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沼的沉寂被打破了。那些墨绿粘稠水面上破开的巨大气泡,像垂死巨兽喉管最后的抽搐,喷溅出的恶臭气息凝聚成灰绿色雾滴,沉沉压在骸舟周围。李仙宇的背脊骤然绷紧,每一寸血肉都感应到了下方污浊泥潭中苏醒的冰冷恶意。他几乎要依循本能望过去。
“闭眼!”
“玉”那由无数暗金荆棘锁链扭曲而成的躯体猛然收缩,一种紧绷如弓弦的尖锐意志穿透层层腐朽的空气,狠狠钉入李仙宇的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并非声音,而是冰冷的金属刮擦。同时,那唯一的、锐利如同弯钩般的锁链手臂,闪电般向下甩出。
嗡——
暗金荆棘上瞬间流淌过一片灼目的殷红,钩状尖端无声地点入浑浊水面之下寸许。没有惊天的水花,只有被触及的那一小片污沼,顷刻间发出嗤嗤的哀鸣。粘稠的墨绿液体连同漂浮的浓密菌团瞬间蒸腾,露出一小圈泛着诡异金属光泽的浑浊水面,仿佛短暂烫伤了这片腐沼本身。
水下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刺穿骨髓的尖利抽吸声。
那片原本翻滚气泡的区域,沸腾的涟漪诡异地停滞了一下。水面下翻搅的庞大暗影,如同被剧毒灼痛的口腔壁肉,骤然向更深处沉没退缩。
“屏息。想活,就锁死你身上每一个发光的念头。” “玉”冰冷的意念紧随而至,钩状的锁链尖端并未离开水面,维持着一种静默的威胁姿态。构成她“面部”轮廓的流动暗金光纹,转向李仙宇,带着一种纯粹工具的审视感,“包括你体内那颗时刻想尖叫的‘新牙’。别让它嗅到一丝你存在的震颤。”
李仙宇的肺腔像被冰冷的淤泥灌满,强行闭锁的气息灼烧着胸腔。他遵照着那冰冷的指令,更深地沉没下去,意识如同凝固的墨,竭力收敛任何可能被感知的波澜,尤其是自己喉部深处那颗冰冷的、仍在缓慢搏动的实体。它的每一次微弱脉动,此刻都如投入死水的石子,危险得令人头皮发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恶臭中艰难滑动。
那片被“玉”灼伤的区域附近,水面终于恢复了彻底的粘稠平静。墨绿色的腐絮慢慢飘回,覆盖了那块金属色的水痕。然而,整个庞大腐沼的死寂,彻底变了味道。不再是沉睡的墓地,而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污垢下调整姿势、无数饥渴目光重新锁定猎物的屏息前奏。
嘎吱……嘎吱……
骸舟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响,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粘稠污水的吸附力在增强,缓慢而坚决地吞噬着这只闯入的骨舟。船体在缓缓下陷。
“玉”那锁链缠绕的轮廓微微震颤了一下,是真正的晃动,而非她自身的动作。构成她核心支撑的那几段残损玉脊,光泽彻底黯淡下去,表面甚至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船在沉……” “玉”的意念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艰难,暗金锁链的纹路都变得滞涩僵硬,“下面……那些东西……在拖……”
这破船是浮在这片腐沼的表层关键!“玉”那句“备用锚钉”的含义瞬间在李仙宇脑中炸开。
“怎么……”李仙宇的意念刚凝聚疑问。
“玉”那条锐利的锁链手臂突然猛地收回!暗金荆棘构成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向后一晃!构成她“面部”的扭曲光泽中,竟透出一丝剧烈的痛楚波动!
李仙宇清晰“听”到了,在那片沉沦污水的深处,一种截然不同的、非听觉所能捕捉的尖锐信号正狂暴穿透泥沼——那是一束携带腐沼本身冰冷信息的“沉渊骨笛”!信号所过之处,粘稠的墨绿物质瞬间活化为胶质状的陷阱,无数细若尘沙的暗影生物被惊醒、驱动,如同最尽职的清道夫,疯狂加固对骸舟的吸附与缠绕!
这才是真正的“守冢之牙”!它们并非蛮力的猎手,而是沉渊法则的哨兵与清洁钳!那道冰冷的骨笛信号,是捕网的收紧绳!
骸舟的龙骨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甲板上那些早已腐朽的龙骨部件,表面覆盖的厚厚霉絮此刻诡异地蠕动起来,渗出墨绿色的粘液,如同这腐沼无数贪婪的微缩口器。船体下沉的速度骤然加快!
“玉”勉强维持着形态,但她的意识波动紊乱如风暴中的乱流。构成她身体的暗金锁链剧烈颤抖,无数被强行束缚在锁链荆棘内部的、扭曲挣扎的怨念和法则碎片此刻受到沉渊骨笛的强烈共鸣,如同被点燃的引线,正在她体内狂暴冲撞!
她无法承受锚钉的职责了!
李仙宇瞳孔因巨大的压力骤然收缩如针尖。冰冷的直觉超越了一切思考——骸舟彻底沉没的瞬间,就是万劫不复!这腐沼是活的消化器官,而他们就是闯入胃袋的异物!
来不及任何犹豫。
如同溺水者的最后挣扎,李仙宇将残存的、强行锁住的意志疯狂地向船首凝聚!目标:那枚深深嵌入龙骸首骨中心、仍在缓慢旋转的暗沉之物!
“吞!”
一个凶戾到极致的念头,不顾一切地狠狠贯入那暗沉的“喉核”深处!没有技巧,没有控制,只有纯粹的、如同野兽争夺最后一丝生机的吞噬本能!
嗡!!!
暗沉圆球猛地一震!球体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密集的冰冷血丝!球体内部,那原本如同亿万冰粒摩擦的混乱低语,骤然化作一声狂暴的、仿佛要撕裂整个沉渊的凶戾咆哮!那声音直接响在李仙宇的骨髓最深处,炸得他识海一片空白!
几乎是同时。
以暗沉喉核为中心,一股冰冷的、沉重到让空间发出破裂呻吟的无形震荡猛地扩散开来!没有任何光彩,只有纯粹的力之浪潮!
哗啦——
骸舟周围死死包裹吸附的腐沼粘稠物质,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狠狠推开!厚厚的霉絮层被瞬间碾碎剥离!浑浊的腐水被强行排开,形成一个短暂但清晰的向下凹陷的“干涸坑洞”,显露出下方那布满苔藓和细小蠕虫骨质的真实水面!
轰!!!
暗沉的震荡浪潮重重撞在下方那片布满了规则性吸附暗纹的腐沼粘稠胶质上!
如同两座沉重的巨碑轰然对撞!粘稠腐沼的表面被硬生生砸出一个方圆数丈的巨大“坑陷”,污浊的沼水形成短暂而混乱的浪潮四散冲击!骸舟,就在这强行创造的、浑浊震荡的“空腔”中心,猛地向上一跳!
李仙宇感觉自己的头颅像是被巨锤砸中,眼前瞬间被猩红的黑暗覆盖!强行驱动喉核反噬沉渊规则带来的冲击,几乎碾碎了他残存的神智!
而在他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模糊视线里,他看到骸舟船首那枚暗沉喉核的表面,随着那恐怖的咆哮声迸出了一道细微却惊心动魄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