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黄色的信封很平整,封面并没有写文字,只在中间画了一个小狐狸。
耳朵用朱砂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弗清念的视线在那个小狐狸上停留,心中浮起淡淡的情绪,莫名的,她有些不敢接。
齐黎析很有耐心,并没有催促,只安静等待。
直到太阳都从山头冒出了尖,微薄阳光驱散了夜的寒凉,弗清念才接过了那封信。
她用很轻的动作拆开了信件,一字一句认真读着。
【姐姐,展信安。
好幸运,能再一次看见姐姐,上天果然还是偏爱我的。
不过姐姐好像并不想见我,是还在怨我食言,没有一直陪你么?
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女帝一点都不好当,被锁在小小的囚牢里,哪里都去不了,一点都不自由。
我也很想去陪你,可界海好远,黄袍太重,我走不动。
姐姐守界海的三百年里,我也有好好守着人间,所以作为奖励,姐姐可以原谅我么?
不说话我就当姐姐答应咯。
姐姐,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妹妹。
我曾经悄悄许了一个愿望——若有来生,换我做姐姐,换我保护你。
没想到,上天果真厚待我,今生成了你的师姐。
虽无血缘,但到底担了一个姐字,也算是得偿所愿。
今生姐妹,来世师姐。
生生世世,永唯至亲。
愿吾姐长乐无忧,岁岁欢愉。】
书信很短,很快就能看完,弗清念却足足看了一刻钟,捏着信纸的骨节泛着青白。
她摸了摸书信最下方的落款,三个小小的字有些模糊,像是曾被水渍晕开过。
弗清念仿佛都能想到萧熙珺是如何强颜欢笑的写下这封信的。
那个小姑娘最喜欢掉眼泪了。
过去只是稍微语气冷一点,就能惹得她哭个不停,很难哄。
如今......
弗清念眼眸略微晃了晃。
她那天的态度实在是...算不上好,甚至还拿剑指着她。
而她后来为了逃避,一次都没去见过她。
弗清念微微屏住呼吸,难得有些无措。
她抬眸看向齐黎析,唇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黎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纠结,温和道:
“要去见见她么?”
弗清念迟疑了一下,随后缓缓点头。
...
明媚阳光的少女蜷缩在床上,露出的侧脸格外的白,是不健康的惨白。
她紧闭着眼睛,眉心皱着,似乎在做噩梦。
齐黎析从善如流的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个瓷娃娃。
弗清念抿着唇站在床边,手指茫然的蜷缩着。
“阿虞回来后身体很差,每天都要沉睡很久很久,清醒的时间并不多。”
齐黎析一边用手帕擦着少女的手心,一边向弗清念解释。
“星松师叔也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只说让静养着。”
“小师妹,阿虞一直很想见你。”
弗清念颤了下指尖,唇瓣轻抿。
“抱歉......”
最近的事情实在太过惊骇,连她都有些难以承受,只能以逃避对待。
以至于忽视了该关心的人。
齐黎析摇摇头:
“小师妹不必说道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你肯定有你的苦衷。”
他顿了顿,起身与弗清念对视。
“小师妹,我们是同门,也是朋友,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扛。”
“不要总是将自己逼那么紧,那样太累了。”
齐黎析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眼眸明亮而坚定。
“有时候,可以适当依赖朋友。”
弗清念愣了一秒,她眨了下眼,随后缓缓点头。
“好。”
齐黎析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还是没听进去,不由得轻叹一声。
“阿虞快醒了,我去外面等你。”
他说完就走了,门扉吱呀两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弗清念。
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扣住少女的手腕。
弗清念仔细感受着脉象,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秦韵虞的脉象和纪音的一模一样,他们两人身体里都有着那道诡谲的气。
气盘踞在她们脆弱的命脉上,掌握生死。
弗清念指尖发冷,眼眸下蕴藏着深深的阴霾。
“唔......”
床上的少女轻咛了一声。
弗清念迅速抬头,眼里的暗色瞬间消失干净。
惨白虚弱的少女皱着眉,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还未等视线清晰,鼻尖率先传来淡淡的香气,冰雪一般冷冽,还带着点微苦。
这样独特的气味只有一个人身上会有。
弗清念放轻了语气,小声唤道:“萧熙——”
“小师妹!”
秦韵虞激动的抓住少女的手腕,眼眸里满是惊喜。
弗清念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那双眼眸下熟悉的神色,心脏一点一点的冷却。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那封信,是萧熙珺的离别信。
那个爱哭的小姑娘,没有等到她回来见她,就先一步作出了选择。
弗清念说不清心底什么感觉,她只觉得每一寸骨骼都在隐隐钝痛,可以忍受,但难以忽略。
她缓慢的眨了下眼,压下眼底泛起的雾。
秦韵虞攥着少女的手腕,没察觉到她的低落,她兴奋的说:
“真好,我居然还可以见到小师妹。”
弗清念缓和好情绪后抬眸看她,唇角勾勒起淡淡的弧度。
“确实很好。”
她没有真的死去,还是和以前灿烂鲜活。
…
齐黎析在门口站的板正,安静望着树叶上的晨光。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他回头看向少女。
“阿虞呢?”
弗清念扫了眼被攥红的手掌,淡声回道,“睡着了。”
齐黎析点点头,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宿主,谢元在山下。”
系统停靠在篱笆上,语气有些沉重。
弗清念心底一跳,莫名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系统看了眼浑身散发冷气的少女,结结巴巴地补充。
“他…他的状态,很差。”
千玄宗山脚下。
过去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狼狈的跪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身伤痕与血污。
他视若珍宝的赤离剑断成了两截,安静躺在他的膝前,握剑的右臂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周身气息混乱至极。
乱糟糟的黑发遮挡了半张脸,露出的眼眸里只有麻木。
“师弟!”
齐黎析飞快赶到谢元身边,他半跪在地上慌的手足无措。
脸上的表情不复往日的稳重,他掏出疗伤的丹药就要往谢元嘴里送。
“住手。”
齐黎析动作一顿,他不解地望着阻拦他的少女。
弗清念脸色极其难看,她推开齐黎析的手,握住谢元的手腕确认自己的想法。
“他的丹田碎了……”
哐当一声。
齐黎析手中的瓷瓶落地砸出脆响。
“小师妹,你说什么?”
儒雅的青年红了眼眶,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弗清念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气,一字一句地重复。
“他丹田破碎,灵台受损,筋脉俱断。”
“现在,他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吃不了修士的丹药。”
最有希望飞升的人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提前夭折了。
弗清念情绪剧烈起伏着,喉间血气翻涌,她紧紧攥着少年的手腕,指尖颤抖。
又是那道气。
谢元的身体里也有那道气。
不然以这样的伤势,他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着。
弗清念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脾气,“先带他回去。”
话落,她抓着谢元的手臂就要将人扶起来。
“小师妹……”
沙哑粗粝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少年满是血渍的手紧紧攥住弗清念的衣袖。
谢元那双漆黑麻木的眼里流出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地上。
“小师妹,救救祺安……”
“求你,去救他。”
弗清念动作一僵,呼吸都放缓了。
“祺安怎么了?”
谢元满脸痛苦,声音里全是自责愧疚。
“他被血阳宗的人发现了身份,现在被他们抓走了。”
“我没能把他救出来,我没护住他。”
“小师妹,救他……”
最后一句话落下,少年终于撑不住般倒了下去。
齐黎析连忙将人抱住,思维在这一层又一层的冲击下有些混乱。
头疼欲裂。
弗清念扶着额,终于是压不住心口的烦闷,吐了一口血,猩红颜色蜿蜒流淌。
她还没来的及嚓,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眼眸漆黑的妖王眼尾红殷殷的,扶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弗清念知道他在恐惧什么。
她闭了闭眼,近乎疲惫地开口。
“阿灼,去找祺安。”
……
西川,血阳宗。
地牢。
“姐姐会来救我,王也会来救我……”
“你们都会付出代价的!”
幼小的小孩被高高拴在铁架上,粗长的尖刺刺破血肉,鲜血涓涓流淌。
下方一袭黑衣的人捧着碗接着,不敢浪费一滴,那双眼睛里满是贪婪。
“小神兽,你这句话都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了。”
“你嘴里的姐姐和王怎么还没来啊。”
黑衣人大笑着,恶意讽刺。
“他么这么久不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故意停顿一下,引得小孩抬起头看他。
那双水润的眼眸此刻被猩红布满,白嫩的脸颊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一丝可爱。
黑衣人笑眯眯地道:
“这说明,你根本不重要啊。”
“他们不要你了,所以才这么久都不来找你。”
“小神兽,没人要你,瞧瞧你多可怜啊。”
“不如你乖乖跟着我,我保证──”
“你胡说!”
祺安大声打断黑衣人,稚嫩的嗓音被吼得沙哑。
“姐姐和王才没有不要我,你不许说他们坏话!”
“姐姐和王一定会来的,他们很喜欢我,才没有不要我……”
祺安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来,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下。
“他们不会不要我……”
激烈的情绪下,他身上的血流的更欢。
黑衣人满意的接了一大腕血,他不再逗弄小孩,转身离开地牢。
“宗主,那个人跑了。”
席盟半跪在地上,恭敬汇报。
血阳宗宗主闻言眸光一冷,他冷哼一声,“这么多人都没能抓到一个元婴?”
“真是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深呼吸几下,压下暴躁的情绪。
“他往哪里跑了?”
席盟忍着身上的威压,低着头道:
“北境,千玄宗。”
“啪──”
席盟脸上挨了一巴掌,唇角鲜血流淌。
血阳宗宗主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那双贪婪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惧怕。
“宗主,千玄宗如今人人喊打,万人唾骂,已经不足为惧。”
席盟低声安抚道。
血阳宗宗主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的气息终于稳定了些。
他瞥了眼后方的地牢,唇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
“死了,一切就都没了。”
“死无对证,谁都不会发现我们抓了神兽。”
话落,席盟身前砸下了一把匕首,刀刃泛着惨白。
血阳宗宗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浓郁血腥。
“把那只神兽杀了,处理干净点,别浪费了。”
席盟捡起那柄匕首,恭敬低头。
“是,宗主。”
…
“轰隆──”
雪白的剑气宛若长虹,轰然击碎了血阳宗的山门。
一条体型庞大的青龙盘踞在空中,青绿色的龙瞳冰冷寒凉。
弗清念挥完那一剑后就收回了手,她垂眸望着下方乱成一团的宗门,神识一寸寸散开。
白虎已经按耐不住,他率先从青龙身上跳下去,化作原型直奔最高处的殿宇。
“小麒麟!白虎哥哥帮你报仇!”
几人的威压层层铺开,下方血阳宗的人全部都匍匐在地,眼底倒映着惊恐。
什么情况?
其他宗门来清剿他们来了?
为什么他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而且,现在名声比他们还差的应该是千玄宗吧,就算是要清剿也该是千玄宗排他们前面啊。
有修为高一点的人颤微微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天空。
于是他就对上了一双宛若神明般冷漠的眼眸,淡淡的蓝色像是在冰川浸泡过,剔透而刺骨。
那弟子浑身一颤,冷汗瞬间从额角滴落。
那是什么眼神……
怎么会…那么可怕。
他瑟缩着身子,隔了很久才再次抬头打量。
但这一次天空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连那条遮天蔽日的青龙也没了踪迹。
弟子愣了一秒,随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快跑!”
他大喊一声,接着毫无心理负担的就弃宗逃生,没有一丝为宗门而战的欲望。
笑话。
他们血阳宗全员邪修,只有正派才会大义凛然的英勇赴死。
他们只需要保全自己就好了。
所以那一声落下后,血阳宗的人全部乌泱泱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那被弗清念轰碎的出口跑。
至于为什么不往别的地方跑。
别问,问就是血阳宗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为了防止别人攻打,只有一个入口。
当然,他们也只有一个出口。
害人终害己。
所有人在逃到门口后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冒出了相同的念头。
布满冰灵气的废墟之中,温润儒雅的青年手执长剑,对他们温和一笑。
“是你们伤的我师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