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的百叶窗漏进一缕阳光,正巧落在张明远眉心。他下意识抬手遮挡,指节敲击实木桌面的节奏暴露出内心的焦躁。对面沙发上的年轻女人还在滔滔不绝讲述婚姻危机,他盯着墙上的莫奈《睡莲》仿作,突然觉得那些模糊的色块像极了心电图上渐平的波浪。
\"张先生?\"咨询师林曼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您刚才说最近经常看到红衣女子?\"
张明远后颈渗出冷汗。三天前的雨夜,他在高架桥上确实看到过那个身影。红色连衣裙被雨水浸成暗褐色,湿发贴在惨白的脸上,路灯下整个人如同从水底浮起的幽灵。当时急刹车的刺耳声响至今还在耳畔回荡,后视镜里却空无一物。
\"可能是最近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林曼推了推金丝眼镜,记录本上钢笔沙沙作响,\"不过您的脉象显示交感神经持续兴奋,建议做个全面体检。\"
走出写字楼时已近黄昏。张明远沿着梧桐道慢慢走着,手机在掌心震动。妻子苏晴发来女儿幼儿园的亲子活动照片,小丫头举着彩纸做的皇冠,笑容比春阳还灿烂。他刚要放大照片,余光瞥见街角咖啡店玻璃上映出的倒影——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后。
冷汗瞬间浸透衬衫。张明远猛地回头,咖啡店门口只有几个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风卷起落叶掠过柏油路面,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战鼓般擂动着逃向停车场。
车载导航显示电量不足时,张明远才惊觉自己开上了跨江大桥。暮色中的江水泛着铁灰色的光,远处货轮鸣着汽笛缓缓驶过。仪表盘突然闪烁红光,他听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刹车失灵了。
失控的轿车擦着护栏漂移,张明远死死攥住方向盘。在即将坠江的瞬间,副驾驶座突然传来轻笑。穿灰色衬衫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指尖轻点间,飞旋的方向盘竟稳稳回正。
\"张先生,这可不是见客户该走的路线。\"男人摘下墨镜,露出琥珀色的瞳孔。张明远注意到他衬衫袖口绣着暗纹,像是某种古老符咒。
男人自称陈默,说在江边看到张明远车子冒黑烟才跟来。张明远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着江水的腥气,让人莫名安心。他们坐在江畔长椅上,陈默说起张明远额头那道月牙形胎记:\"这道疤是你三岁时撞到神龛留下的吧?\"
张明远浑身发冷。这个秘密连妻子都不知晓。
\"地府最近在整理生死簿,\"陈默从公文包取出泛黄的册子,\"你的阳寿本该在三个月前结束,但孟婆汤洒了半壶,阎王特许你多活些时日。\"册页翻动间,张明远看见自己名字赫然列在\"待勾魂\"名单首位,朱砂批注写着\"血光之灾\"。
陈默说只要张明远在临江市郊修建希望小学,就能将功折罪。月光下,江水倒映着城市霓虹,远处跨江大桥的钢索在风中轻颤,像极了张明远刚才经历的生死一线。
第二天清晨,张明远站在烂尾楼前。钢筋水泥的骨架爬满藤蔓,售楼处沙盘上的模型蒙着灰尘。三年前开发商跑路时,这里还叫\"江湾一号\"。他掏出手机计算工程款,抵押房产的短信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张总,建材价格又涨了。\"项目经理老周擦着汗跑来,\"水泥每吨又涨了三百,钢筋...\"话音未落,张明远已经冲向工地。他想起昨夜陈默的话:\"善意要像野草般疯长,才能压过命运的荒芜。\"
施工队撤走那天,暴雨冲垮了刚砌好的地基。张明远站在泥泞中,看着被雨水泡发的建材单据,忽然想起妻子怀孕时说想看女儿在游乐园荡秋千。他摸出手机订下飞往北欧的机票,却在付款时看到陈默发来的消息:\"江心岛小学奠基仪式,今日申时。\"
海风裹挟着咸腥扑面而来时,张明远正在码头清点建材。陈默撑着黑伞站在防波堤尽头,伞骨上凝结的水珠折射出七彩虹光。起重机吊起第一根钢梁时,张明远听见女儿在电话里背课文:\"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
暴风雨来临那夜,张明远蜷缩在临时板房里。闪电划破天际的瞬间,他看见陈默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恶鬼模样。钢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雨水顺着裂缝浇在脚手架上。他抄起铁锹冲进雨幕,听见自己嘶吼着要和教学楼共存亡。
\"你终于明白了。\"浑身湿透的陈默出现在身后,黑伞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善意不是交易,是灵魂的锚点。\"伞尖指向江面,漩涡中浮起无数萤火,照亮水下若隐若现的城郭楼台。
三年后的开学典礼上,张明远看着孩子们在操场奔跑。秋千架上系着女儿折的千纸鹤,阳光穿过香樟树的枝叶,在水泥地上织出金色光斑。礼堂突然断电,黑暗中有人轻笑:\"张先生,该来验收工程了。\"
陈默的黑色风衣无风自动,胸前的铜制徽章泛着冷光。张明远握紧女儿送他的钢笔,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陈默却从公文包取出烫金文件:\"地府第七法庭特赦令,张明远因善行卓着,阳寿延长四十年。\"
江风掀起红丝绒请柬,露出内页墨迹未干的新校名——明远希望小学。张明远忽然明白,那个雨夜陈默眼底的悲悯,原来不是对将死之人的惋惜,而是对迷途者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