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的泪珠子砸在雪地上,将金光照亮的雪面砸出细密的小坑。
她盯着腕间流转的金光,喉间还带着未褪尽的呜咽,声音却突然清晰起来:“那光……在说,我也被选中了吗?”
郑灵萱的掌心还能感觉到那缕金光的温度,像极了当年姜九娘消散前覆在她额间的温度。
她望着苏婉儿眼底的迷茫与期待,忽然想起自己初穿来时,站在陌生江湖的雨里,望着青天剑谱上那句“天命不可违”时的不甘。
指节微微收紧,她声音稳得像定海神针:“我们都是被命运划了记号的人,但选不跟着它走——”她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这儿说了算。”
雪雾突然泛起涟漪。
楚青衣的身影从涟漪中浮现,素白裙裾没有沾到半片雪花,发间那支青玉簪却泛着幽光,像极了归墟入口处那两尊石兽的眼睛。
她望着郑灵萱与苏婉儿交扣的手腕,眼底浮起千年岁月沉淀的悲怆:“你们是最后的双生子。归墟的宿命链上,本就该有两簇光。”
“双生子?”柳如烟的银铃在腕间撞出碎响,她踉跄着凑近,却在触及那金光时被轻轻弹开,“三十年前姜师姐说的‘替我守着’,难道是守这个?”
容天的笑声像淬了冰的钢刀,从裂隙深处劈来。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归墟祭坛中央,脚下的青石板正随着他的动作渗出暗红血纹。
那张与顾修然有七分相似的脸此刻扭曲得像被揉皱的纸,眉骨处的箭簇疤痕正汩汩冒黑血:“守?你们守得住吗?”他抬手,祭坛四周的雪雾突然翻涌,三块一人高的石碑破雾而出,碑身刻满蛇形咒文,每道纹路都在渗出幽蓝鬼火。
“血契三阶段!”程七的半透明虚影剧烈震颤,险些散成光点,“融合、献祭、觉醒……这是归墟意志的具象化!完成三阶段,就能彻底掌控归墟之力——可这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的血祭!”他飘到最近的石碑前,指尖穿过碑身时冒起青烟,“容天根本等不了那么久,他在透支残片的力量!”
林墨不知何时易了容,此刻正缩在雪松下,腰间短刃的寒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但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石子投入深潭,在众人心里荡开涟漪,“石碑的咒文是连锁的,破一块能缓他半柱香,破两块……”他突然住了嘴,目光扫过郑灵萱,又迅速移向祭坛。
郑灵萱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缕金光在发烫,像在催促她做些什么。
苏婉儿的手还攥着她的手腕,热度透过粗布衣袖传来,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在破庙救的那个被狼追的小乞儿——那时她也是这样攥着自己的衣袖,眼睛亮得像星子。
“归墟选定了继承者?”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雪风更冷。
容天的动作顿了顿,眉骨的疤痕渗出更多黑血。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疯狂,忽然笑了,那是顾修然常有的、算计尽在掌握的笑,“可归墟没说继承者只能有一个,对吧?”
楚青衣的青玉簪突然发出清鸣。
她抬手轻抚那缕连接郑灵萱与苏婉儿的金光,声音轻得像叹息:“双生之光,可融可破。”
容天的脸彻底扭曲了。
他猛地挥袖,祭坛上的血纹如活物般窜向众人。
郑灵萱反手将苏婉儿拽到身后,余光瞥见顾修然已拔剑,剑锋映着他眼底的暗涌——那是只在最危险时刻才会出现的冷光。
程七的虚影突然凝固。
他盯着第三块石碑,声音发颤:“觉醒阶段的咒文……是献祭双生子的命魂!”
林墨的短刃“铮”地出鞘。
他扫了眼郑灵萱,又扫了眼祭坛,突然低喝:“石碑的能量节点在底座!”
郑灵萱望着容天身后翻涌的裂隙,听着体内金光与苏婉儿的心跳同频,忽然觉得那些被命运按在掌心的刺,终于要被自己拔出来了。
她望着顾修然,他也正望着她,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顾修然——”她的声音像出鞘的剑,“牵制容天。林墨——”她转头看向缩在树后的身影,“破坏第二块石碑。”
顾修然的剑穗在雪风里猎猎作响。
他听见郑灵萱的指令时,眼尾极轻地挑了一下——那是只有她能读懂的暗号,意味着“我明白你的布局”。
下一刻他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容天,剑锋裹着罡风直取对方咽喉,容天慌忙挥袖抵挡,两人交击处炸起的气浪掀翻了半片雪松林。
林墨的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猫腰冲向第二块石碑时,易容后的面皮随着动作微微抽动——这是他最擅长的“狸猫闪”,专挑敌人视线盲区钻。
石碑底座的咒文泛着幽蓝鬼火,他反手抽出腰间淬毒的柳叶刀,刀尖刚触及石纹,鬼火突然窜起半尺高,在他手背烙下焦黑印记。
林墨闷哼一声,却笑得更狠:“老子当年替人顶罪受烙刑都没哭,这点火算什么?”他咬破舌尖,血珠溅在刀刃上,刀身骤然泛起猩红,“以血破邪,老乞丐教的法子,该试试了。”
郑灵萱的指尖刚触到第三块石碑,整个人便被吸入漆黑的漩涡。
眼前景象骤变,她站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四周悬浮着无数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郑灵萱”——有初穿来时攥着青天剑谱发抖的,有在破庙抱着小乞儿苏婉儿的,有与顾修然在竹林对弈时含笑的,有被反派逼入绝境时眼尾泛红的……每一个她都在开口,声音重叠成嗡鸣:“认命吧”“反抗也没用”“你只是棋子”。
楚青衣的身影突然从虚空中凝实。
她的青玉簪此时亮如寒星,抬手按在郑灵萱后心:“双生之光能破宿命,可破的前提是——你要承认她们都是你。”她的声音像浸了千年月光的泉水,将那些嘈杂的嗡鸣一点点滤净,“你不是被命运选中的容器,是你自己选择了每一步。”
郑灵萱望着最近那面镜子里的自己——正是方才在雪地里握住苏婉儿手腕的模样,眼尾的细纹里还凝着未化的雪水。
她突然笑了,抬手按在镜面上。
镜面泛起涟漪,那个“她”竟伸出手与她相握,掌心的温度与她此刻的心跳完全重合。
第二面、第三面……所有镜子同时碎裂,碎片化作金芒涌入她体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接纳所有的选择,无论对错,都是我走出来的路。”
归墟核心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第三块石碑上的蛇形咒文开始崩解,每道裂痕都迸出金色火花,像极了顾修然剑上的寒芒。
容天的瞳孔剧烈收缩,他能感觉到归墟之力正从指缝间流逝,喉间涌出腥甜:“不可能!归墟意志怎么会……”他的话被顾修然的剑锋截断,左肩顿时绽开血花,“你以为你赢了?等归墟之力溃散,这方世界都会被撕成碎片!”
“那就由我来接住。”郑灵萱的声音从石碑方向传来。
她站在崩裂的碎石中,发梢沾着金粉,眼底流转的光比归墟入口的石兽更灼亮。
楚青衣的青玉簪“叮”地坠地,她望着郑灵萱,嘴角浮起释然的笑:“原来双生之光,是新旧交替的火种。”
最后一块石碑轰然倒塌的瞬间,归墟核心的裂隙突然倒卷。
所有游荡的魂光、残片、咒文都像被磁石吸引般涌向郑灵萱,她能感觉到那些力量在体内翻涌,却不再是被命运强塞的枷锁,而是如臂使指的暖流。
容天踉跄着后退,脸上的模糊轮廓开始消散,他望着郑灵萱,突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叹息:“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容器。”
“容器?”郑灵萱的话音未落,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识海炸响,像古钟撞响千年沉灰:“欢迎回来,吾之容器。”那声音带着某种熟悉的亲切感,却又陌生得让她脊背发凉。
她刚要追问,眼前突然发黑,意识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最后一幕画面是顾修然破风而来的身影,他剑尖还滴着容天的血,却在触及她时慌忙收势,掌心虚虚托住她后颈,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灵萱?灵萱!”
再然后,是温暖的被褥裹住她的肩背,是熟悉的客栈木梁在头顶摇晃,是窗外传来小二吴六的吆喝:“客官,您要的醒酒汤——”
(郑灵萱睫毛轻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角。
她不知道,此刻她腕间的金光正透过布料,在床沿投下细小的光斑,而那光斑里,隐约能看见归墟石兽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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