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暮春的日光斜斜地照在斑驳的铁匠铺前,一辆乌木马车静静停靠。
车辕两侧蒸腾着马汗混着铁锈的气息,几名探子正手脚利落地往车厢里搬运物资。
文秀踉跄着被推搡出来,粗粝麻绳在她纤细的腕间勒出青紫血痕。
孟皓清负手立在马车阴影下,玄色衣摆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眼前蜷缩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解开吧,有南笙在她也跑不了,这三四天的路程让她舒服点吧。”
话音未落,萧逸尘已抽出佩刀挑断绳结,断裂的麻绳如蛇般滑落在沾满尘土的地面。
文秀垂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孟皓清上前半步,靴底碾碎枯叶的脆响惊得她浑身一颤:“文秀……若说初见时只是无感,那北城门保卫战那晚,你踏入我营帐的瞬间,便只剩厌恶了。”
孟皓清的声音低沉如坠寒潭,文秀猛然抬头,眼底泛起血丝,转瞬又咬住下唇将头埋得更低,发间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她骤然苍白的脸。
孟皓清不再多言,转身对萧逸尘吩咐道:“你带几个探子回东都,商北那边正缺人手。其余人留下听我调遣。”
话音刚落,萧逸尘已利落翻身跃上驭座,手掌熟练地摩挲着缰绳。
忽听得车厢内传来轻笑,孟皓清抬手掀开缀着银线的车帘。
暖香气息扑面而来,宁阳歪倚在绣着并蒂莲的软垫上,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舒玉婉抱臂坐在另一侧。
孟皓清眼底浮起笑意,指尖轻轻刮过宁阳粉润的鼻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回东都交给你父皇,他自会明白。”
宁阳狡黠地眨了眨眼,葱白般的手指刚触到地图,却被孟皓清突然按住手腕,他轻轻的捏了捏宁阳的小手:“可别弄丢了,很重要。”
少女的脸“腾”地红透,嗔怪着拍开他的手。
“少在这儿没正形。”舒玉婉挑眉冷哼,“想想怎么哄湘儿吧,揭穿商北假扮你的时候,她差点把清水楼的桌子劈成两半。”
孟皓清夸张地捂住胸口,作势哀嚎:“两位美人儿忍心看我被湘儿的鸡毛掸子抽成筛子?”
“难说——”宁阳故意拖长尾音,却被孟皓清突袭捏了捏脸颊,惊得她跳起来连连后退,发间珠翠叮咚作响。
孟皓清笑着说道:“好啊,昨晚吃饱了今天就骂厨子是吧?”
“登徒子!”宁阳涨红着脸抓起软垫砸过去,却被孟皓清轻巧躲过。
车帘“唰”地落下,将这幕笑闹隔绝在外。
孟皓清整了整衣襟,扬声吩咐:“启程!”
萧逸尘闻言挥出长鞭,“啪”的脆响惊起树梢栖息的寒鸦。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里,孟皓清望着扬起的尘土,嘴角笑意渐深。
赵怀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玄铁护腕与腰间佩刀相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在木屋门槛前收住脚步,抱拳行礼的动作带起一阵裹挟着沙尘的风:“大人,有新线索。”
孟皓清点了点头,二人踩着木屋里经年的腐木声,在斑驳的地图前驻足。
赵怀恩的指尖在羊皮地图上快速游走,经年握刀的指节结着厚茧,所过之处压出深色痕迹。
终于,他的食指重重叩在地图西北角:“此处!离王庭足有百里,这里原先是个兵谷,被改建成大牢。”
孟皓清凑近细看,眉间的褶皱随着目光加深:“兵力部署如何?”
话音未落,一声叹息已从赵怀恩喉间溢出。
这个惯来沉稳的赵怀恩难得露出凝重神色,伸手在地图上比划:“铜墙铁壁。昨夜我摸进外围,岗哨间距、换防时辰、暗桩分布……”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一处都带着咱们大尉的用兵风格。”
赵怀恩顿了顿说道:“ 可以说布置这等森严兵力的人绝对是大尉的人”。
孟皓清瞳孔微缩轻笑一声:“那十有八九就是吴砚之的手笔了……能让你如此评价,绝非云国那帮草包所为。牢里关着谁?”
赵怀恩欲言又止,指节无意识地摩挲刀柄:“再往前便要暴露,只能折返。不过……”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我在牢门外发现件有意思的事——守关的武夫个个身手不凡,两时辰一换岗。起初那些人我瞧着眼生,可临走时撞见的那位……”
“谁?”孟皓清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卢征雨。”
三个字落地,屋内陷入死寂。
孟皓清缓缓靠上椅背,指尖无意识叩着扶手,节奏越来越急。
半响,他嗤笑一声:“难怪……若真是卢征雨把守,那牢里十有八九关着陈海棠。”
孟皓清猛地起身,木椅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
他望向窗外眸中燃起炽热的光:“今夜再探。我与你一起,若是陈海棠,说什么也要把人救出来。”
亥时。
凛冽的朔风掠过荒芜的山丘,卷着沙砾拍打在孟皓清、齐二升与赵怀恩身上。
三人隐在嶙峋的岩石后,目光如炬地俯瞰着山谷中那片庞大的军营。
孟皓清握紧腰间的刀柄,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营地的布局:外围拒马鹿角层层叠叠,巡逻兵丁的步伐整齐划一,营帐之间暗藏的暗哨形成精妙的呼应。
这些看似大尉军惯用的防御布置,却在细节处暗藏玄机。
“嗯!看这样子当真是大尉人的手笔啊,与其说是大尉人的手笔倒不如说是前朝人手笔,毕竟当今的大尉治理有一多半来自于前朝。”
“不用看了,吴砚之能把这个废弃兵营捣鼓成这样那里面关着的得当真就是陈海棠了,不过……”
他低声分析着,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又暗藏忧虑。
齐二升挠着后脑勺,憨厚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盯着营门口那道如山般沉稳的身影:“大人!俺看门口那个把守的怎么说也有化境的实力,放在这地方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孟皓清没有移开视线,目光依旧紧锁着营地:“一点都不大材小用,陈海棠对吴砚之而言可是相当重要,二升啊,以你现在的实力我不出手的情况下你和那个把门的几几开啊?”
齐二升沉思片刻,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刀把,沉声道:“四六吧,若是死斗就五五。”
得到答案后,孟皓清微微颔首,神色愈发凝重。
他缓缓闭上双眼,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
无形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扩散开来,空气中泛起细密的波纹。
凭借着刚步入满介初期的修为,他用着感知力穿透层层阻碍。
灰白色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营地内的每一处动静都纤毫毕现:巡逻兵的脚步声、地牢深处传来的滴水声…………
他紧咬牙关,将感知范围不断扩大,终于在营地最深处,捕捉到了那间隐秘牢房的所在。
画面中,一个女人侧卧在冰冷的地面上,脚踝虽被重重铁链束缚,却仍透出一股坚韧不屈的气质。
孟皓清猛地睁开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晃了晃有些虚浮的身子,甩了甩发沉的脑袋,急促喘息着说道:“走吧!明晚我们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