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穿越以来,自己最自在的时候是和谢灵伊一起——
若是她酒醉后别那么爱扑人就更可爱了。
宁时眼神淡然扫过眼前的少女,年纪便是按现代算也比自己小上三岁,论序齿自己倒是姐姐来着......
但不巧,便纵算是......姛哪有不恋姐的。
硬撑罢了。
她心知肚明——
若论相处,她更偏爱姐姐那挂的。
就是那种无可救药的自认为的恋姐情结。
年纪稍小的女孩子也好啊,活泼可爱,情绪丰富得像个四季轮转的小剧场。
她们会在你发呆的时候突然招招手非要引你注意,会在深夜给你发一大堆小粉书链接,说“这个穿搭我觉得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开心时恨不得拉着你跑遍整条商业街,不开心时也会窝在你怀里嘤嘤哭几声,过会儿又笑着说“我刚才是不是有点小作”。
是挺甜的,是真甜的——但对宁时来说,太密了。
太黏了,太闹了,吵得她脑子里像被一群彩色气球炸开。
相处已是竭力,遑论恋爱。
她不是没心没肺,只是没法长时间待在这种高频情绪的频道里,久了就累,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
至于年纪稍微年长一点的,倒也遇见过几位。
稳重、大方,做事有分寸,说话有逻辑,走在她前面时风都透着干脆。
哪怕只是偶尔见一面,也能感受到她们处理世界的方式和宁时完全不同——像是已经在一张张复杂人际关系图里绕过了好几个死胡同,懂得让步,也懂得抽身。
她们确实优秀,也值得尊敬。
只是那种“什么都想掌控、什么都能预判”的气场,对宁时来说反而是一种压迫。
她会不由自主地收敛锋芒、小心应对,像是被提前拎去开了个不会记录在案的小型会议,连聊天都像被安排在了outlook日程上。
她不喜欢那样的。
她喜欢的,是那种——
慵懒、从容、成熟,说话有分寸,笑起来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
像一杯刚刚好的温茶,不烫,却让人不自觉靠近。
那种姐姐,太让人安心了。
什么叫“恋姐”?
就比如,明明你也不是个多爱撒娇的人,可只要她一伸手,哪怕只是很轻地碰一下你的肩膀,你就忽然觉得,好像特别特别想躺在她膝上歇一下午。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那样让她安安静静陪着你。
她不会问你怎么了,也不会追着你讲道理,她甚至不必说话——就是那样坐在你身边,轻轻翻书,偶尔侧头看看你,已经让你觉得世界都慢了半拍。
又好像明明你并不是什么特别老实的孩子,但在她眼前,总会收了几分顽劣情绪,变得老老实实,想要在她眼前起码做个乖孩子。
她从来不是热烈张扬的那一类,可她的存在就是让人安心。
像是你走了一整天的荒路,忽然发现身边悄悄搭起了一顶帐篷,灯也亮着,水也烧好了。
更难得的是,她明明远比你见多识广,经历得多,说起话来却总是轻声细语,不会故作高深,也从不装懂你。
她只会耐心地听你说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破事,然后很认真地问一句:“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你一下子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更想哭,还是更想靠过去。
她是耀眼,万丈光芒。
只是刚刚好地站在那里,好像从你梦中走出来的一般完美。
一见她,心跳就开始乱了节奏。
可偏偏,这种喜欢总是伴着一点清醒。
你很清楚,她那样的成长环境,是你一辈子都没办法触碰的境界。
她不是那种会炫耀出身的人,相反,她总是安静温和得体,说话也从来不带架子。可你一旦仔细听,就能听出她骨子里那种早早被世界温柔对待过的底气——
她小时候的暑假,大概不是在补习班和家教中挣扎怎么升学,而是跟着父母住在某个绿树成荫的机关大院里,院门外站着警卫,院子里还有老干部专用的食堂和露天电影院。
她从小就在那些“外事口”的叔叔阿姨之间打招呼,耳朵边常挂着的是第二外语和外交官的出国趣事,参加的冬令营都带有“联合主办”四个字。
你第一次听她说起小时候在某个“不对外开放”的藏书室翻到手抄版民国旧书时,她还顺口提了句“是我爸朋友帮我开的门”,你听到便颤然心惊。
你拼了命才抢到的交换名额、奖学金、推荐信,对她来说可能只是家里人“看你有兴趣就给你报了”的随手操作。
你不敢太靠近她,你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人。
起码不是自己。
到底是她太好太优秀,还是自己太怂?
宁时说不清。
只知道每次想到她时,心里就一阵一阵地泛酸。
“她挺好的,你也不算太差。”
但你们之间,有东西隔着。
说不清是云泥之别,还是自己给自己修了一堵墙。
啊。
怎么最近突然总是想起她......
是自己最近压力太大了么......
现代的时候也经常如此,只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往事种种,不堪追忆。
现如今既然已经身在此地,自然是要好好生活。
说起来,而眼前的谢小姐......
便宛如清风明月一般浩荡袭人怀抱,喜欢得大胆又热烈。
是自己不能企及的境界。
但话又说回来,她若是谢灵伊这等家世,那必是不胆怯的。
谢灵伊喜欢自己,这点不必再反复点明。
她不装傻,也不充愣,明明白白地,知道谢灵伊拿自己当代餐呢。
她介意,也不介意。
毕竟现如今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能分明道出了,又如何能以“我不是她”来推拒搪塞。
便纵然是楚羲虞和阮清仇的那档子陈年旧事,她现在都看得开了些。
我若是阮清仇,我又凭什么受你一剑?
事实上,楚家当年先行屠戮了阮清仇的家族,这意味着他们本就背负血债,楚羲虞的灭族并非突如其来的横祸,而是因缘际会般的回响。
楚羲虞的父母、宗族叔伯屠尽阮家时何曾心慈手软,是否曾想过留下阮家的血脉?
答案是否定的。
他们当年既已选择赶尽杀绝,便不可能期望仇人手下留情。
阮清仇的复仇行动,只是将楚家曾施加的暴行加倍奉还,让他们亲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仇恨本无正义,只有胜负。
他们曾是施暴者,如今沦为被屠者,不过是权势更迭的自然结果。
便是因为阮清仇没有屠尽楚家,等待她的,依旧是楚羲虞这类楚家残余势力的复仇,直到她本人亦步入深渊。
恨与恨之间本无差异,只是命运让你我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之上。
.......
若是恨自己,那也罢了。
但楚家若是自视为受害者确是远远称不上。
江湖仇杀,本是如此。
杀杀杀。
杀出风度,杀出水平,杀出无数种酷刑,杀得白骨如山,杀得血流漂橹,杀出遍地京观。
直到杀到变成一个地狱笑话为止——就像阮清仇孤身一人,已经再无血脉相连的家里人给楚羲虞完成同态复仇,因为家里人确确实实已经死光了——
......
她想起楚羲虞那日贯穿自己胸膛时惊慌、痛苦、冷酷交织的神色,唯独看不见半分后悔。
一时间已经忘记原书的立意似乎是叫人放下仇恨,拥抱新生。
仇恨相杀之下,永无完日。
她本是略有赞同的。
可如今......
自己若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一桩血案,便心态微妙起来了。
话又说回来。
不过说到底谢小姐不过把自己当那人的倒影罢了,一切的情起皆非她所主动触发,她回避,她推拒,又有什么错处?
谢灵伊自己也说了,不在乎自己怎么看她。
那.......
她稍微“渣”一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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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前几日那几个残疾乞儿,我托你家的‘家丁’送回来,现在怎么样了?”宁时冷不丁开口。
她倒是记得十几日前自己随手为之的事情。
那几个乞儿虽然已经几乎不成人样,但是总归还有双手,不至于无法谋生,她既然接回来,自然是要给这几个
“现今和吴妈学着些织锦手艺呢。”谢灵伊想起那几个乞儿的惨状,有点见怪不怪。
这繁华地段什么都不少见,苦事和值得悲悯之事何其之多?
她年幼时元宵节被人牵着往东市看灯,那灯影下看见几个乞儿惨状见了只觉可怖,半分同情也无,便被大人遮住双眼。
那哪算得上人呢?已经只有形骸而已了。
现如今成长起来,对这些无力生产的人也只有几分点到为止的怜悯之意而已。
行恶之人也是狠毒,断了他们生路,好叫他们终生行乞。
但不知道何故,官府对此查封并不甚严格,兴许是利没落到实处。
也就只有这人会顺手拉一把罢了。
怪人一个。
不过宁时想帮一把的话,她自然也顺着她来,左右不过多添一双碗筷。
正想着,外头风起了,吹得庭前枫叶哗啦啦作响,像是小儿的咳声,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
谢灵伊轻轻搅着杯中茶,语气却松缓下来,“吴妈说她手下几个孩子学得挺快的,织得虽不精致,但也肯下功夫。”
“是吗?”宁时转过头,轻声笑了一下,“那也算他们命不坏。”
“他们......原是想当面给你道谢的。”谢灵伊顿了顿,“可你这几日恰好不在。”
宁时没说话,只笑了笑。
“我做这些,本就不是为了收谢的。”她低声道。
“那是为了什么?”谢灵伊眼中泛起一丝迷惑,“江湖道义?圣贤之心?若不是你没动作,我真怀疑日后是不是要在金陵开个弃儿所。”
这话说的不妙,正戳人心底最痛处。
是了,弃儿所。
“弃儿所倒也不必设。”她淡淡地说,“我看见便救几个,也是力所能及。”
“像那几个孩子便纯是运气好。”
谢灵伊挑了下眉。
“你这话听着,倒像是弃儿命里该死,有人收留便是侥幸生存似的。”
“不是所有人都该生下来的。”
宁时说得极轻,仿佛只是顺着她的逻辑答了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来一遭和不来又有什么所谓。”
谢灵伊被这话里的冷意惊了。
她察觉得到眼前人情绪不对,下意识便将话题往别处引,是了,近日的事情也就只有——
“阿时,你可还记得,之前和曹观澜炼那酒精蒸馏之技艺?以及此般种种冶金工艺我是叫不上名了。”
“嗯?这十几日出什么事儿了?”
“曹观澜也是神人,你走之后自己又搞了一个法子蒸馏,蒸出的酒烈得不似人间酒,却又好入口。”
“不过短短月余,南市三处酒楼排起了长队,连琉璃馆都有人跑去打探配方。”
“所以其他几家经营酒家的世家按捺不住性子来找你了?”
宁时有些不以为意,毕竟她实在很难想象谢家这种家大业大的仕宦世家能被什么其他势力影响到。
“正是。几家世家这几日躁得很。”
“但找的不是我。”谢灵伊哂笑,“是我爹娘。正堂里三天两头换人,不是柳家就是吴家,不是郑家就是几个靠船行和盐仓起家的富户,嘴上说是请教合作,实则——”
“让利。”
“正是。”谢灵伊点头,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之前还笑我们谢家不正经,如今知道香水打了他们多少香料铺子的脸,酒坊的队从城南排到城北,纷纷跑来说‘共拓金陵商路’。今早又送帖子,说今晚再议酒路之事,连我娘都笑了。”
“他们这叫打压未遂,改走收编。”宁时笑了笑,眼中却没半分玩味,“你谢家若不是有人在朝堂,怕是这铺子、酒坊,早已被地痞无赖砸了。”
“谢家如今虽有三房在政,但仍在轮值调任中,不能与他们长期抗衡。”谢灵伊轻声道,“他们来的是人情,是利益。只要你愿松口,那方子,他们迟早会拿走。”
宁时轻轻抬眉:“我偏不松口。”
“正该如此。”谢灵伊眼中一亮,唇角浮起一抹淡笑。
正欲开口,忽听外头脚步声一紧,门口守着的婢子隔着帘子回话:
“小姐,正堂传话来,那几家今日又登门了,说是‘未竟之言,再议无妨’。”
谢灵伊眉心轻蹙,转头看宁时:“你猜怎么着,昨日才说若无回音便不再打扰,如今竟又来了。”
“这就叫死缠烂打。”
“还有脸说是‘再议无妨’。”谢灵伊冷哼一声,眸色微沉,“一群不要脸的。”
她起身,抬手整了整袖角,却忽然停住,偏头看向宁时,唇边扬起一抹不动声色的笑:
“你若有闲——我想你当下是有闲的,倒是可以一同过去听听?我爹恰好今日不在,便让我们一同会会他?”
宁时放下茶盏,轻声:“好啊。”
她倒是要看看谁来拦着她发财。
来的不管是谁,横竖一脚踢飞罢了。
她是真不信有什么心怀鬼胎的货色能和金陵地头的谢家相抗,左右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茶盏搁置,人已起立。
于是,不多时——
谢家正堂中烟香氤氲,碧螺春正沏至第二道,茶香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