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安生吞下自己的本命咒箓,心中一片骇然。
『这,这怎么可能?我可是筑基啊,连筑基的本命咒都能吞,这还有天理吗?』
白狼守克制咒箓,可也没听闻能够越境吞咒啊!
长恨山主察觉到本命咒箓与自己失去感应,体内气息一阵动荡,面色霎白一片,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她硬生生将口中血液咽下,心里已经萌生退意,只是仍不甘心地盯着模样俊美的少年。
“不可能,你不可能就这么吞了我的本命咒,绝无这样的道理!”
女人声音沙哑地说道,但安生闻言,只是抬了抬眼,明明就站在殿中,但给女人的感觉却像是在俯瞰她。
那双眼瞳深邃漆黑,好似有无穷血光流淌,让人不寒而栗:
“多谢款待,这咒箓滋味甚美……只是还请山主死一死,好让安某回去交差。”
少年若无其事的模样彻底让这位长恨山主吓破了胆,她疑心对方其实早就筑成仙基,此前不过是在扮猪吃虎。
『怪不得他能闯出如此凶名,逃!不能再跟他斗下去!』
筑就仙基的白狼守是每一位咒箓道修士的噩梦,她本命咒被破,再不跑一会可就跑不掉了。
女人身上一袭红纱席卷,地面的血色长发疯狂蔓长,妙曼轻纱下竟已是空无一物,只有底下阴影里多了些如同昆虫爬行的细碎声响。
安生没有急着追赶,只是慢条斯理走到爷孙身旁,周身荡开一圈漆黑的火环,所过之处,肆虐的头发被焚烧一空。
“仙,仙人饶命……”
老人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双腿已经现出森森白骨,被他托在怀中的小女孩用尽气力撑着老人的身子。
“无妨,已经没事了。”
安生温声说道,一头正躲藏在阴影里窥探的血色狼蛛见状,总算是彻底死了心:
『居然还有功夫操心山下贱民,他果真修成了白狼吞咒之术!』
这狼蛛哪里还敢继续逗留,当即逃往山底下的渊狱——
自从天目巫尊以死魂狱行凝练血箓,避死延生之事后,众巫山纷纷效仿,都修建了积怨养箓的场所。
『恶意变淡了许多……』
安生似有所感,回过头望向狼蛛逃窜的方向,目光闪烁着。
下一秒,少年一身血炁上涌,口中吐出一张泛着血光的符纸,轻飘飘落在地上,底下竟然开始渗出鲜血。
符纸上能清晰瞧见一头虚幻的血蛛,正在符墨描绘的箓印之中拼命挣扎。
这符箓乃是天目秘传,为巫尊早年所绘,专门封禁咒术,被少年含在口中,就是拿来对付长恨山主的本命咒。
这些咒箓道的修士,一身本领都在本命咒上,一旦这咒被人破去或是被人封住,就如同拔了牙去了爪的老虎。
安生抬手拭去唇角的鲜血,心里叹息道。
到底是金丹绘制的符箓,用一张少一张,一介炼气来使,不仅仅是暴殄天物,也会对他自己产生极大的负担。
『可惜没能修成白狼吞咒之术,否则不至于如此勉强。』
白狼守这个传承,大半精髓都在这吞咒之术上,这也是噬咒兽名号的由来。
一旦修成,安生就能吞噬她人施展的咒术,转化其中咒力为己用,至高深之处甚至可以集众家之所长,炼就一道独属于自己的本命咒。
但它的修行难度也是少年前所未见的,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恶咒缠身之苦,所以方才能够硬顶着筑基山主的枯血咒调动血炁。
原因无他,已经习惯了。
白狼守的修行就是要尽可能适应一切咒术的侵害,如此才能锤炼出万咒不磨的坚韧身魂。
说白了就是叠抗性。
若有幸炼成本命咒,那么这份艰苦的修行将会帮助白狼修成神通【啖魂身】。
这是算是安生修行至今接触的第一道身神通,也是修行白狼吞咒之术的前提。
“嘀嗒……”
血蛛的虚影还在地面的符纸上挣扎,能瞧见已经有半个身子落在符纸外边,几根修长锋利的蛛腿舒展着,尖端处不断滴落殷红的血水。
地面已是出现一个小小血洼,这畜生是想用血水污了符纸上的符墨,好让自己脱困。
『好畜生,到底是本命咒所化的咒灵,居然有如此灵性,还能设法脱困。』
安生发出感叹,手中拈出一团漆黑的火焰,弹指飘落,将地上的符箓点燃。
“吱,嘶……”
血蛛在火焰中发出嘶鸣之声,蛛腿扭曲折断,哔剥作响,竟与活物昆虫被烧死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少年收回目光,一旁的老人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小女孩眼眶红红,却没有流泪。
安生垂眸,说道:“节哀。”
说罢,便朝女人逃跑的方向追去,非是铁石心肠,只是类似的惨状见得多了,知道自己一人之力,顾不过来。
小女孩霍然起身,回过头,只见一身白衣翩然远去,在阴暗布满血污的巫庙里显得一尘不染。
她大喊道:“仙人可留姓名?”
过了很久,才有安宁静谧的男声从风中荡来,仿佛长恨山下无言流淌的小溪。
“白狼。”
……
已经逃出不知道多远的长恨山主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浑身上下传来烧灼的痛苦。
“好,好得很……”
她咬着牙说道,忍痛切断了自己和本命咒的联系。
先前某个瞬间,她分明感应到了自己的本命咒,但马上,就感受到了烈火焚身的痛苦。
到这时,女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被白狼骗了,他定然是用某种方法封禁了自己的本命咒,等到自己离开再进行处理。
这就说明他那时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强撑着吓住自己。
“该死!”
女人重重一拳捶在地宫的墙上,拖着受创的身躯踉跄着朝地牢内走去。
与天目山底巨大的渊狱相比,这一处地牢要简陋得多,一间间分隔开的石室里荡漾着密不透风的浓郁黑烟,仔细倾听,仿佛能听见其中若有若无的哀嚎和咒骂声。
这些憎恨和怨念经由阵法,被输送到地牢最底层的石台上,最终凝结出修行所需的箓气。
当然,没有金丹真人坐镇其中演化神通,凝聚出来的箓气品质远不如天目,但也对寻常修士大有裨益。
“山主,您这是?”
一直来到地牢最下层,一位面相阴鸷的男子守着存放箓气的石室门口。
见女人这副气息虚弱,步履踉跄的模样,守卫面露惊诧,忙开口问道。
“修行出了点岔子,不碍事,你守着这里,莫让任何人靠近。”
女人冷冷命令道,径直朝石室里走去,她需要尽快利用箓气重新将本命咒箓凝练出来,否则别说和白狼厮杀,就是寻常炼气都能让她吃上一壶。
守卫男子闻言,眼里浮现浓浓的疑虑。
『修行出了岔子,不去寻天姥山寻丹访药,来拿箓气做甚么?』
他本是好心想要提醒,奈何女人此时正如惊弓之鸟,见男人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猜疑更甚,只当他是见自己虚弱,起了歹心。
『罢了,先拿你恢复些气力。』
女人并未回头,目光阴霾,只是后背生出血色的蛛腿,守卫根本没有防备身后,闷哼一声,低头便望见狰狞的节肢从胸口刺出。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想要触摸那锋利的节肢,但女人猛地一收,守卫顿时惨叫着像风筝一般被扯了过去。
他还想呼喊“山主饶命”,但那节蛛腿泛起血光,肆意汲取着一身血气。
不出数秒,原先壮硕的守卫便只剩下一张干瘪的人皮挂在女人身后。
女人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苍白的脸庞上都涌起血色,她长出一口气,将蛛腿收回体内。
『正好废物利用。』
女人抛出一枚骨符,抬手施了道咒术,那张皮囊便像被吹了一大口气,砰地一声猛然涨了起来,显出模糊的五官。
这是有鬼物把这张人皮作为凭依之所。
“守在这。”
女人自然知道这小鬼拦不住白狼,但好歹能给自己示警,她迈步走进石室,只见漆黑的石室最里面荡漾着一抹青色的幽光。
『上月用过一次,只剩下青箓……』
女人大失所望,但也没得选,当即走向那道青箓,那箓气如同一面巨大的蛛网,核心之处浮现出一头狼蛛的轮廓。
她正欲伸手敛起箓气,下一秒却突然站住脚步,面色紧张地说道:
“白狼,长恨山是天穷治下的巫山,你敢杀我,天穷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了吗?”
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外面守门的鬼物竟是一息也阻拦不了。
话没说完,安生便一刀捅入女人后心,长恨山主咬牙,朝前一扑,将那团蛛网状的箓气吞入口中。
少年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根根狰狞锋利的蛛腿自女人后背弹出,逼仄的石室之中,一道恐怖的阴影正在逐渐膨胀。
它说:“白狼。”
『哦豁。』
少年耸了耸肩,准备开始二阶段开怪,但下一秒,那头怪物消失了!
在这个绝对不会有出路的囚笼里,囚犯却蒸发般的消失了!
安生凭借身体地本能挥刀,刀刃上流出一串花火,庞大的狼蛛以墙壁作为支撑点弹射而来,锐利的节肢划向少年的头顶。
这一击是想把安生的头整个平整地切下来。
后巫擅长诅咒和变化,这便是与【鸦咒】齐名的【蛛咒】,倘若用来对敌,可以让敌人口中吐出源源不断的蜘蛛。
女人本命咒被破,本就受了反噬,又被青箓中的怨念一冲,彻底没了理智。
『困兽之斗』
安生振开白衣,从后腰处拔出又一柄附着咒术的短刀,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斩断了对方的一根蛛腿。
半人半蛛的怪物发出惨叫,它的声音刺耳又怪异,已经全然没有了作为人的腔调。
“天目,天目!你杀人修行,无恶不作,却偏偏不让我等也分一杯羹!”
“你以为山越有今日是谁的过错?!你以为杀了我就有用吗?!”
“天目!!!”
……
长恨山。
巫庙之外,人声凌乱,不时有趁乱潜逃的奴隶和囚犯从庙里跑出,也有原先山上的修士,见情况不对,收拾一身细软转投它山。
披着翎羽黑袍的女子伫立在繁茂的树枝上,身形被树冠的阴影遮蔽,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双眸是纯粹的漆黑,周身有若隐若现的黑雾缭绕,存在感极低,根本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踪迹。
两年过去,猫头鹰少女也已经筑就仙基【逐鬼枭】,真正成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鸺鹠守。
一旦显化鸺鹠之身,可化阴风,驱鬼魅,一双鬼眼能辩真假,破咒术,是相当全面的道统。
她与安生并不对付,平日里很少同行,这一次出现在这里,也是奉了巫怜瑶的命令。
在她的视野中,一股股浓郁的血炁从眼前的巫庙深处升腾,几乎将山顶的云层染成暗红。
修士死后,体内炼化的灵气回归天地,便会有诸如此类的异象。
『看来是死了不少人。』
猫头鹰少女想着,脸庞上的神色比两年前更加淡漠,只要与巫怜瑶无关,她便不会抱有任何关注。
只听见一声沉闷的雷声自天穹之上响起,天空中下起殷红的雨丝,泛着甜腻芳香的血腥味在山间弥漫。
这样的异象,是有筑基修士陨落了。
猫头鹰少女抬了抬眼,知道该办的事情应该已经办完了,果然,巫庙深处的震颤渐渐平息下来。
不多时,大门被从里向外推开,浓浓的烟尘之中,少年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猫头鹰微微一愣,往常安生走出来时最多神色疲惫,但身上那件殿下亲手赠予的白衣总是一尘不染。
但今日那华贵衣裳上却满是灰尘和血污的,少年沉默中的厌倦和疲乏比往常还要重上几分。
她心中有些疑虑,却不曾表露,振翅自树梢上飞掠而下,落在安生面前,语气平淡地说道:
“殿下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