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二章 永恒之柱(1 / 1)

装载着薄葬教徒的“伊戈尔人”装甲运兵车,沿着荆棘城遍地疮痍的大街吱吱呀呀地驶远了。

飘扬在运兵车顶的伊戈尔家族金苍鹰旗帜,在荆棘城战火纷飞的血红天幕下,显得格外扎眼。

夏侯炎叼着一根特大号雪茄,优哉游哉地斜靠在“极乐岛殡葬用品店”门口,一直目送着运兵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处,这才在白霜的搀扶下重新站直身体。

——其实这货年轻力壮的,想在地上站稳根本不需要别人搀扶,但有人不用是浪费,领主大人还没节衣缩食到连一位随从的贴心服侍都不忍心享受的程度。

荆棘城薄葬教派悼亡者尼尔·曼森束手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位大魔王。

比起当初在岩溪城痛饮狂歌空念咒、飞扬跋扈为谁雄的巴塞洛缪·德·哈希,同为悼亡者的曼森简直比森林里地小兔子还要乖巧几分——霜枫岭宪兵忙着将地下教堂中藏匿的薄葬教徒清点装车期间,他全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似乎生怕触了霜枫岭领主大人的霉头。

眼看着这位年轻人类公爵离开了店门,曼森这才大着胆子恬着脸问道:

“那个……伊,伊戈尔大人,您打算把我手下的这些教众兄弟,运到哪里去?”

“运到帝国内地。”夏侯炎嘬了一口雪茄,漫不经心地答道,“荆棘城最后肯定会落到帝国人和宗教裁判所手里,你们这群帝国官方认定的邪教徒肯定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不过好在,我知道帝国境内有一片风水宝地,正好适合安置你们这帮人。”

他瞥了瞥满脸纠结的曼森,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

“曼森先生,不用担心,等到了帝国境内,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悼亡者,他们还是你手下的教众,唯一的区别就是,到时候你们就再也不用像犹太人躲希姆莱一样,跟老鼠一样躲在棺材店地下了。”

尼尔·曼森自诩读书不少,可愣是没想起来“犹太人”是海文大陆历史上的什么种族,“希姆莱”又是哪号至尊强者。

“不过,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霜枫岭人帮忙从来不白干。”夏侯炎掸了掸雪茄,貌似心不在焉地道。

“您放心!”尼尔·曼森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一切都按我和您约定好的一样,等我们离开荆棘城,地下的这座‘塔纳图斯大教堂’就完全归您和霜枫岭所有!您在教堂里发现的一切财物,也都由您自行处置!”

“那就好!”夏侯炎哈哈一乐,“曼森先生您也不要为丢掉这座教派祖庭太过自责,毕竟,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嘛!”

曼森苦着脸应了一声。

如果换在往常,这位薄葬教派悼亡者是绝对不可能把不啻于死神信仰圣地的塔纳图斯大教堂,交到一位人类贵族手里的,奈何形势比人强,在宗教裁判所的巨大威胁面前,是个人都拎得清数百教众的姓名和一座老教堂孰轻孰重。

夏侯炎吹了个口哨,身旁的一名霜枫岭宪兵便上前两步,带着垂头丧气的曼森登上了停在街边的最后一辆“伊戈尔人”装甲运兵车。

夏侯炎淡淡地看着这最后一辆车沿路驶离,这才拉着伊莎的手重新看向“极乐岛殡葬用品店”那破败萧瑟的橱窗店门。

“艾略特,你为什么这么想把这座地下教堂从荆棘城薄葬教派手里要下来?”伊莎好奇地仰头盯着未婚夫,“这地下教堂里空荡荡的,也不像藏着好东西的样子啊!”

“倒也未必。”夏侯炎摇摇头,“你们这群死神信仰者全都是西蒙·阿德里安的好徒弟,平生最喜欢狡兔三窟,在地下藏好宝贝!更何况,我在地下教堂里感觉到的那股幽冥魔力气息不会骗人,再不济,这座教堂底下也会藏着一座魔力灵脉!”

伊莎半信半疑地看着夏侯炎。

虽然领主大人信誓旦旦声称塔纳图斯大教堂的空气中弥漫着幽冥魔力,但无论是白霜玄冰这对儿魔剑士,还是荆棘城薄葬教派中的那几位死灵法师,刚才在被问及此事时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认为空气中并没有明显的幽冥魔力韵律。

只有荆棘城教派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法师,面对领主大人的逼问,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说这边儿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幽冥魔力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伊莎对夏侯炎的判断不敢苟同:

要么,是这座塔纳图斯大教堂中真藏着什么常人难以发现的秘密,要么,就是我们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已经想发死神财想疯了,看哪里都像是藏着死神留下的远古秘宝,就算是冲着马厩闻一鼻子都说有幽冥魔力味儿。

而且即使退一万步说,这座教堂底下真如夏侯炎所言藏着一条幽冥魔力灵脉,那对于霜枫岭的价值其实也很有限——要想运用魔力灵脉中的能量,就必须在其上搭建设施进行长期开采,而这对于有小恶魔无限供能的霜枫岭来说不啻于脱裤子放屁。

全天下任何一个领地都会缺魔力和能源,可唯独霜枫岭不会!

因此,在伊莎看来,夏侯大官人千辛万苦要到手的这座塔纳图斯大教堂,充其量不过是一处有考古价值和宗教意义的地下古建筑罢了,如今荆棘城兵荒马乱的,这破地方实在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她心底里巴不得和未婚夫一起早点跑路赶回霜枫岭营地,一点儿也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待。

结果,霜枫岭领主像是能看出伊莎心中所想一样,开口道:

“这样吧,伊莎,我先让白霜和玄冰把你送回去,我自己再下去研究一下这座地下神殿。”

“什么?”伊莎震惊地看向领主大人,“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我们……我们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没你们在,我更安全。”夏侯炎定定地看着圣痕地女伯爵,“你们跟着车队一起走,正好作为薄葬教派的悼亡者同僚,一路上帮我劝劝那个尼尔·曼森,让他安心听霜枫岭调遣。”

伊莎还想争辩几句,但一抬眼就看到了领主大人淡漠的表情。

霜枫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旦领主大人摆出这幅面孔,事情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伊莎咕哝了两声,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在未婚夫脸上印了一记轻吻,这才带着白霜、玄冰和其他几位宪兵,追着运兵车队离开了。

一时间,门可罗雀的“极乐岛殡葬用品店”门口,又只剩下了夏侯炎一个人。

“你怎么看?”他举起袖子擦了擦脸,默然嘬了两口雪茄,然后冲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问道。

恩德里克·塔纳图斯那纯粹由白骨构成的幽灵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这座神殿有蹊跷。”前任薄葬教派主祭的声音依旧空灵,但显示出深思熟虑时特有的那种审慎,“在我统领薄葬教派的年代,这座神殿就已经是我们死神信仰的圣地,而我正是在荆棘城易手于兽人时,带着教众和死神之颅,从这座地下神殿撤退到了黑塞泥沼的小教堂——就和今天的尼尔·曼森先生一模一样。”

夏侯炎眯着眼点了点头。

虽然塔纳图斯没说,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心知肚明:没过多久,黑塞泥沼的那座教堂同样遭到了劫掠,而无力守护教众的恩德里克·塔纳图斯便绝望地葬身于斯,以亡灵之躯成为了死神遗骸的永恒守护者。

“奇怪的是,当我们从这座神殿撤出时,就已经带走了里面所有的宝物和法器。”塔纳图斯的身形在半空中飘了两圈,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来回踱步,“可为什么,如今的地下神殿里还回荡着不亚于您拿到的那颗死神之颅的幽冥魔力波动?又为什么,只有达到我和您这样死灵魔法造诣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这股波动?”

“塔纳图斯先生,我认为答案很简单。”夏侯炎沉吟片刻,然后抬头道,“因为,无论是谁搞出了这股幽冥魔力波动,他都希望只有像你我这样死灵魔法的精通者才能意识到蹊跷——这座神殿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是只有我们才应当找到的。”

“这就是您打发走您未婚妻的原因?”塔纳图斯的问句,难得地有点戏谑。

“西蒙·阿德里安大师的例子已经为我们生动地证明了,”夏侯炎大喇喇地推开了“极乐岛殡葬用品店”的店门,“一切伟大魔法师的悲剧都是由女人和性压抑引起的。”

……

两人走进殡葬用品店,沿着尼尔·曼森留下的密道,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塔纳图斯大教堂的纯白立柱之间。

地下神殿的苍白砖地上,还七零八落地散布着薄葬教徒撤出时留下的杂物,满地狼藉恰似刚刚经过洗劫。霜枫岭撤走这些藏匿于地下的薄葬教徒的行动实在太过突然,很多家庭都没来得及带走财物和衣服,任其凌乱地留在了原地。

不过夏侯炎相信,在霜枫岭的庇护下,这帮人肯定能在帝国内地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带着塔纳图斯一路前行,如寻找松露的猪一样仔细追觅着空气中的那股幽冥魔力气息。

十分钟后,目标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两列惨白的大理石立柱中,毫不起眼的一根,坐落于神殿的中段位置。如果没有旁人提醒,任何薄葬教徒都不会察觉出这根柱子的特异之处。

但在夏侯炎和塔纳图斯眼中,这座柱子就像是半截搁浅在岸上的恩情驱逐舰一般触目惊心:汹涌澎湃的幽冥魔力,在柱子底端形成了急速旋转的魔能漩涡,如巨鲸喷水一般不断将韵律玄奥的幽冥魔力从地下释放到空气当中。

夏侯炎有些愕然地意识到,这股从柱底溢出的魔力之古老玄奥,甚至比起他身上的那颗死神之颅都是不遑多让,而从中逸散到空气里的魔力规模更是远远超过了黑塞泥沼的那座小教堂。

“这不是幽冥魔力。”塔纳图斯凛然道。

“不是幽冥魔力?”夏侯炎张了张嘴。

他跟幽冥魔力打了太多交道,对于这种堕落元素魔力特有的阴冷恐怖感觉再熟悉不过。要说从柱子底下溢出的这股魔能不是幽冥魔力,还不如说从食堂饭里找到的鼠头是鸭脖更有说服力。

“不是。”塔纳图斯信誓旦旦地摇了摇头,“您也知道,所谓风、地、水、火这些元素魔力,不过是特定神明所代表理念的实质化,而幽冥魔力则是死神权柄以元素形式存在的实体……正在从这根柱子底下外溢的,虽然看起来像是幽冥魔力,但实则是某种跟贴近本源的东西……正在从这里溢出的,乃是幽冥魔力的根源,也就是死亡这一概念本身。”

夏侯炎被塔纳图斯的发言震惊了。

“洋溢在空气中的这股能量不是普通的幽冥魔力,而是死亡本身?”夏侯炎吃吃说道,“那……那这根柱子底下藏着的,到底会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居然能够散发出作为概念的‘死亡’?”

塔纳图斯在骨骼的摩擦声中耸了耸肩,表明他也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筹莫展。

不过,这位远古怨灵的视线沿着石柱不断下移,锁定了柱子底端的某个角落。

夏侯炎顺着塔纳图斯的视线,低头看去,果然在柱子贴近地面的位置找到了刻在石头表面的一行小字。这行刻字细如蝇头,若非专门查找,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侥幸注意得到。

夏侯炎匍匐着身子,用帝国古语念出了这行刻字:

“帝国历六百一十年,迁死神残魂安葬于此,以待来日。”

夏侯炎回过头,和同样讶然无语的塔纳图斯对视片刻。

然后,他重新伏下身子,读出了刻下这行字之人在四百年前留下的落款:

“——艾德文座下第三使徒,‘恶念’高尔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