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后,新帝闭朝不出。
对外,是言天子病重,需好生调养。天子有令,往后朝中政务都由内阁重臣谢昀代为批阅。
朝臣并未起疑。
往日新帝对谢昀的倚仗众人看在眼里,往前数一数,昔日天子尚未遇刺时,批阅的奏章也不知凡几。
如今不过是更顺理成章罢了。
朝臣也感慨,天子多艰难,初初登基便遇上了行刺一事,如今昔太子殿下东宫失火一案又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是内忧外患。
这时候接手的人,无异于烫手山芋。
但只有新帝知晓。
——他是被谢昀软禁了。
他们君臣之间相互走到今日,身上实在有太多的秘密,不能叫外人知晓。这是他们互相之间的掣肘。
甚至到了如今,君臣俩已然撕破脸了,但面上仍然得维持君臣礼待的场面。
谢昀每日散朝后都来面见天子。
面上说是将朝上诸事禀告圣听,但他只是来奉天殿略坐坐便离开。
有时遇见太医院的太医来把平安脉,也会问上几句。
——天子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样的时候,本该安心调养,还能勉强多撑些时日。偏他多思多虑,这无异于是自己生生催自己的命。
新帝自然是知晓自己的身子。
他眼看着自己呕出的血一日比一日乌黑。
大限将至啊!
偏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自己的陵墓还没来得及修建,继承自己大位的储君也没有立。
还有朝堂,新政实行得如火如荼,现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他还没来得及创建属于自己的“明景盛世”。
但再多的不甘此时也只能化为金陵城第一场冬雪下的叹息。
这样的当头,他还有心思关心旁人,问来奉天殿的谢昀,“成安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谢昀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天子还算是恭敬,“回陛下,成安公主一切都好。”
林莺娘自然很好。
刚开始流言传扬出来的时候,她的确有顾忌,好几日躲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
也心有忌惮,生怕天子因着这场浩劫波及到了自己。
她是这世上最惜命的人了。
好在天子一直未有动作。
也是,在外头成安公主可是昔太子殿下的唯一血脉了。这当头,成安公主若是出什么事,底下的民愤只会更盛,他这个天子之位一下子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但林莺娘还是有些心惊胆颤的,她旁敲侧击着问谢昀,“陛下不会气不过,拿我来泄愤吧?”
她害怕,谢昀还故意逗她,“说不准,反正陛下大行将至了,若是驾崩之前起了心要带上殿下,以图江山稳固,此事说不准也未有不可。”
她初时相信,心里惶惶然害怕得紧。
却一抬头,瞧见他眼底隐约的笑意,才觉出他这是逗自己,立即咬着牙嗔他,“侯爷也太坏了,回头我被吓死了便如了侯爷的意了。”
他将生恼的姑娘搂进怀里,“你怕什么?我不是说了会护着你的么?你不相信我?”
她在他怀里嘟嘟囔囔个不停,“我哪里敢不相信侯爷呀!只是侯爷也知道,我是假的呀,这要是平白无故叫人当作真公主害死了去,我冤不冤呀!再一则,这事闹得这样大,我这假公主的身份不会叫人拆穿了吧?”
她才是多思多虑的心,这一时半会儿,已不知想出多少种可能出来。
每一种,都叫她担忧不已。
他到底是嫌她聒噪,索性垂首将她口堵住。
她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自然消停。
这是在公主府,不似从前在宫里,不必顾忌旁人,只是谢昀也只点到即止。
他事务繁忙,还得回宫去见朝臣,商议各地名士声讨闹事的事宜。
临走前,他到底温声来宽她的心,“殿下不必担忧。就算是殿下的公主身份被拆穿,还有臣陪着公主呢!臣定与殿下同生共死。”
林莺娘感动得不行,等到谢昀一出门就变了神色,“谁要和你同生共死?你死便死了,做甚么非得带上我?”
正巧采雁端着衣裳进来,拼命朝林莺娘挤眼色。
她是多伶俐的姑娘,立即改话,“我才不想和侯爷一起死呢!我要和侯爷相守一生,白头到老才是。采雁你说是不是?”
采雁回首,瞧了眼窗棂外的人影。
树影稀疏,廊檐下的人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去。
她转过头来,对着林莺娘摇摇头。
林莺娘这才落下心来。
这是刚开始。
后来林莺娘听外头流言听得久了,也就没搁上心上,日子还得照常过。
她不是闲得住的人。
转头便出公主府去,又遇上好心告诉她消息的摊贩小哥。
他日日在这金陵城大街小巷晃悠,可算得上是这金陵城里的百事通,说起自己的见解来亦是一套一套的。
“我看那昔太子殿下的事估计八九不离十,不然怎会闹得这样大,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嘛!姑娘你说是不是?”
林莺娘哪敢点头,反而好心提醒他,“你小声着些,留心叫人听见了抓你去京畿衙门。”
她还记着之前摊贩小哥交代的话,哪知他现下浑然不在意,“没事,现在大江南北到处都在传这事,不算新鲜了。再说了,自天子闭朝不出,谢大人总领朝政,便将先前京畿衙门里关着的人都放了出来,连门楼上的守卫也撤了。你看……”
林莺娘顺着他的手往城门楼处观望。
守卫果然尽皆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