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医院责难(1 / 1)

医院责难

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扎进古之月的鼻腔,

他半睁着眼睛,

看见刘海棠的白大褂在床前晃成一片模糊的云。

纱布揭开时黏住结痂的伤口,

疼得他喉管里滚出半声苏北腔调的咒骂:

\"个板娘滴,轻些个扒拉。\"

\"古副连长这嗓子,

比咱湘潭的辣椒还冲。\"

刘海棠握着镊子的手顿了顿,

湘音里带着笑,

\"昨儿我家老徐说你在阵地上生吃了三颗辣椒充提神,

可有这事?\"

她指尖的酒精棉球按在创面上,

疼得古之月眼皮直跳。

\"古大英雄也有今日?\"

徐天亮拄着枣木拐杖晃进来,

金陵腔拖着戏谑尾音。

他左眼蒙着纱布,

右手指着门外:

\"赵二虎在教苗寨阿妹打绑腿,

张满贵偷炊事班红糖水——

这两个憨货命比王八硬。\"

铁床吱呀作响,拄着双拐的徐天亮从隔壁床荡过来,

金陵话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老古你可真行,

在仁安羌老子被炸飞半只鞋的时候,

还瞅见你端着汤姆逊往鬼子堆里冲。

赵二虎那小子命大,

炮弹皮擦着头皮过去,

现在还在走廊跟张满贵抢窝头呢。\"

走廊传来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混着东北大碴子味的叫骂:

\"张满贵你个龟孙子,

老子先瞅见的窝头!\"

紧接着是湖南骡子似的顶嘴:

\"赵二虎你娘的属狗的?

闻着粮食味就扑上来!\"

古之月听着这些声音,

心里像揣了块烤热的砖头 ——

他的弟兄们,到底是从鬼子包围圈里捡回了半条命。

帐篷布突然被掀开,

赵二虎东北腔裹着酒气:

\"整点蛇胆酒补补!\"

他拎着的竹筒里泡着三条眼镜蛇,

蛇信子还支棱在筒口。

张满贵瘸着腿蹭进来,

湖南话发虚:

\"海棠姐,给个面子少用碘酒...\"

刘海棠刚给伤口缠好绷带,

病房门 \"咣当\" 被撞开,

孙师长的合肥话带着硝烟味涌进来:

\"龟儿子们,都死不了吧?\"

古之月撑着胳膊要起身,

被孙师长抬手按住:

\"躺好躺好,老子又不是鬼子长官。\"

师长身上的呢子大衣还带着寒气,

领口沾着半片没拍掉的露水。

“古之月,”

孙师长一边说着,

一边从兜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委任状,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床头柜,

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侦查科潘科长以后就不再兼任侦察连连长了,

从今天开始,

你就是咱们师师属侦察连连长啦!”

孙师长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着,

古之月的心跳却愈发急促起来。

“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三天之内,必须给我把连队的编制给补齐了!”

孙师长的语气十分严厉,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古之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苏北话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师长,弟兄们都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少跟老子装孬!”

孙师长猛地瞪起眼睛,

打断了古之月的话,

“赵二虎、张满贵,

还有那边拄着拐杖的徐天亮,

只要能爬得起来的,

都算你的兵!缺人?

自己去挑!

老子把师部警卫排给你拨半个过去,

要是还不够,你就去各团各营去抢!

谁敢拦着你,你就来找我!”

孙师长的话音未落,

病房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苗家姑娘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进来。

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苗话,

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床铺上扫来扫去。

古之月心里 \"咯噔\" 一声 ——

她是来找孙二狗的。

\"阿花,你慢些个讲。\"

古之月用半吊子苗语比划着,

阿花却突然冲进来,

拽住他的绷带就往门口拖,

苗话里带着哭腔:

\"孙二狗!孙二狗呢?!\"

绷带扯得伤口火辣辣地疼,

古之月急得直冒汗,

余光看见孙师长脸色沉了下来。

\"妹子,有话慢慢说。\"

孙师长放缓了语气,阿花却只顾着用苗话重复:

\"他说打完仗就娶我,

他说要带我回河南...\"

古之月咬了咬牙,

苏北话混着苗语碎片:

\"阿花,孙二狗和赵大虎...

他们在断后的时候...\"

孙二狗的刺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赵大虎的东北话在战壕里炸响:

\"狗日的鬼子,来啊!

老子这儿还有三颗手榴弹!\"

炮弹在百米外炸开,

气浪掀得泥土砸在钢盔上,嗡嗡作响。

孙二狗数着弹匣里的子弹,

湖南口音带着血沫:

\"大虎哥,你说咱这阵能守到天亮不?\"

赵大虎往枪管上抹了把血,

枪管烫得能烙饼:

\"守不住也得守!

古副连长他们还没撤到安全区呢。\"

他扭头看见孙二狗肩章上的血迹,

突然骂道:

\"龟儿子,受伤了咋不说?\"

孙二狗咧嘴一笑,牙齿白得刺眼:

\"小伤,比老子在老家被野猪拱的口子小多了。\"

鬼子的冲锋号在夜色里像根生锈的针,

刺得人耳膜发疼。

孙二狗闻到了硝烟里混着的血腥味,

那是自己的血,还是鬼子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 手雷,剩下两颗。

赵大虎的步枪 \"咔嗒\" 换了弹匣,

东北话突然轻了下来:

\"二狗,等会儿要是顶不住了,

你往西跑,那边有片竹林...\"

\"放你娘的狗屁!\"

孙二狗吼回去,

\"咱哥俩不是说好了,要活着一起娶阿花吗?\"

话音未落,鬼子的照明弹升上天空,

惨白的光里,密密麻麻的鬼子像蚂蚁般涌过来。

赵大虎的机枪响了,

孙二狗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

爆炸声中,他看见赵大虎的钢盔被子弹掀飞,

额头的血顺着眉毛往下淌。

\"大虎哥!\"

孙二狗爬过去按住他的伤口,

赵大虎却一把推开他:

\"别管老子,打!\"

枪管已经打红,孙二狗摸到腰间的刺刀,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鬼子的怪叫 ——

他们绕到侧后了。

赵大虎回头看见鬼子的刺刀尖,

骂了句

\"去你大爷的\",

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的保险栓。

孙二狗被气浪掀进土坑时,

听见赵大虎的笑声混着爆炸声,

在夜空里碎成一片片。

他趴在泥水里,

看着鬼子的手电筒光在头顶晃来晃去,

血腥味在嘴里打转,

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赵大虎的。

意识模糊前,他看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想起阿花编的苗家花环,

还在自己的背包里搁着。

\"阿花,阿花你听我说。\"

古之月抓住阿花的手,

看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他们阻击鬼子的追兵,

给咱们争取了撤退时间。

可是... 可是后来咱们没找到他们的遗体。\"

孙师长叹了口气,合肥话软了几分:

\"妹子,没见到遗体,

就不算阵亡。

咱军队里多少弟兄,

看着被炸飞了,

最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拍了拍古之月的肩膀,

\"你带些人回去找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花突然蹲在地上,

苗话里带着呜咽:

\"他说过要给我买红头绳,

他说过...\"

古之月喉咙发紧,

想起孙二狗总在行军时哼的湖南小调,

想起赵大虎教新兵拼刺刀时的虎劲儿。

他们明明该坐在老乡的热炕上,

啃着窝头听赵大虎吹牛皮,

怎么就留在了那片该死的山坡上?

\"古连长,\"

孙师长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明天就回师部,

侦察连的编制等着你去搭架子。

记住,老子要的是能打硬仗的兵,

不是只会躲战壕的孬种。\"

师长起身时,

大衣角扫过床头柜上的搪瓷缸,

发出清脆的响。

夜色渐深,病房里的灯次第熄灭。

古之月摸着新领的连长肩章,

听着窗外的风声,

仿佛又听见孙二狗的湖南话在耳边:

\"古副连长,

等打完这仗,

咱去湘潭吃灯芯糕呗?\"

他轻轻地伸出手,

摸索着枕头下方那本略显破旧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对于他来说,

不仅仅是一个记录工具,

更是他与兄弟们之间深厚情感的纽带。

翻开笔记本,每一页都记录着兄弟们的籍贯和喜好。

赵大虎,那个来自东北的汉子,

对酸菜情有独钟;

张满贵,睡觉总是不自觉地磨牙,

让人忍俊不禁;

还有孙二狗,

总是念叨着要攒钱给心爱的阿花买一只漂亮的银镯子。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传来,

清脆而有节奏。

古之月的目光缓缓从笔记本上移开,投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树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他知道,明天,

他将再次踏上那片充满硝烟的战场。

伤兵营的晨光,总是会如期而至,

照亮这片曾经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地方。

然而,有些兄弟,

却永远地留在了昨天的暮色里,

成为了他心中无法磨灭的记忆。

古之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缠满绷带的胳膊,

那是昨天战斗留下的痕迹。

他紧咬着牙关,

暗暗发誓:

新的侦察连,

一定要带着那些未完成的使命,

继续奋勇向前。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天渐渐亮了起来。

护士来换班时,

看到古之月靠在床头,

已经沉沉睡去。

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半张被鲜血染红的名单,

上面的字迹虽然歪歪扭扭,

但却清晰可辨:

孙二狗,河南周口;

赵大虎,辽宁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