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说完就要俯身去扶弗清念,但手刚伸出去,靠着树的少女却侧过了头。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云霄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清念?”
“你...不想回去吗?”
弗清念半垂着眸,盯着腕骨上莹白如玉的骨珠晃神。
回去......
回去哪里?
偌大的千玄宗里,她惦念的也不过是那几个人,那几分温情。
可如今,时过境迁。
她放在心上的,一死,一疯,一伤。
一个被她驱逐,一个为她万里寻药。
如今的千玄宗,只是一个盛满回忆的棺椁。
将所有来不及讲的再见,都葬在了永远回不去的往昔。
少女低眉敛眸,纤长的睫颤抖,散落的青丝扫过失色的唇。
她沉默着,身上的每一寸气息都映出支离破碎的难过。
云霄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到了五年前。
那时的她只有那么一点高,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站在测灵台上。
眉眼间的冷意比霜雪更甚,看起来比他这个老古董还要苍凉。
当时收她为徒,除了那极高的天赋外,也有心疼。
他想,这般可怜又招人疼的小孩,得好生养着,慢慢化开那一身寒。
可如今......
云霄看着少女。
她埋在阴影里,周身的环绕的冷比当年更浓,那身素衣裹着单薄身躯,像是随时会消散。
世间诸般苦,得到后又失去要占三分。
“清念,地上凉。”
云霄脸上挂上温和的表情,向她伸手。
“我们去个暖和一点的地方。”
弗清念看着那双宽大带着薄茧的手,停顿了片刻后慢慢抬起手,放到他的手腕上。
云霄松了口气,刚想将人拉起来,却感受腕上传来一股大力。
“你快死了。”
弗清念捏着云霄的脉,平静陈述。
云霄一僵,神色出现了片刻不自然。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堂堂一宗之主,大乘修士,日子还长着呢。”
“你这医术怎么这么差,”云霄故作轻松的地着,“肯定是星松没把你教好,等我回去我定要好好训他。”
话落,他想要抽回手,却被那看似纤细的手指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少女的指尖冰凉,像三九天的霜刃,剖开强撑的表象。
“星阳塔里记载了一种术法,名为‘命鉴’。”
“以命为镜,窥探天机。”
弗清念慢慢松开手,轻声道:
“掌门师尊,你在窥天。”
“不止一次。”
她抬头直直盯着云霄的眼睛,那双眸仿佛能看透一切。
“为什么?”
云霄后退一步,他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我......”
少女的目光还落在他身上,明明年纪不大,却莫名心惊胆战。
云霄的手握了又握,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忽地转身,目光穿透层层云雾,落到天地灵脉汇集处。
曾经满是金光的天脉如今却干枯灰白。
“清念啊,你看这山河。”
“三百年前,这里的灵气还能凝成灵云,如今弟子们却连御剑都磕磕绊绊,甚至这些年连一个有灵根的人都寻不到。”
云霄摸了摸腰间的掌门令,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
“我是掌门,也是修士。”
“我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地位与实力,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风掠过他宽阔挺直的脊背,吹起衣摆。
“我只是,想救救这里。”
云霄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天罚的痕迹。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灵脉枯竭,山河破碎。
也舍不得让这片养育他的土地荒凉枯死。
哪怕代价是他的命,也无悔。
弗清念有些呆愣。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这种未曾想过。
或许是人间太过污浊,所以连赤诚都成了稀罕物。
居琼宇之高,心系尘芥之微。
她的这位师尊,是一位心怀丘壑、行止无愧的君子。
云霄将手缩回去,回头道:
“清念,要为我保守秘密,别告诉别人。”
他顿了顿,笑道:
“尤其是灵霄峰的内个。”
他这师妹脾气太大,发起火来才不管对面是谁,屋顶都能掀翻。
他可惹不起。
弗清念沉默片刻。
“纸包不住火。”
云霄挑眉笑笑。
“能包一会是一会。”
话落,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要跟我走么?”
云霄率先打破平静。
少女依旧坐在树底下,她摇摇头。
“不了。”
云霄闻言也不再劝,只是拍了拍她的头。
“累了就回去,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记住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整个千玄宗是你的靠山呢。”
弗清念指尖缩了缩,她安静顿了一会,然后缓缓点头。
云霄笑了,有些欣慰。
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他的时间不多,但事情可不少。
接下来,他得去找梵天道的觉明大师聊聊了。
“掌门师尊。”
身后突然遥遥飘来一道声音。
云霄停住脚步,回眸望去。
雪衣少女坐在长满嫩芽的柳树下,眼眸黑白分明。
清润的声音伴着风传到耳边。
她说:
“喜欢,要说出来。”
云霄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弗清念看着远处俊朗的男子,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灵霄峰上住了一块木头,一块不懂情爱的朽木。”
“藏着掖着话,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云霄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
一张俊脸瞬间红了个通透。
“你...你你你瞎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喜...喜欢......”
他结结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少女轻笑,声音乘着风飘到了云霄的耳朵里。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快的要爆炸了。
于是直接一甩袖,落荒而逃。
弗清念撑着下巴,眉眼轻弯。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明显啊。
以前不懂情爱,所以竟从未发觉。
如今......
弗清念抬起手,抚上心口。
心脏跳的沉稳而规律。
和她过去一样——精确,克制,毫无波澜。
没有惊涛骇浪的悸动,也不见飞蛾扑火的炙热。
轰轰烈烈的情绪依旧不适合她。
于是爱便化作春溪渗入冻土。
悄无声息的随着每一次呼吸与心脏震颤的频率,刻入骨髓深处。
她好像,喜欢上那个笨笨的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