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两个皱巴巴的孩子,瘦小得可怜,可小胸脯微微起伏着,当真还有呼吸!
秦易儒赶忙凑过去检查一番,摇头长叹:“哎,活着是活着,可这月份实在是太小,脏腑都没完全长成,就算这会儿有呼吸,只怕待会儿也……”
一句话把晏铮的心又吊了起来。
此时云琅和女眷们在外面等不及了,也闯进来,见着这幅景象都愣了愣。
楚静问道:“皇上,皇后娘娘她……”
“渺渺无事。”云琅盯了片刻忽笑,“你们皇帝还好端端的没发疯,也就是说渺渺平安,我说得没错吧?”
众人一呆,晏铮颔首:“不错,可这两个孩子就难说了。”
云琅眉梢轻扬,但听老爷子又将话说了一遍,只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神医难得愁眉苦脸:“哎,这死人活人我也救了不少,可像这种不足月的娃娃,我老头子还是第一次见,医不了医不了……”
他边说边挥手,大伙儿原本因为皇后平安而松下去的弦,瞬间又紧绷起来。
云琅凝睇两个小外甥一阵,突问:“罗姑姑呢?”
秦易儒愣了一下恍然:“不错不错!快把你们西疆那些玩儿蛊毒的弄过来,说不定有办法!”
宫人立刻去请。
不一会儿罗姑姑进来,听说了情况不以为然:“六个多月怕什么,西疆早年还有刚满六个月就活下来的,只要……”
话没说完,她看见襁褓中的两只小麻雀,不禁一呆,“怎么是男娃?还两个?”
众人都愣了,稳婆下意识道:“男娃不好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高门主母谁不以生儿为荣啊?怎么听这老妪语调还很嫌弃似的?
云琅嘴角微抽扶额道:“西疆以女为尊,尤其这些蛊毒巫术,皆只有王室之女可习……”
众人恍然,原来是重女轻男啊……
云琅又道:“好了先不说这个,罗姑姑,你说能救他们的法子是什么?”
罗姑姑不满撇嘴,态度也没先前的热络:“西疆之前有位前辈高人,传下一个箱盒,只需将早产婴儿放入其中,便有八九成的机会,只不过此箱盒在十几年前的动乱中已经遗失了……”
“什么?那不还是等于没有吗?”楚静失声,罗姑姑道,“也不一定,那场动乱之后,姑爷为了公主能康复,将梅山布置成了西疆王廷模样,还将失散的物品一一寻回,说不定箱盒也在其中!”
她口中的姑爷,便是云氏兄妹的生父,摄政王。
云琅微微眯眸沉下脸,楚静道:“那还等什么,快将小皇子送去梅山吧!”
宫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望着云琅。
毕竟梅山只有他才找得到……
晏铮想起阿颜同他说过,这位二哥因为早年之事恨死了生父,目光微闪:“你不愿去,我也不勉强,将梅山所在方位说出来吧。”
云琅闻言冷笑:“说出来又如何,那上边瘴气蛊毒、机关遍布,你们上得去吗?”说完咬咬牙根,下定决心般,“罢了,为了救两个小外甥,我走这一趟!”
他说完便揽过两个襁褓。
晏铮道:“等等!”
云琅回头看他,只听这个帝王一字字道:“孩子能保最好,若保不住,朕也希望这个消息永远不会传到阿颜耳中。”
云琅顷刻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说,暂时不告诉渺渺孩子还活着?”
晏铮颔首,云琅又侧头看了眼榻上的女子,狭长眉峰一拧:“好,我答应你!”
说完风一般掠出去,留下秦易儒在后面追喊:“你等等!你左胳膊的伤还没好呢,老头子我跟你一起去!”
眨眼功夫,二人消失在视野。
晏铮缓缓逡巡一周:“朕的话,不止是对云琅说得,你们也都听明白了?”
在场众人齐声应是,唯独楚静道:“皇上,可若瞒着娘娘,让她以为两个孩子都死了,必定伤心欲绝……”
晏铮抬手打断她:“伤心欲绝只是一时,可若让她知道孩子还活着,梅山又救不了他们,心生希望后再度失去,她只会更痛!”
帝王的脸色十分沉冷,显然没有半点商榷余地。
楚静忧心地望了一眼榻上侄女,只得弯身应是。
这时榻上传出一声嘤咛,却是楚若颜醒了过来。
晏铮冷面一收,柔下眉眼轻声问:“阿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娘子眨了眨眼,虚弱笑道:“还好……就是乏力得很。”说着便朝外面望去,没能看见襁褓和孩子,心下一慌。
晏铮知道她在找什么,说道:“我已命人送走,免得你看了伤心。”
楚若颜呜咽一声,眼角滑下泪水:“我就知道……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帝王紧紧握住她的手,给了身后一个眼神,众人知情识趣地退下。
就这般,晏铮守了她五日。
除了没上朝,御书房的奏折全都搬过来了,就连召见朝臣都是在冷宫外面,硬是没让皇后挪动分毫。
待到第六天,楚若颜终忍不住,催着他去上朝。
帝王一步三回头,最后道:“好,阿颜,你先好好休息,我传了你姑母还有三妹进宫,让她们陪着你说说话。”
楚若颜微怔,低声说好。
不多时,楚静就带着楚若兰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一位身穿淄衣的出家人。
“表姐?”
楚若颜看清来人既惊又喜,要知道自从薛翎入了庵堂,无论楚静怎么劝她都不肯回来,想不到今次居然会为她破例……
只见薛翎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皇后娘娘,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贫尼在俗世时也曾因此痛不欲生,但皈依我佛后方知,一因一果,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还请娘娘节哀顺变,莫再伤了身子。”
楚若颜知道她是在安慰她,可仍旧黯然苦笑:“我知道,我都知道。当日请老神医催产,便已做好准备,只是一想到他们还没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世上就走了,心里就……”
语声哽咽说不下去,楚若兰连忙跑上去道:“大姐姐,您莫再多思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爹爹已经找到二姐姐了!”
楚若颜一怔:“是吗?”
“是啊!爹爹还把您交代他的话告诉二姐姐了,说是二姐姐已经启程,再过些日子应该就回来了!”
楚若颜点点头:“回来就好,到时……”
只要找老神医把秦王的消息告诉二妹妹,也算成全他们了,
说着想起什么,抬头问:“对了周嬷嬷,我二哥呢?自我醒来以后,好像都没见着他。”
楚静眼皮一跳忙道:“娘娘,我听老爷说琅阁主回西疆去了,应该是想送您长兄回去。”
提起云朝,楚若颜心下又是一阵抽痛。
先是长兄,再是爱儿,为何老天如此残忍?
她忽然想起了空递给她的纸条——
至亲至疏。
原来竟是这般含义!
“姑母,我实在难受得紧,过些日子能不能请表姐陪我一起去护国寺,为他们上炷香?”
楚静还未说话,殿外一道声音传了来:“好。”
抬眼瞧去,竟是晏铮又回来了。
楚若颜诧异:“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才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吧?
帝王轻飘飘看了眼楚静:“有姑父这个首辅在,无需朕操心,你想去护国寺,那我陪你一起去。”
楚若颜摇头:“大乱刚平,云梓豪还有晋王一脉的逆党,都需要你亲自拿主意。晏铮,放心吧,我没事,只是上几炷香,求个安定。”
帝王没有勉强,只看向楚静:“那就请姑母和表姐受累,陪着阿颜一道去吧。”
楚静赶紧福身:“谨遵圣命。”
薛翎也合十行礼,看着这个对皇后无微不至的帝王,目光微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了冷宫,便有小太监为她们引路。
楚静因要去布置沿途事宜先走一步,
楚若兰偷偷看了眼表姐,正要说什么,突然旁边传来几声嬉笑。
“啧,好俊俏的尼姑啊!”
“这身段儿去当出家人实在太可惜了!”
“就是就是,那淄衣穿着也掩不住貌美,还不如来伺候咱哥几个……”
楚若兰脸色一沉扭过身:“放肆!哪来的混账在这儿胡说八道!”
那几个侍卫虽不认得楚若兰,但瞧她这身衣裳知是贵女,便赶紧闭上嘴巴。
薛翎道:“好了,走吧。”
“可他们——”
“口业罢了,我佛慈悲,贫尼不会放在心上。”
楚若兰愣愣看着这位表姐,从前,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若遇到今日这种情况,定是要狠狠打几嘴巴解气,可如今就像一潭死水,再惊不起波澜……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那几个侍卫慌忙行礼:“见过谢指挥使!”
楚若兰眼皮一跳,扭头望去,只见薛翎眼底泛起一道涟漪,又很快垂头淹没无踪。
“谢指挥使,是这几个混账东西在逞口舌之快,调笑我表……调笑这位师太!”
谢知舟冷喝:“还不赶紧跟师太道歉?”
几个侍卫忙不迭照办,谢知舟又道:“下去,再站桩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是、是!”
侍卫们都知道,这谢指挥使跑了媳妇儿一心扑在公务上,十分严苛。
能只站两个时辰的桩,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正要告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吼:“翎儿?!”
紧接着一人屁股就挨了一下,谢知舟暴跳如雷:“拖下去打十棍,长长记性!”
侍卫们:“!!!”
等人被带走,楚若兰冲薛翎吐吐舌头,也跟着溜了。
宫墙外只站着曾是夫妇的两人。
谢知舟望着魂牵梦绕的身影,千言万语全堵在喉咙口,他不安地搓着手,最后问出一句:“你……你还好吗?”
薛翎平静道:“谢施主言重了,贫尼如今伺候佛主,岂会不好?”
听到那一声“谢施主”,谢知舟只觉胸口闷痛,望着她那张心如止水的脸,许久才憋出一句:“是我失言了,翎……薛师太,庵堂苦寒,你、你要多保重自己。”
薛翎合掌道:“阿弥陀佛,多谢谢施主提醒。”
语毕,迈步从他身侧离开。
那一缕香发从鼻尖擦过时,男人再忍不住攥住她的手:“翎儿!你当真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薛翎身躯一颤,挣扎两下不得脱,只得咬牙:“放开!”
谢知舟不肯罢休,固执地望着她,薛翎那副心如止水的面具终于龟裂,苦笑出声:“知舟,我们中间隔着一条人命,回不去了!”
谢知舟浑像被人当面揍了一拳,踉跄松手。
薛翎不忍地看他一眼,快步离开。
她走后,男人重重一拳砸在墙上,发出痛苦地低吼。
薛翎亦闭眼,眼角划过一滴泪。
不远处的楚若兰瞧见,惊讶跑过来:“表姐,谢指挥使怎么没送你?”
薛翎深深看她一眼:“楚施主,贫尼与谢施主已是前尘往事,你不必再多费心思。”
楚若兰小脸一红:“你、你看出来啦?可表姐,谢大人心里一直有你,你心里也有他,为什么非要两相折磨呢?就不能把话说开了,然后重归于好吗?”
薛翎眼底划过一丝苦涩,转过身,最后望了一眼深宫高墙。
“此地贫尼不会再涉足,走吧。”
一月后,楚若颜在楚静、薛翎的陪同下去了护国寺。
寺中诸佛宝相庄严,她独自一人在大雄宝殿跪了许久,直到天黑,才在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娘娘你看,那是谁?”
楚若颜顺着楚静手指的方向瞧去,白须白发,手持禅杖,竟是了空又回来了。
她走上前行礼:“了空大师。”
了空连忙还礼:“云施主客气了,当日若无施主点化,老衲尚在困顿之中不得开悟,今日听闻云施主凤驾亲临,特地前来,再送云施主一语。”
楚若颜想起他批的至亲至疏,就心下一阵绞痛:“不必了,天意如刀,避无可避,就不劳烦大师了。”
了空唇角一张正要开口,忽然玉露小跑进来:“娘娘,宫里来信,裴皇后清醒了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