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邦叫他名字。
许栀这才肃然,不出意外,这位黄石道人便是黄石公,传授张良《太公兵法》的人。
黄石公在历史上记载甚少,神秘如同鬼谷子。张良,是他最有名的学生。
黄石公踏着竹叶而来,身轻若燕,比传统飞檐走壁厉害许多。
同样的是高人修道者,但和他沾染了墨家学派的墨柒不同,黄石公健硕精干,一身黄麻,敞着胸膛,腰间系着黑布条,除了挂着的大葫芦,看样子与乡间农夫并无区别。
他举手投足之间潇洒随意,姿态悠然和那些出现在电视剧中的酒仙画风一致。
“爷爷,你回来啦。你看我们这今日来了好多人,”他盯着李贤,哼了一声,“爷爷就是这个哥哥,他好像有其他人没有的副作用……”
黄石公看了李贤一眼,随后摸了摸张不疑头顶,耐心地听他讲完。
他缓缓扫过众人,淡淡一笑。
随后黄石公看向许栀,,“沈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贤闻言,面露疑惑。
“他说你的眼伤能治。我去听听他有什么法子。”
李贤神情担忧,仿佛只要这一次松开了她的手,就再也没有机会握紧她了。
一旁的樊哙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刘邦则在原地缓缓踱步,神情莫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林间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为这略显紧张的氛围增添了一丝舒缓的气息。
李贤想拉她说什么,手僵硬持在半空,她轻轻握住,仰头柔声道,“放心。你先若是人人都能听了解法,人家设这雾障关卡又有何用?”
许栀一进屋就感觉不对劲,这竹藤编的桌椅板凳,也太现代了些?除了芷兰宫和墨柒的终南山,别处可绝对看不见。
黄石公不多言,开门见山。
“他的眼睛,我救不了。”
许栀一顿,“您这是何意?”
“楚巫下咒,顽疾之积,非药石能医。”黄石公道。
“老先生要我进屋,只是要告诉我毫无办法?”
“习医之人,如何不知自己的情况。”他说着,注视窗柩,那竹帘被风吹得一动一晃,李贤所覆的布带动了不少斑驳的光影。
许栀思道,“我入竹林之前,他身上只有刀伤。此番突然失明,您的雾不该给予我们一个说法吗?”
黄石公目光重新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从行为举止与谈吐之中,再从张良的反应,他便心知肚明她的真实身份。
黄石公摇头晃脑续言,“姑娘带着人闯入我这竹林中,难道不该给老夫一个说法?”
许栀则从进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黄石公对这些现代式样的家具用得并不便利,好比坐在椅子上,他甚至没有张良形成的肌肉记忆来得利索。
许栀再结合张不疑之前说很多人各种副作用。
她便明白黄石公不是不想拿出药方,而是他解不了。
“此地四通八达,只要所遇天气晴朗,误入之人何止我一个。老先生并非久居于此,若不能解这雾毒也无甚关系。我们离开另寻他处就是。您要我们留下却不给我指一明路,是否太过?”
许栀说得相当委婉,但指直矛点——这竹林的毒,黄石公大概也中过,然后他自己治好了自己,随后居住在此。
黄石公发觉她的言辞之中还真有张良那种进退自如,却又在温言之中置人无路的风格。
然而她的老师何止张良一人,许栀这些年惯会不依不挠地达成目的,一时间无法收敛,进而逼问。
秦朝时,下邳的范围大致在今江苏睢宁北及邳州中南部一带,会稽郡治所在吴县(今江苏苏州)常州、无锡这一区域,下邳与会稽郡的距离相对其他地方更近一些。
“老先生本隐居下邳多年,如今既然到了会稽郡,又为何要设置雾障?还将人至于失明?”
黄石公眉一沉。
他在下邳隐居,该是无人可知!
在去往下邳之前……他曾为齐国宗室之人,难道嬴荷华连这个也知道?
但黄石公很快就平静下来,轻抚胡须,看着许栀,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倒是伶牙俐齿。”他笑了笑,“哪里是药丸副作用所导致的失明。这雾毒之事,并非你所想那般简单。我留下你们,是因为我看出你有些慧根,不想你们就此殒命。这竹林之中,机关重重,即便我给你指明解毒之法,你也未必能轻易做到。”
许栀注视他,“老先生并未回答我的问题。雾毒之事,还请明说。”
“你可以一人离开。”
“我会离开。”许栀笑笑,“但不是一人,外面两个人,还有李贤,我得全带走,”
“那两人?”黄石公疑惑。
“是。”
黄石公想,刘邦和樊哙是秦卒吏,嬴荷华不抛下他们,还算有点良心。只是这点良心好比沙漠中的一滴水。
于是许栀得到了黄石公意外同意。
而许栀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她的目光透过薄纱落到张良身上,她深深地望着他,不管这目光炽热直接。
从前她这样看他,为的是要描摹一生一世的可能。但现在,在这毫厘之间,她强迫自己迅速恢复寒冰一样的理智。
“还要请您出面与他们说,不但他们这一次要离开,往后也不得再来。永远不能再来。”
黄石公将葫芦的酒饮下一半,发出感叹,“姑娘还有什么请求?”
许栀饮下了手中的茶,茶水从唇齿化开的时候,让她觉得很熟悉,这很像是她曾经送给王绾的茶饼……但那是蜀地之献。
她眼尾一挑,“在此之前,我要李贤复明。”
黄石公压下一抹未能见到的笑,大感欣慰,嬴荷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转而正色,“罢了,我便告诉你,这竹林深处,有一洞穴,洞穴之中藏着一些古籍,其中或许有解毒的线索。只是那洞穴危险重重,你若要前往,需得万分小心。”
许栀毫不犹豫背下地图。
她离开的时候大概太急,撞到了门,张良下意识扶住她,他的触碰让她应激似的发颤,他的手有温度,他的眼睛依比得过世上最美的琥珀。
她在这一秒钟之内,想起了太多过去,她想瞬间矫情起来,跋扈起来。她真想破口大骂,又或者嚎啕大哭,指着张不疑,问张良那一句经典问题——那个女人是谁?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她自己。
许栀隐约感到黄石公有些不对劲,是啊,永安公主心狠手辣,她怎么能有哭的资格?
她逼自己镇定下来,飞速将自己小臂从他手里抽开。
然而她知道,她不能太过避开张良,樊哙指不定又‘心细如发’起来。
许栀最终想起来的,是张良以宋潋的身份跪在她面前时,他们之间隔着屏风。
他没见过她的容貌,他不知道她是秦国公主。
于是她转过身,可刚走出一步,小腿传来一阵麻木,随后是痛感。这蛇咬了的后遗症还真麻烦,她不甚顺畅走了两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他标标准准道谢。
她当他学生的时候,好像也不曾行过这样标准的谢礼。
“……若非先生与先生的恩师留我们暂避此处,我定绝命于外,我与景谦定然铭记先生大恩。”
语罢,她背对他,走向李贤所站的位置。
白日当头,深陷黑暗的却不止一个人。
张良只能让自己确信,这就是他与她再次的相见了。
竹叶飒飒作响,一片又一片地飘,时过境迁,好像他们重新站在新郑的城墙上,一切回到原点。
纵使李贤武艺高强,智商超群,可后天失明的人哪能那么快适应在黑暗里的生活?
李贤精神颓废了不少。
一连两日,嬴荷华晚上举着火把去了几次洞穴,但一无所获。
白日,她当真在樊哙和刘邦面前把痴心人这个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实际上,尽收眼底的人只有张良。
玉兰花白,不染纤尘。她一笑,仿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拥有了这样笑容的人,是李贤。
不过可惜的是,这样的温柔笑容,他无法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