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杯茶是用一个普通的不锈钢茶杯装着的,杯身被岁月磨得有些发暗,却在雨中泛着温润的光。自始至终,他的镜头都没敢转向环卫工,只是装作专注地拍着屋檐滴落的雨水,耳朵却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此刻细细回想,林纾突然意识到,视频里环卫工身边的茶杯,始终保持着他放下时的模样,位置分毫未动,杯盖也紧紧扣着,没有一丝热气散出的迹象。
他的心脏猛地揪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原来,从始至终,那杯承载着他善意的热茶,根本就没人碰过。
他仿佛又看见环卫工低头吃饭的背影,橘色工作服被雨水浸得发亮,脊背微微佝偻,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也许是对方察觉到了他的善意,不想让他尴尬,所以没有揭穿;又或许是环卫工根本没注意到茶杯,沉浸在自己简单的午餐时光里。无论是哪种原因,这份未被回应的温暖,此刻却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得他眼眶发酸。
保洁阿姨收走茶杯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阿姨,戴着橡胶手套,动作利落地将无人认领的茶杯捡起,放进失物招领的筐里。
或许在阿姨眼中,这只是无数遗失物品中的一件普通茶杯,却不知它背后藏着一个年轻人笨拙又真挚的善意。
林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他原以为自己给环卫工送去了一丝温暖,可到头来,这份温暖却停留在了长椅上,成了一个未完成的遗憾。
但转念一想,即便茶杯未被触碰,那份想要传递温暖的心意,那份在雨中默默守护的温柔,不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重新睁开眼,看着屏幕上不断增长的点赞和评论,那些温暖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
发工资那天,比上个月多了些奖金,他摩挲着手机,想起蜂农大叔上次聊天时提到的五金店 —— 据说那里能给相机镜头做防油镀膜。
想到后厨暗访时镜头被烧鹅油纸糊住的狼狈,他决定顺路去问问。
五金店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褪色的招牌在暮色中摇摇欲坠。推开门,铃档发出一声沙哑的 “叮啷”,柜台后的老板从老花镜上方打量着他。
当得知镜头防油镀膜要价两百八时,林纾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口袋里的工资卡。玻璃柜台里,镀膜套装的价格标签刺得他眼睛生疼,那几乎是他三天的餐费。
“老板,能不能便宜点?” 话出口时,他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怯意。老板擦拭镜头布的手顿了顿,“小伙子,这价在城里算公道的。”
林纾盯着展柜里的镀膜工具,想起上周督查时被污水溅到的无人机镜头,又想起账户里还没来得及转给母亲的生活费。犹豫再三,他最终松开攥皱的价目表,“我... 我再考虑考虑。”
走出店门时,暮色已经浓稠如墨。巷口的路灯在雨后的水洼里晕开暖黄的光斑,林纾低头数着地上的反光碎片,突然和一个推着垃圾车的身影撞个满怀。
“对不...” 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抬头看见对方墨绿色的马甲,后背的荧光条被晚风吹得鼓胀,像极了油菜花田里被暴雨打蔫的菜叶。
是位环卫工。对方戴着磨破边的草帽,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被晒得黝黑的下巴。垃圾车满载着纸箱和塑料瓶,在颠簸中发出窸窣的声响。
林纾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在擦肩时瞥见对方手腕上缠着的胶布 —— 和那天雨中吃冷饭的环卫工,用的是同一款淡黄色医用胶布。
晚风裹着垃圾车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林纾望着那抹逐渐消失在街角的荧光绿,忽然觉得后颈发烫。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林纾瘫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空调的凉风裹挟着加湿器的水雾拂过脸颊。
茶几上的蜂蜜水早已凉透,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玻璃纹路缓缓滑落,在木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习惯性地解锁手机,拇指机械地在屏幕上滑动,满脑子还回响着白天五金店老板报出的镀膜价格,以及那个环卫工被风吹鼓的荧光条。
直到一条熟悉的艾草绿突然闯入视线 —— 那是他曾拍摄过的青团铺子。视频里,镜头晃动着扫过崭新的招牌,\"已整改 重新开业\" 的红底黄字格外醒目。
林纾猛地坐直身子,膝盖撞得茶几上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画面推进,柜台后的蒸笼正腾起袅袅白雾,老板娘系着簇新的围裙,露出他记忆中温暖的笑容,只是鬓角似乎多了几缕白发。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柜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张透明塑封的证件 —— 食品经营许可证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光泽,崭新的红色印章清晰可辨。
林纾的喉咙突然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玻璃触碰到那份重生的希望。
想起之前看到网友恶评时的揪心,想起自己因没能及时发现问题的愧疚,此刻这些情绪突然化作酸涩的潮水,漫过心头。
他下意识摸向胸前挂着的相机,金属按键的棱角硌着掌心,恍惚间又回到那天沾满糯米粉的午后。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甜蜜的痕迹竟会成为一场风波的引子。
而如今,曾经卡在相机缝隙里的糯米粉残渣,早已被他用酒精棉片细细擦净,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却在一次次经历中越攒越重。
视频评论区不断刷新着 \"支持良心商家看着就干净 \" 的留言,林纾滑动屏幕的手指渐渐放缓。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是谁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他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拉开窗帘,看着路灯下被雨水冲刷的街道,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土的气息从缝隙间钻进来,让他微微清醒了些。
想到明天又要去检查排水管道,林纾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些布满青苔、潮湿阴暗的管道,每次进去都要忍受刺鼻的气味和随时可能出现的污水溅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