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上决定了接下来和张村相处的方略,决定了撤兵的说辞,陆贾就准备回长安再去说服刘邦。张诚却说先生远来,风尘劳顿,总要吃个饭、在村里转转再回,我好歹尽一下地主之谊。
便在公孙尼子陪同下,大家一起在学校食堂吃了顿工作餐。
“居然所有人都吃的一样?居然如此丰盛?”看到打饭的方法和过程,陆贾又被惊到。
“这儿也没多复杂,食堂里吃饭的只有两种人,无非是学生和先生。而无论学生还是先生,都是人嘛,所以吃东西能有什么差别?至于丰盛,现在也不是逢年过节,倒说不上丰盛。”张诚笑着说。
但是看着打饭窗口数十种菜品,学生们只要递上饭票就可以随便点菜,方形的搪瓷餐盘里总要有六七种菜肴,这已经比很多卿大夫的餐食都要丰盛了。
陆贾对张村的豪阔有了新的理解。
吃罢饭,张诚亲自做向导,带着陆贾参观了几处工坊——一天能制造上千支杆棒的木工小作坊,浇筑戈首的铸铁工坊、温度高到处是火焰的炼钢高炉、安装制作蒸汽拖拉机的工坊。
“这些不是战车,这是准备开到长城外草原上的耕作机器,我今年开垦了1万顷荒地,人是种不过来的,有了这个机械,几个人就能耕作万顷良田……”张诚看陆贾脸色发白,在旁边解释。“当然,如果有外敌侵袭,我们给这个车窗钉了钢板,也就能开出去冲撞敌营。”
一排十几辆的蒸汽车在巨大的工坊里,俯视着来访的客人,如钢铁怪兽在观察自己刚刚捉到的猎物。
这种威压让陆贾觉得透不过气来。
“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工坊,就不看了。”张诚说。
陆贾知道,所谓不重要的工坊,其实是不方便自己看的工坊,这些可以给自己看的,也是确定自己学不会、拿不走的那部分。
“去看看我们的打靶场!”张诚带着陆贾去步枪的打靶场参观,现在是上班时间,在这里练枪的多是少年和妇人。张诚带着陆贾走到一个射击位上,张诚取过一支步枪,当着陆贾的面,填入铅弹,拉杆压气,把枪交到陆贾手中,教他如何瞄准射击。陆贾轻轻勾手,一颗子弹射出去。旁边的侍者拉动一根绳,远处的枪靶就通过一根悬挂的铁丝拉到眼前。张诚指着弹着点,笑着对陆贾说:“八环,第一次射击,成绩很好!”
说着伸手接过来陆贾手中的枪,交给旁边的侍者,这杆枪送回到枪架上。
只开了一枪,陆贾还有点意犹未尽,开枪到底是啥滋味的,我好像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感觉到。但是也感觉到张诚对自己并不放心,所以压气、填装都是张诚在做,连枪交给自己的时候,张诚都已经把枪口指向了靶子,而身体又靠的如此之近,堵住了自己调转枪口的空间。
这个张诚也太小心了。是个心思细腻的阴毒小人啊!
不过我能看出他的阴毒来,说明我也是……说明我是心思细腻的才智之士!
陆贾自嘲一笑,搓搓手:“村长这个枪,果然神奇,完全不需要训练,就能击发,妇人孩子都能持枪上阵……”
“就只是取其方便而已。”张诚淡淡的说。“张村毕竟是个小村落,我们养不起士兵部曲,也没有时间练兵,所以就想了些容易上手的工具代替武器,不值一提。”
陆贾就知道这一个下午的参观,其实不过是为了要对自己示威,给自己展示张村多么强悍,让自己知道张村不能招惹,让自己把所见所闻带回到长安,一字不落的转述给皇帝。
就只是,张村展示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是有所隐瞒呢还是刻意夸张了呢?陆贾也没办法知道。
陆贾急着要回去复命,张诚却又找借口拖住陆贾,说既然来了,总要和公孙尼子多聚一下,你们师兄弟好久不见的。村外那些大头兵,我安排人打个通知,先生只管住下,明天我再送先生出村。
这话也很难拒绝,走的太匆忙,万一张村对自己存了警惕之心,也不好办。
于是当晚,陆贾就住在公孙尼子的宅中,两人畅谈了当年同门的往事,聊起来这些年各自奔波,也谈了谈公孙尼子在张村的经历,不过公孙尼子对张村的内容,似是多有回避,一旦涉及到具体的人、事儿,就跳开话题,只在学问之道上讲的更多一些,也会请陆贾翻阅长城大学的往期学报——这些东西都是公开的内容,倒也不妨事。
只是翻阅学报的时候,陆贾越来越心惊。这学报涉及方方面面,研究思考的广度和深度都远远超过稷下学宫的那些大儒,更重要的是,每一篇论文,最终都给研究的方向提出了具体切实的解决方案,按照学报所说,这些论文的要义就是研究的可复制性。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要能按照论文所述,重复这些东西,才算是合格。这就避免了作者天马行空胡说八道。
撰写这些论文的人,很多人的名字自己从未听闻过,按照公孙尼子所说,大部分是本校的师生,少数有天下着名的学者投稿刊发。不过很多外面有名的学者,论文质量达不到要求,所以刊发出来的很少很少。
从这一摞学报,能看到长城大学的底蕴,张村的底蕴。
“师兄,这次攻占张村,背后的推手包括叔孙通。”陆贾轻轻说。
“哦?为什么?”
“说长城大学是离经叛道的异端杂学。”陆贾说。
“难道仅仅是学术之争吗?”公孙尼子微微皱眉。长城大学学报从来不标榜儒家,但也不参加天下的政治,不会追在权贵屁股后面投献,怎么就会被叔孙通盯上了呢?
“我听说,叔孙通弟子中有人曾经来长城大学谋求教习之位,最后很多儒生被贵校的副校长赶走……”陆贾说。公孙尼子哑然,转身到书架上,在角落里找到一本小册子,递给陆贾。封面上印着《张诚驱儒事件纪实》的标题,是后来有好事的弟子编写印刷的。
“小人啊!”公孙尼子叹息。
俄顷,陆贾抚掌大笑,说:“快哉!妙文。当浮一大白!”
公孙尼子抬起头来看着陆贾。
“这么有趣的事件,这本书当印行天下,流传于市井啊!”
“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学术问题。”公孙尼子不悦。
“但是它有趣啊!读之如身临其境,想必皇帝都喜欢这样的文字!”
“你们那个皇帝也是个粗坯。”公孙尼子苦笑。
是夜,师兄弟并榻而眠,甚至在睡梦中还在探讨各自的学术发现。
第二天一早,在张村诸公的送别下,陆贾离开了张村。在汉军的军营前只略一停留,交代了几句,就驾车快速向长安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