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镐的论道会提前一个月广发信函,因此,等着这一天到来,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一方面是其新生代魁首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背靠公羊士族这一棵参天大树。
李之罔遥望高楼,又默默收回目光来,不禁站直,毕竟他现在便算是永眠神教的门面。
就在刚才,虞美人已在门童的指引下进去,而他们这些护卫则不准进入,只能守在高楼外头。三三两两的护卫虽然分开站着,但都如松般笔直,毕竟谁都不想丢了自家的脸。
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徐保保。
李之罔目不斜视,低声叮嘱道,“想啥呢,站直了。”
徐保保翻个白眼,不耐道,“休想,我过来就是给足了虞美人脸面,让我像根竹竿在这儿杵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可话音稍落,他却站得比谁都直。
李之罔起初还纳闷,过上一会儿便了然,不由发笑。却是止风秦氏的车驾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那秦为君正探出脑袋来打量着外界。
秦为君眼睛颇尖,一下子就发现了他二人,等着下了车,便小跑着过来,欢喜道,“徐公子,李公子,你们好。”
李之罔老老实实点头,但没回话,反正对方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徐保保却耍赖般道,“小姐认错了,我不是你所认识的肥貂。”
“可是,我只是叫了徐公子,你怎么知道他的修号呢?”
徐保保一呆,没想到这个破绽反是被对方抓住了,只能承认道,“为君小姐,我们尚有正事要忙,你且进去吧。”
秦为君歪着个脑袋,秀美的容颜带着些稚气,“那我们一起进去呗。”
“额...我有要事要忙,不能奉陪。”
秦为君这才注意到他们俩的服饰有些不同,猜测道,“啊,徐公子,你之前给我说有活要干,难道就是做别家的护卫?”
徐保保涨红个脸,只觉得备受侮辱,声音不由低下来,但仍是不愿承认,只道,“这个,为财奔波,让为君小姐见笑了。”
秦为君却没什么感觉,明亮的眼眸透着童真,问道,“徐公子不能跟我进去,那晚上呢?我们俩还没在外头见面过呢,去吃个饭好不好?”
“这个嘛,可以是...”徐保保忽得注意到秦为君背后站了个华服男子,赶忙改口,“秦小姐贵人之躯,在下不敢造次,还望秦小姐自重。”
秦为君露出难解之色,嘴不禁嘟起来,想问个清楚,忽得感觉肩上一重,赶忙回过头去,神色虽是舒缓下来,但还是抱怨道,“哥哥你真是的,神不知鬼不觉吓我一跳。”
“我看你和两个护卫聊得有声有色,当哥的就自然想听听咯。好了,我们现在进去吧,公羊兄都在招手了。”
说罢,秦为奂就推着秦为君往里走,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李之罔或者徐保保一眼。
至于秦为君,只能投来依依不舍的目光,证明这并非她本意。
李之罔倒是打量了秦为奂一眼,但根本就没想到,这一次照面是他们俩此生唯一次照面。等到明年,秦为奂便成为了城门失火旁边的池鱼,同时也是秦为君死咬着他不放的把柄,以至于他最终逃窜中洲,数十年不敢再回。
后事难知,前事即达。
李之罔笑道,“我看,秦小姐似乎对你有些意思?”
徐保保坦然受之,耸耸肩,“你都看得出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但贵贱如天堑,非人力能左,这种话以后不要让外界知道。”
“伯母是神学院的教师,依着来说,你的身份也不会差啊。”李之罔劝解道,“正所谓莫等红颜辞镜,白头不胜簪,空待花辞树。该是努力的时候,就该努力。”
“呵,你倒还拽上文了。”徐保保摇摇头,叹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对士族而言,我和你一般,都是不入流的低贱之人,高攀不了丝毫。”
“那你就眼看秦小姐的好意付之东流?”
“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规矩森严,等再长大些,自然就明白当初的羞红是多么可笑,还不如维持着这份朋友关系,有个照应。”
“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能被这些凡尘琐事困住?”
徐保保气极而笑,“我虽确实是这般,但分得清什么时候该怼,什么时候该怂,这时候就该伏身。”
李之罔明白,或许还有什么事他并不知晓,只摇摇头,觉着可惜,毕竟无论从哪方看来,徐保保和秦为君都互有好感,当成美事一桩。
“诶呦,溯命,好久不见。我还真以为你死了。”
就在二人沉默之时,一个人忽得闯进眼帘来,却是数年不见的拓跋元哒。
他变得更壮实些,本就高大的块头更显伟岸,光是对面站着都有股无形的威压。
李之罔和他早已诉清一尽仇怨,跟着笑道,“元哒兄,许久未见,你修为精进不少。”
“我自认为进展神速,但与你相比,也差了不少,四年过去,你都武道十一等了。”
“侥幸,侥幸。”李之罔赶忙拱手,“元哒兄,今日论道会,请进,咱们要叙旧之后再叙旧。”
拓跋元哒已注意到李之罔二人身上的永眠标识,微微颔首,转而道,“前阵子我听到你的消息,结果没多久就传出来你又死了,但你反而还好好活着,活人似地站在我面前,真是不知道如何说还好。既然你没死,我们俩之间的约定怎么说?”
拓跋元哒所说的约定便是想与李之罔赤膊对战,仅凭肉身强度分胜负,他现在可没闲工夫管这个,但想到刚好有事要问,便道,“但凡有时间,我一定奉陪,保证元哒兄不虚此行。只是,我想知道,外界是如何传述有关我的事的。”
拓跋元哒不疑有他,侃侃而谈,“鹿角试炼结束后,你被申屠治为首的那伙人追杀得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连同东方云梦一起,大家伙都觉着你俩死透了。结果两年过去,东方云梦反倒是回到神学院去,虽然她对你的事从不多谈,但大家伙儿都觉着你没死,只是找了个地方隐蔽下来。过了几个月,止风的端木竹主动传来消息,说你还没死,结果过了一个月,他又传来消息,说你被逼得摔崖而死。依我看,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废物,话说得好听,事儿却没办好半分,你现在不还是好好站在我面前?”
李之罔当然知道端木竹没有说谎,毕竟那种情况任何人都基本活不下来,他俩若不是遇到姬月寒,也没有一个好下场。拓跋元哒的话里还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大部分士族都认为他虽出现在止风城,但又“死”了过去,应该是没多少人为他而来,只是经过今天,这种想法应该会有所改变。
拓跋元哒似乎能看出他心中所想,拍拍他肩膀,笑道,“现在你在永眠神教任职,其他人奈何不了你,倒也不必费心于此。好了,我且进去,有什么事论道会之后再聊。”
说罢,拓跋元哒又把自己暂居地址奉上,便大步离开。
“这个大块头,倒是不如其他人,睚眦必报。”
徐保保如是评价道。
“以武痴作为自己的修号,怎么看也不会是在乎这个的人。”李之罔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说等会儿那些人来了,会怎么看我?说不得被吓一大跳。”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溯命你到底会不会尽忠职守。”
“啊?”李之罔疑惑起来,侧过头去,不解道,“什么叫我会不会,既然是神教秘卫,那自然应该尽忠职守才对。”
徐保保摊开手来,像看灾星般道,“那你就惨了。”
“为何?”
“这还不简单?你想想,等你那些仇人过来,看你只是个护卫,肯定会先嘲讽你一顿,甚至串联起楼里其他无关的士族子弟,极尽贬低于你。而你作为护卫,有职责所在,不能随意动弹,那就只能受着,说不得还要唾面自干。再者吧,他们有可能还会使出万般诡计,挑逗于你,你若不应,那便是怕了,若是应了,那怎么说,就是有愧于虞美人,亦是受辱,怎么看,都不会好。”
李之罔呆住,一想还真是这般,只是他昨天都在想着东方云梦有可能也会过来,满脑子都是她,根本没来得及去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经徐保保一番点化,顿时感觉今日麻烦重重。
但他没有自怨自艾的性格,既已出现在此地,哪还能退却,咬咬牙道,“我怕甚,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定要他们讨不了好。”
“那你加油,我先躲着了。”徐保保珍重般拍拍他的肩膀,指向不远处,最后嘱托道,“有一点你记着,咱们俩是虞美人的人,再怎么他们也不敢擅动刀兵,些许屈辱,受了也便受了。”
李之罔回看他一眼,发现他竟已躲到路边去蹲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又抬头看去,却是货真价实的仇人第五娇正在过来,只觉得灾在眼前,不禁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