胄却在月光下偶尔闪过冷芒。
待最后一个黑影消失在街角,宋元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手因长时间紧握剑柄而微微发麻。
钱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见的凝重:“看来,这场架,明天就要打起来了……白怜那边,也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望着黑暗中的院子,眼神里满是担忧,而宋元则握紧了拳头,默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与钱雍并肩作战,守护他们所珍视的一切。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暴风雨真的要来了。马蹄声如擂鼓般逼近,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钱雍一把将宋元拽到窗边阴影处,两人紧贴着墙根,透过糊着油纸的破洞向外窥视。三匹黑马在院门前急刹,马上的人裹着漆黑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唯有腰间闪烁的银色乞义门腰牌暴露身份。
为首者甩下缰绳时,宋元瞥见他虎口处狰狞的烧伤疤痕——正是在涿州追杀自己的那个疤面人!
“不好,是他!”宋元压低声音,指甲几乎抠进墙皮。钱雍按住他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来:“别慌,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洞开,几个黑影躬身将三人迎入,门扉闭合的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那佝偻着背的老仆,分明是钱雍酒馆里失踪的账房先生老周!
钱雍浑身肌肉紧绷,喉结上下滚动:“没想到老周竟投靠了乞义门……”他攥紧腰间酒葫芦,却只摸到空荡荡的系带,这才想起方才随手丢在了桌上。
宋元见状,悄悄抽出乌雪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出细微的“嘶”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院中的火把突然全部熄灭,整座院子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宋元屏住呼吸,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片刻后,几道幽绿的光芒从院墙四角亮起,竟是四盏绘着骷髅头的灯笼,在夜风中诡异地摇晃。钱雍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响起:“是乞义门的‘鬼火令’,看来他们要启动总攻了。”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声过后,本该是第三声的间隔却突兀地响起凄厉的鹰哨。
卫州城的夜空划过一道红色信号弹,如同一道渗血的伤口。钱雍望着天空,神色凝重:“是明教的‘烽火令’,他们也察觉到危险了。”
宋元握紧钱雍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老茧和微微的颤抖:“掌柜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钱雍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去通知白怜,乞义门要提前动手了。你走密道,我从正门吸引他们注意。”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莲花纹样的玉佩塞进宋元手中,“见到这个,白怜就会相信你。”宋元还想争辩,却被钱雍用力推向墙角的暗门:“别废话,老子的命硬得很!”
暗门关闭的瞬间,宋元听见钱雍大喝着冲进夜色:“狗娘养的乞义门,爷爷来会会你们!”乌雪剑出鞘的清鸣与兵器相撞的铿锵声随之响起。
宋元红了眼眶,攥紧玉佩,转身冲进潮湿阴冷的密道。脚下不知踩到什么黏腻的东西,借着头顶缝隙透下的月光,他惊恐地发现那是干涸的血迹,在青砖上蜿蜒成可怖的图案,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