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铮及时扶住她。
楚若颜摇了摇头:“我没事……”
看着场中生死相搏的二位兄长,她指尖掐进肉里,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晏铮,若是……若是……”
帝王知晓她的心意,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放心,若真到那一步,我会送大哥走。”
楚若颜闭眼,眼角淌下一滴泪。
此时场中局势已近白热化,好几次云琅都试图扔药,都被云朝躲开。
于是只能兵行险招,故意卖了个破绽。
“二哥!”
“阁主小心!”
云朝一剑刺穿他左肩,而云琅趁机抓住他左臂,不让他脱身。
唰——
纷纷扬扬的粉末洒了下来,因离得太近避无可避,终于叫云朝吸入少许。
砰得声,不死不休的药人倒了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松口气。
楚若颜冲上去:“二哥,你怎么样?”
只见云琅整个左肩都被捅穿了,鲜血肆意衬得那身红衣愈发妖艳。
他本人却毫不在意似的耸耸肩:“没事儿,回去找老爷子医。”
楚若颜松了口气,跟着走上来的晏铮皱了皱眉:“看来,他是一点没留手啊……”
这一剑下去,云琅最少废了条胳膊。
后者却眯起眼,挡在云朝身前:“你想干什么?”
楚若颜忙道:“二哥你别误会,晏铮只是担心,大哥眼下只是暂时昏迷,可他若是再醒过来……”
“他若是再醒过来,又会大开杀戒,杀得京城血流成河!”云梓豪兴奋道,“堂弟堂妹,你们有那么多迷魂散给他用吗?还是赶紧回去叫秦老儿多炼些出——哎哟!”
他话没说完脸上挨了重重一拳,只见孟扬转着手腕哼哼:“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闭嘴吧!”
云梓豪捂着左脸满脸狂怒,可到底怕再挨揍,闭嘴没出声。
众人一时心头惴惴,看着黑鸦等人的尸首,都不由望向晏铮。
就在这一刻,谢知舟突然拔剑,朝着云朝砍下去。
铛!
云琅左手挥扇挡开他:“你干什么?!”
谢知舟沉声道:“再不杀他,等他醒过来又不知要死多少人了!琅阁主,我知道你护兄心切,可他已经不是你大哥了!”
孟扬看着昏迷的影子,也忍不住出声:“是啊阁主,连影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再放任下去,只怕大伙儿都要到地府去团聚了!”
云琅冷冷看过二人,目光落到楚若颜脸上:“渺渺,你也是这么想的?”
楚若颜抿紧唇,声音哀凉:“二哥,可还有法子能救大哥?老爷子能吗?”
云琅不语,老爷子确实医术通神,可对西疆蛊毒一窍不通。
罗姑姑痛心道:“小主人,若是别的蛊毒老妇都能试一试,可这药人蛊莫说老妇,就算是您的外祖父前任西疆王死而复生,那也解不开啊!”
云琅眼底阴光一闪,冲过去掐住长老的脖子:“说!如何解开药人蛊?”
长老费力咳嗽,艰难道:“无……无药可解……”
云琅浑身如堕冰窖,楚若颜走过去,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二哥,大哥他……已经走了……”
云琅蓦然低头,双目猩红得仿佛此人若非小妹,下一瞬就要拧断她的脖子。
楚若颜却不闪不避,直视着他的眼道:“二哥,我知道,你跟我说过的,当初若不是大哥引开追兵,你也好,我也好,我们谁都活不下来的……”
“你还说过,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我和大哥,我们一起回梅山去见娘,就算娘她醒不过来,可只要我们兄妹三人在一起就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二哥,我们回不去了,大哥他,已经死了!”
最后四字落下,犹如晴天霹雳般,云琅踉跄着倒退两步。
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拼命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凭什么,凭什么回回遇事都要牺牲我们云家人?凭什么?!”
他指着老天,双眼红得可怕,“当初回西疆的路上,京城突发瘟疫,急召摄政王回去,那人就抛下娘亲和我们兄妹三人,去救他的百姓!结果呢?!”
“他前脚刚走,后脚贼人就杀了进来,一行一百一十九人,除了我们还有救你走的巧娘,无一幸免!娘和我们失散,大哥就带着你我杀出来,他当时才十二岁,他才十二岁啊!!!”
声嘶力竭的吼声中,云琅猛然抓剑,屹立在云朝身前:“我管你们谁死谁活,就是天下人都死绝了也跟我没关系,只要我活着一日,没人能杀他,除非我死!”
场中一片死寂。
谁不知道当年的大盛全靠摄政王一人撑起来的。
他为救天下几次三番险些殒命,到最后更是连至亲至爱都一一赔上,到了如今,谁又能再逼着他的儿子杀兄?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众人恼怒回头,却见云梓豪阴恻恻地笑起来:“哎呀呀,真是太感人了,云琅堂弟、渺渺堂妹,既然这么感人,那我就大发慈悲再送你们一句话吧!”
孟扬拳头一扬要揍他,云梓豪飞快道:“当日围攻你们的足足有千人!对方有备而来,你们同行的一百余人无一幸免,为何只有你们几个孩子逃脱了,难道不想知道吗?”
“住手!”云琅喝断,双目死死盯着云梓豪,“你知道什么,说!”
云梓豪悠然笑了笑,伸手指着地上的云朝:“自然是因为你们的好大哥啊!他引开追兵身负重伤,来到我面前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我问他想不想活下去,他却说,把我炼成药人吧,只要能救他的弟弟妹妹。”
!!!
五雷轰顶。
楚若颜倒退两步跌入晏铮怀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些追兵之所以没追上来,是因为早已被炼成药人的大哥给阻截了。
云琅更是目眦欲裂,持剑就要砍了他:“你这个杂碎!!!”
云梓豪不闪不避得意大笑:“是,我是杂碎,我们晋王一脉都死绝了,凭什么你们家还能兄友弟恭一家团聚?云琅,我不妨告诉你,药人不是那么好炼的,我们起码炼了上万人,可到最后只有你大哥一个人成功了,知道为什么吗?”
“哪怕人死了,动不了了,可心中执念不灭,就算死他也要护着你们!云渺,你想送你大哥走,那不妨先挖开你大哥的心看看,即使失去神智沦为行尸,可他每一片心魂上都刻着要护你们的影子!”
楚若颜喉头一腥吐出口血,晏铮双目骤戾,猛然拔剑掷过去。
云梓豪胸口中剑鲜血狂喷,可还在疯癫般大喊大叫:“杀啊!杀啊!你们爹当年不就是为了天下放弃你们的吗?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云渺,杀了想救你的大哥,这不是你们家做惯了的——唔、唔唔!!”
孟扬堵住他的嘴,晏铮忧心忡忡望着她:“阿颜,你别听他胡言乱语,那时他才多大,怎么可能有炼制药人的本事!”
云梓豪嘴巴被堵发出唔唔声,楚若颜脸色惨白摇头:“不……他身边还有长老,也能炼药人的……大哥是为了救我们才、才……”
话音未落,地上躺着的云朝猛然睁眼。
所有人骇然后退,云琅悲呼:“大哥!”
可他根本听不见,急风骤雨般朝人杀来。
晏铮足尖挑剑迎上去,楚若颜咬紧下唇,忽然冲过去。
“娘娘!”
“皇后娘娘!”
一阵惊呼声中,晏铮回身欲救,却被云朝抢先一步,一剑朝着楚若颜面门砍下去。
剑锋削落额发,女子不闪不避,仰头望着他:“大哥。”
冰冷的剑芒在离面颊一寸处止住,激起青丝后扬。
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云朝停了手,空洞的眼底依然没什么情绪,却仿佛被定住般一动不动。
楚若颜哭得更加厉害。
云梓豪说得没错,哪怕死了,哪怕神智全失,可身体本能都不会伤害她。
她抬手,抚上长兄早已冰冷的脸颊:“大哥,对不起……”
云朝没有反应。
“所有人都有资格要你死,唯独我没有,可到了现在,好像只有我能接近你……”
云朝依然没有反应。
楚若颜苦笑一声:“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可还是想告诉你,大哥,我是渺渺,我成亲了,夫君是晏铮,是这天底下最好的郎君,我们还有了孩子,是双胎,你看……”
她边说,边试着去拉云朝的手。
药人头一次没有抗拒,任由她牵着覆上小腹。
砰、砰……
衣料下,似乎有结实的心跳透体传来。
铛得声,云朝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云梓豪、长老等人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药人会主动放弃手中的剑。
云琅却双目猩红泣不成声。
他想起儿时,渺渺刚出生那会儿,大哥稀罕得不行,就趴在床边一遍遍说,这么可爱的妹妹,他要保护她一辈子。
那时娘亲便笑,说小妹将来要嫁人,大哥保护不了她一辈子。
他还记得大哥当时一板一眼地说,那就好好为小妹选个夫君,让她夫君替他守着她。
一语成谶。
小妹身边当真有夫君相守,可大哥再也回不来了……
“罗姑姑,大哥弃剑,是不是说明他——”楚若颜狂喜望着罗姑姑,后者不忍偏开脸,“小主人,药人早已无心无情,即便一时弃剑,可他日见血,依然会……”
声音哽咽说不下去,女子怔了片刻,失神退后。
“是了、是我痴心妄想……”
一双大掌牢牢扶住她,楚若颜闭眼片刻,猛然扬声,“送大哥走!”
晏铮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低应:“好,你闭上眼。”
云琅目眦欲裂要冲过来,被孟扬死死抱住:“不!不行!渺渺,你不能杀他,他是大哥!!”
楚若颜回头,凄然问:“他还是吗?”
云琅一震,抬头望去,兄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就像个木头桩子定在那儿,等会动了,又变成一具不知疲倦的杀人兵器。
明明以前他说过,这辈子要做个带兵打仗的王爷,可如今敌人一个未死,自己人却血流成河……
“二哥,我不如你和大哥感情深厚,可我知道,若是他还有意识,若是他还能做主,也一定不会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活着……动手!”
楚若颜嘶声喊道,罗姑姑叫道:“用火焚!否则药人蛊一旦钻出来,又不知要害多少人!”
禁军立刻抬上木材,期间小心翼翼,生怕云朝会暴起杀人。
可出乎意料的,他在皇后身边十分安静。
等东西都准备好,云琅痛苦跪倒:“不!!!”
火焚了,那就灰飞烟灭了,连最后一丝念想都没有了。
晏铮忧心地望着楚若颜,却见她这一刻,居然比男儿还要坚定。
只能扶着她费力跪下去:“大哥,今生得你为兄,是云渺一生幸事,他日到了地下,小妹再向你谢罪!放火!”
一簇火苗蹭地燃起,遂以燎原之势包裹住云朝。
药人无心,不知疼痛,可云家兄妹却觉那火仿佛烧在自己身上。
寸寸成灰。
云梓豪瞪大眼睛,到了这一刻,似乎还不敢相信楚若颜竟会杀了云朝!
不,这不可能!
明明只要她袒护云朝,明明只要她想救长兄,那么云朝手底下这么多条人命,就可以使众将寒心,甚至动摇皇室根基!
到时候晏铮这个皇位就坐不稳了,他就还有机会夺位,可为什么她会动手?
她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场中最后一丝火苗吞尽,云朝带着药人蛊,彻底消散在风中。
云琅猛地张嘴呕出一抹鲜红,提起霜雪,面无表情朝云梓豪走过来。
“不、不!你不能杀我!”
云梓豪惊恐大叫,云琅置若罔闻,持剑就朝他身上捅下去。
他下手极狠,每一剑入骨三分,偏又不会要了他的命。
云梓豪痛得惨叫连连,失声大喊:“晏铮!晏荀的尸首你不要了吗?你不想让他入土为安了吗?”
晏铮眉头一沉,淡声道:“放心,你不说,还有你这么多手下在呢,挨个儿拷问,总会有人招的。”
语毕挥手,孟扬立刻把人全拖下去。
云梓豪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死了,惶恐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渺渺堂妹,看在我们同宗同族的份儿上,求求你二哥饶过我这次吧……”
楚若颜一语不发,突然身子一颤倒下去。
“阿颜!”
“渺渺!”
“皇后娘娘!”
一片惊呼声中,有人惊恐地指着她脚下道:“血!有血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