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安要离开的消息像春风般一夜吹遍沧澜两岸。
老赵正在江边修补渔网时,里长跌跌撞撞跑来,鞋都跑丢了一只:
\"苏、苏大人要调回京城了!\"
渔网\"刺啦\"撕裂在老汉手里,粗粝的手指被竹篾划出血痕都浑然不觉。
县衙府衙前很快聚集起黑压压的人群。
陈阿婆挎着满篮鸡蛋,颤巍巍地问守门衙役:
\"差爷,听说大人要走...可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
她枯瘦的手指向远处绿油油的稻田,\"老婆子还能再多种两亩地...\"
\"阿婆别急。\"
杜衡红着眼眶解释,\"是皇上要升大人的官。\"
话音刚落,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苏辰安牵着姚飞雪走了出来。
阳光照在这对夫妇身上,姚飞雪微微隆起的小腹在薄衫下若隐若现。
\"大人不能走!\"
老赵突然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像是点燃了爆竹引线,黑压压的人群海浪般矮下去,哭声震得树梢麻雀纷飞。
里长捧出个红绸包裹的物件,解开竟是柄丈余长的巨伞。
伞面缀满各色布条,每块都绣着名字——\"沧南村全体农户\"、\"柳树沟渔户\"、\"北山窑工\"...
最旧的那块灰布上,\"赵铁栓\"三个歪扭的字迹旁,还沾着三年前抗洪时的泥点子。
\"万民伞...\"苏辰安喉头滚动。
他认得这些布料,有老赵补了又补的褂子,有陈阿婆嫁衣上剪下的红绸,甚至还有几块世家子弟锦袍的碎片。
白发苍苍的老石匠颤巍巍地捧着一尊青石雕像,那是苏辰安指挥筑堤时的模样。
“大人,这是俺花了半年时间雕的,您走了,俺们就把它立在堤头,往后看见它,就像您还陪着我们治水!”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雕像棱角,浑浊的眼里满是不舍。
“当年您手把手教俺们用水泥砌石,说‘要让堤坝千年不倒’,这话俺们都记着呢!”
一群系着粗布围裙的孩童举着歪歪扭扭的画纸冲到马车前,纸上画着彩色的长堤、游动的稻花鱼和戴着官帽的小人。
最大的男孩涨红着脸说:“苏大人,这是我们学堂画的,您教我们读书识字,还修了新学堂…以后谁来给我们讲治水的故事呀?”
孩子们齐声喊着“大人别走”,稚嫩的声音让在场百姓纷纷抹泪。
街角也传来呜咽的胡琴声,盲眼老琴师摸索着靠近,琴弦上还沾着水渍。
“苏大人,这曲子是俺为您编的《沧澜安澜调》,您在的三年,俺闭着眼都能听见江水变温柔的声音…
能不能再让俺为您拉最后一曲?”
苍凉的琴声响起,曲中夹杂着百姓们压抑的抽泣,仿佛将三年来的风雨与新生都揉进了音符里。
二十几个纺织女挤在人群中,每人手中攥着一方绣帕,帕角绣着不同的图案:
稻穗、鲤鱼、堤坝。
领头的妇人将绣帕塞进马车,哽咽道:“大人,这些都是用您推广的新棉纺的布。
以前俺们织出来的布卖不出去,现在十里八乡都抢着要…您走了,谁还教我们改良织机啊!”
就连三个衣衫补丁摞补丁的汉子突然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苏大人,我们是从邻县逃荒来的,要不是您收留我们,还教我们开垦荒地,早就饿死了!”
其中一人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疤痕,“这是去年修分水堰时受的伤,可俺觉得值!您走了,这沧澜江…还能有今天的好光景吗?”
可以说这一瞬间万民哭的悲戚万分,明明知道,这对于苏大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这对于他们沧澜人民来说,这无异于是天塌了。
苏辰安眼眶泛红,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充满了不舍。
望着黑压压跪倒在地的人群,喉头像被稻花鱼的刺哽住般生疼。
他感觉姚飞雪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反手将那温软的掌心紧紧扣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眶里滚烫的热意不断翻涌,他仰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试图将泪水逼回眼眶。
却听见陈阿婆苍老的哭声像针尖般刺破凝滞的空气。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乡亲们请起!\"
大步走到老赵跟前,伸手去扶那个曾和他在泥水里滚打了三个月的老汉,指腹擦过老赵手背上新添的伤痕——那是加固堤坝时被石块砸的。
\"三年前我站在决堤口,看着浊浪冲毁家园,是你们扛起锄头、背起沙袋,和我一起喊着'人在堤在'。
这十里长堤、千亩良田,不是我苏辰安一人之功,是咱们沧澜百姓用血汗堆起来的!\"
他转身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水利磨坊的吱呀声混着孩童歌谣远远传来。
\"我记得张大娘抱着孩子在屋顶呼救,记得李老大为护堤坝三天三夜不合眼,记得你们把最后一口米塞进我手里...\"
说到此处,他不得不停顿片刻,狠狠咬住后槽牙才稳住颤抖的声线。
\"今日离去,不是我抛弃了沧澜,是要带着咱们的法子去帮更多受苦的百姓。\"
姚飞雪悄悄递来帕子,他却没有擦拭眼角,而是举起沾着泪水的手,指向天边盘旋的白鹭:
\"只要这江水还在流,只要稻花还飘香,苏辰安就永远是沧澜的子民!我向你们保证——\"
说完苏辰安就深深的向着沧澜父老乡亲深深的鞠了一躬。
人群中爆发出抽噎与欢呼,老赵抹着眼泪笑骂:
\"大人说话可要算话!\"
苏辰安起身时,感觉无数双手将他托住,有陈阿婆塞来的鸡蛋,有孩童硬塞的野花,还有不知谁偷偷系在他腰间的平安结。
他握紧姚飞雪的手,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鬓角:\"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守护的人间。\"
姚飞雪当然明白,毕竟,她身旁放下的东西可是一点都不少。
可以说以前的姚飞雪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也能够得到百姓的如此爱戴。
姚飞雪指尖摩挲着袖中不知何时被塞进来的艾草香囊,那是村妇们驱蚊虫用的土法子。
她低头看着裙摆上不知谁悄悄系上的红绳,缀着的稻穗籽粒饱满,还沾着新鲜的晨露。
三年前初到沧澜时,她总见夫君深夜伏案修改治水图,烛火映得他眼底一片青黑;
因为心疼,因为爱屋及乌,因为想为自己的父亲分担。
她也渐渐变得跟闺阁女子不一样了,她好像,心中也充满了壮志。
如今那些熬过的夜、淌过的汗,都化作眼前这片泣不成声却又充满希望的人海。
“我从不知,原来真心换真心,竟能换来这般赤诚。”
她轻声呢喃,睫毛上凝着的泪将苏辰安的轮廓晕染得愈发清晰。
记忆里那个暴雨夜,夫君浑身泥泞却目光如炬地说“治水如治心”。
此刻终于在百姓们红肿的眼眶、颤抖的双手里,有了最鲜活的答案。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十里长堤的稻浪上。
她忽然懂得,他们守护的何止是这片土地——是千万个在洪水中重生的黎明。
是每个孩子能吃饱饭的笑容,更是人心汇聚时,比钢筋铁骨更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