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精神病院谋杀案(1 / 1)

一、疑似谋杀

1984年早春某日中午,两辆蓝白相间的尼桑警车鸣着尖利的警笛驶出省城公安局大门,向市精神病院疾驰而去。车里,坐着刑事侦查处一科第二探组的七名成员。

邹大道是三年前入警的,由于表现不俗,被任命为副组长。和往常出警一样,他上车后总是挨着组长司徒铁坐,只要逮着空隙就见缝插针地问长问短,此刻自不例外。

“头儿,这次是什么活儿?火急火燎的,我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司徒铁看看副手,微皱眉头:“这趟活儿估计不会轻松……”

市精神病院行政科长兼该院三产东风贸易公司经理鲁三岳,昨晚在医院食堂设宴招待卫生系统三产的生意伙伴,酒宴结束已是午夜时分,鲁送走客人后没回家,去空着的特护病房119室睡了。今天上午,鲁三岳没像往常那样去行政科办公室,副科长要找他商量工作,给贸易公司等处打电话,都说没见影踪。有人想起昨晚鲁科长喝得有点儿高,会不会还没起床?副科长就派人去特护病房看看。那人推开119病房的门、差点儿吓昏过去--鲁三岳直挺挺躺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断气了。消息报到院部,院长下令即刻组织抢救,几位资深专家赶到现场一检查,个个打回票--人已经死去半天了,还抢救什么?不过,死者右小臂静脉上有明显的针孔,金戒指和金项链也不见了,疑似被害,遂向公安局报案。

司徒铁介绍过案情,警车也驶进了精神病院的大门。特护病房119室门前的走廊里聚了一群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窃窃私语,看见刑警来了,连忙让开一条通道。

司徒铁推门而人,问先期赶到的几名刑技人员有何发现,一位正在拍摄照片的女警官说:“现场被清理过,很难发现脚印、指纹之类的痕迹,也没发现遗留物。而且案犯在病房里喷洒了某种药水,破坏了嗅源,警犬恐怕也派不上用场。”

司徒铁环顾四周:“尸体呢?”

“在手术室。”

司徒铁赶到手术室,法医正在做解剖准备,旁边站着医院保卫科长金宝笛和端着照相机的见习法医。司徒铁同他们打过招呼, 再看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暗暗吃了一惊, 死者身材高大,目测少说一米九。

金宝笛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鲁科长以前是篮球运动员,市队主力。”

司徒铁走近观察,鲁三岳长着一张国字脸,额头很宽,络腮胡子,双目紧合,神态安详,仿佛是在安睡中死去的样子。“鲁科长有三十五岁了吧?”

“三十七岁。”

此时法医已经做好准备,司徒铁遂退到一旁,戴上口罩。直到解剖结束,看着护士把尸体推走,他才到法医身边:“钱老师, 您看他的死因是…”

法医摇摇头:“目前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排除突发疾病致死的可能。至于具体死因,只有等做了肌肉组织切片检查和血液分析后才能知道。”

金宝笛插话:\"我听几个参加抢救的医生说,从眼白色泽看,像是注射了超量的bp 药液。”

法医点点头:“我也听说了,我已经要了1毫升bp液液准备做个化验。”

司徒铁说:“一有结果,请立刻通知我。”

回到特护病房,那边的勘查刚刚结束, 果如那位女警官所说,现场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唯一的收获是,从留在锁舌上的撬痕看,案犯使用的是一把不锈钢尺,撬门手法不甚熟练,不像是老手。不过,对于目前的调查而言,这个发现没有什么用处。

保卫科长给专案组准备的临时办公室位于第四病区和第五病区交界处,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平顶房。这里原先是特殊治疗室,专门治疗那些大发武疯的病人,无论怎样癫狂,进去一趟立马变得老老实实,起码太平一星期,工作人员戏称此处为“太平间”。专案组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会议开始,先由保卫科长金宝笛介绍死者的情况:“鲁三岳是本市人,当过兵,复员后在体委干了两年,七年前调来医院干行政工作。他业务能力强,工作热情高,颇受领导器重,前年被提拔为行政科长,去年医院搞三产,他兼任经理。”

司徒铁问:“老金,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总的来说还可以。”

“总的来说?那么分开来说呢?”

“那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他不是那种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人,也有冤家;另外,他和妻子关系不好,经常吵架,这也是他宁愿在医院过夜的原因吧。”

据金宝笛说,鲁三岳的冤家对头叫吴啸峰,此人出身三代木匠家庭,少年时就跟着在造船厂担任木工班长的八级工老爸学手艺。“文革”期间,学校组织学生去工厂学工,厂方听带队老师说这个初二学生会干木工,就分派他去木工间打杂,哪知三天干下来,木工间的老师傅说这学生的技艺已经相当于五级工标准了。这种情况厂方还是头次遇到,顿时轰动全厂。造反派出身的工厂革委会主任就请小吴同学去其家里“学工”--打造了一套家具。

学工结束,主任给予小吴的回报是破格提前招收其为正式职工。对于当时中学毕业后都须按照“四个面向”(即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矿、面向基层)政策接受分配的大城市学生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虽说“四个面向”中有“面向工矿”,但去工矿的概率很低,而且“工矿” 包括矿山,那就是去外地挖煤采矿了,比去农村还苦。吴啸峰自是愿意,拿着表格兴高采烈回家,却被老爸泼了一盆冷水,说现在看着是好事,日后没准儿正相反。小吴只好放弃了这个机会,和同学们一起返校学文化。

“文革”结束,国家恢复高考,吴啸峰考试失利,被分配到市精神病院。人事科认为小吴既然会木匠活儿,那就去行政科做木匠吧。吴啸峰倒也乐意,一则他不用从学徒做起,直接上手就是青工了;二则他从干了一辈子木工的老爸的经历中知道,在公家单位干木工非常自由,无人管束,还受人欢迎--总会有人央求帮着做些私活儿。于是,他就乐呵呵地做了一名木匠。

一年后,行政科老科长退休,接班的是从体委调来的鲁三岳。这位鲁科长上任伊始便整顿纪律,查岗时无巧不巧,正好撞着吴啸峰在干私活儿,二话不说就给了个警告处分,附加罚扣当月奖金。小吴只好自认倒霉。过了半年,鲁三岳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过了,他也跟其他人一样,拿着一张不知出

自何人之手的首饰匣图纸来找吴啸峰,说小吴我听说你手艺很好,慕名而来请你帮个忙,为我老婆做个首饰匣子。小吴当面一口答应,转过身就拿着图纸去院长那里举报了。为此,鲁三岳被院长在全院大会上点名批评,并扣一季度奖金。

鲁三岳气得差点儿吐血,没几天就找了个茬儿,说吴啸峰违反纪律,让人通知其去科长办公室谈话。这种话自是谈不拢,没说几句两人就吵起来了。吵架很快发展为动手,鲁三岳人高马大,又是运动员出身,撩手就是一个巴掌。小吴也不含糊,抓起桌上的墨水瓶冲上司劈面掷去,将鲁三岳的脸面弄了个红黑齐淌。事儿闹大了,惊动了警方。结果,小吴被拘,劳教一年。

这下,小吴已退休的老爸恼火了,动用自己多年来凭着出众的手艺积累的广泛人脉,替儿子到处申诉。三个月后,小吴得以离开劳教农场返回原单位上班,而且没受任何处分。鲁三岳大恼,要给吴降薪,人事科不同意,他就将其调离木工岗位,改做三班倒的勤杂工。

吴啸峰做了勤杂工,人前人后对鲁三岳恶骂三六九,诅咒天天有。鲁三岳自然也须有反应,上月听说吴啸峰正在跟电梯员小阮处对象,马上让人去阮家进行家访,说是对小阮负责,应使其了解吴啸峰的情况,免得日后出了什么问题,家长哭哭啼啼去单位找鲁科长。很快,小阮奉父母之命跟小吴中断了恋爱关系。吴啸峰怒不可遏,冲进行政科办公室找鲁三岳算账。两人大打出手,吴啸峰哪是前运动员的对手,落了个鼻青眼肿, 大败而归。这还不算,他前脚刚回家里,后脚公安人员就把他请进拘留所吃了半个月牢饭。自此,吴啸峰对鲁三岳恨之入骨,多次扬言要报仇雪恨。

鲁三岳于前年结婚,妻子姓袁,是郊区一家百货商场的经理。刚结婚时,这对夫妇关系不错,说不上如胶似漆,也可称如糖似蜜。但后来渐渐发生矛盾,据说是女方有了外遇。鲁三岳曾经和妻子大吵过几次,他妻子也数次来医院,找领导告状, 诉说鲁三岳家暴,提出要离婚。鲁三岳则坚决不同意。他曾私下对人说过不同意的原因:这是对妻子的最佳报复方式,绝不让她顺心遂意。

司徒铁问:“鲁三岳妻子的外遇对象是谁?”

金宝笛说:“据说是第四病区的医生洪啸,不过未经证实。”

“这位洪啸又是怎么个情况?”

“洪啸今年四十挂零,1981年从省第一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我院工作。平时表现一般,业务技术比较精,在四病区仅次于病区主任戚福源,去年评上了主治医师。他有家小,妻子是一家纱织厂的工人,有一个女孩儿。”

司徒铁微微颔首:“看来吴啸峰和洪啸要作为重点对象查一下,昨晚他们上班了没有?\"

金宝笛和四病区办公室通了个电话。 “他们这星期都上夜班,晚上9点上班,早晨6点下班。”

“这么说,他们都是有作案时间的· 这样吧,我和小邹留在这里,找吴啸峰、洪啸聊聊。其余人分成两个小组,去找昨晚参加宴请的那几位摸摸情况。鲁三岳交际很广,不能排除院外人谋害的可能。”

大家分头行动。金宝笛陪司徒铁、小邹去找吴啸峰,他是住在医院里的,但人不在;去找洪啸,还没上班。保卫科长建议他们吃过晚饭再去。司徒铁惦着案子,哪里坐得住,对小邹说:“这样吧,我们去四病区其他病房转转,问问他们昨晚是否听见什么动静了。”

小邹迟疑:“精神病人……行吗?” “精神病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直发作,不发作时和正常人差不多,也许他们正巧听见了什么呢?我们这是找线索,又不是法庭确认证据的有效性,管他精神病不精神病。”

第四病区住的都是症状较重的病人,一人一室。两个刑警首先在一位中年女护士的陪同下进了101病房。这个病房里住着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女病人,白白胖胖,穿一件黑色中空皮夹克,外罩蓝白条纹病员服,见有人进来,她缓缓站起身,咧着嘴巴朝刑警痴笑。

护士对她说:“池美雯,你别害怕,这两位同志是公安局的,找你随便聊聊。”

池美雯点头。

司徒铁问:“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住得惯吗?\"

病人瞥了护士一眼:“有时惯,有时不惯。”

“晚上睡得着吗?”

“他们给我吃了药,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司徒铁寻思这位肯定没戏了,朝小邹使个眼色,两人转身出门。

102室住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武疯子, 昨天刚发过病,手上还戴着尼龙手铐,刑警进门时,他正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哈利路亚”。司徒铁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西门维克。问他昨晚睡得如何,他从床上拿起一本《圣经故事》:“看书。”

“那你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有?”

“我只听见我主的声音,我主对我说….”

司徒铁冲小邹苦笑:“只好等晚上再说了。”

二、刑警遇袭

晚上,司徒铁和小邹做了分工,司徒铁去找吴啸峰,小邹去向洪啸了解情况。

第四病区后面的围墙边有一间简陋的青砖平房、以前是堆放扫帚、拖把之类杂物的小仓库,吴啸峰从木工间调来做勤杂工以后,因为每三个星期就有一个星期夜班,来来回回不方便,干脆找几块砖头垫上木板,再拖来两条公家棉被当床铺。从此,这屋子就成了他的“行官”,不许别人跨进一步。

司徒铁过去时,吴啸峰正在门口晾衣服。 听见脚步声,他转脸打量:“你找哪个?”

“你就是吴啸峰?”

“正是本人。你是·…”

司徒铁亮出证件:“市公安局刑警,能进去聊几句吗?”

吴啸峰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这儿卫生条件差点儿,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司徒铁跟他进屋,果然单身汉的房间都一个样。他在床沿上坐下:“今晚你上夜班吧?好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有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一下,我尽量不耽误你的工作。”

“哈,我看你是个爽快人,我也是爽快人,那就开门见山,你是不是为鲁三岳的事来的?实话实说,听说这个消息,我真想买几串鞭炮放放。不过我要声明,这家伙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那么,是否可以说说你昨晚上夜班的情况?\"

“当然可以,而且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司徒铁心里一动,难道这家伙真的知道点儿什么?“好,我洗耳恭听。”

“昨晚我是9点上班的,接班以后,我先去病区里兜了一圈,然后去医生值班室, 昨晚是洪医生值班,我跟他还说得来。闲磕牙瞎聊天混了两个多小时,就回这屋里来了。我觉得困倦,正想眯瞪一会儿,五病区特护员小许来了。我们两个是好朋友,喝酒、玩牌不分彼此,他带来一瓶二锅头和一包卤菜,我们就喝起来了。这一喝,就喝到了清晨4点半,要不是护士过来喊我去帮忙打开水,我们还要喝下去哩!打完开水,我就去护士值班室跟护士吹牛,直到下班。所以说,我和这个案子不搭界,整整九个钟头都有人可以证明我不在现场。”

司徒铁笑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证明, 那当然没问题。”

吴啸峰拿出一个本子,撕下一页,歪歪斜斜写下小许、洪医生和三个护士的姓名, 递给司徒铁:“你可以去查。”

司徒铁把这张纸夹进笔记本,冲吴啸峰眨眨眼:“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你能给我们提供有用的线索……”

“哦!”吴啸峰拍了下额头,“对对!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是这样的,昨晚我和小许喝到3点钟左右,小许要撒尿,我和他一起出去。我们就在门外墙角方便,从那里可以看见特护病房,小许突然用手肘碰碰我, 让我看特护病房那边。我抬眼一看,只见有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从花圃那里闪出来,消失在冬青树后面。小许打算过去看看,我说管他干吗,那里又不是四病区、五病区的范围,出什么事都跟我们不搭界。我们就回去继续喝酒了。”

司徒铁对这个情况大感兴趣:“当时的确切时间?”

吴啸峰双手一摊:“没看表。我又不知道会发生凶杀案。我甚至都不知道鲁三岳昨晚在特护病房睡觉。”

“能不能描述一下那个黑影?”

“嗯……应该是个女的,个头儿不算高, 也就一米六上下吧,看走路动作,估计三十来岁吧,反正不像上岁数的。”

“领我去看看你们发现那个黑影的地方好吗?\"

吴啸峰把司徒铁带到昨晚撒尿的地方: “就在这里。”

司徒铁问清两人站立的位置,朝特护病房方向看去。虽然隔了三十多米,但这里是暗处,而特护病房的方向有路灯,如果真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闪过,相信定能一览无遗。

司徒铁向吴啸峰表示感谢:“顺便问一声,你说的那个小许在哪里?”

“他今天休息,应该在家里。你记一下, 他家的地址是城南路117弄11号……”

回到临时办公室,司徒铁沏了杯茶喝着,寻思着等小邹回来,他们一起去城南路找那个小许聊聊。司徒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在他安安逸逸坐着喝茶的时候,他的副手正身处险境--

9时差5分,小邹穿着一件病员服走进第四病区。走廊里空无一人-医生护士都在值班室里忙着整理东西准备下班,病员们服了药已经入睡。小邹一路走过去,真是眼界大开:那些病人躺在床上睡态各异,舒展的、蜷缩的、扭曲的,仰、俯、侧、歪,不一而足;鼾声如雷,如吼、如哨、如笛, 长、短、粗、细、伏、扬、高、低,样样齐全。

他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正在走廊里探头探脑寻找主治医师办公室,迎面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长发女子,二十多岁,身材苗条, 一副大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女子朝小邹上下打量着: “请问这位同志,你找谁?\"

听口气,对方应该是这里的医生了。小邹说:“哦,我找昨晚在这里值班的洪医生。”

“你是什么人?”女医生显然对他不太放心。

小邹低头看看身上那件为御寒披上的病员大褂,解释道:“我是公安局的,想找洪医生了解点儿情况。”

“可以出示一下证件吗?”

“当然可以。”小邹把手伸进口袋,却掏了个空,这才想起先前换上便服时忘了把证件从警服口袋里掏出来了,便朝对方抱歉地说,“我没带来,在临时办公室里。”

女医生稍一迟疑:“洪医生在上面,你跟我来。”

小邹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不测,放心大胆地随对方上到三楼。这里是杂物仓库和常日班医生办公室,一到晚上便是无人世界, 走廊里却灯光明亮。女医生把他领进一间屋子,里面有两张写字台和一口放书籍的大橱,正中地上放着一个木屑取暖炉,火烧得正旺,把顶盖灼得微红。

“同志,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叫洪医生。”女医生说着往外走,顺手把门带上。

小邹在写字台前坐下,随手拿了份报纸翻看。一段消息还没看完,房门开了,走进一个穿白大褂的魁梧大汉,往桌前一站,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小邹看对方年龄不大, 也就三十岁上下,暗忖保卫科长说洪啸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怎么来了这么个家伙? 正想问对方是什么人,大汉先开口了:“你是公安局的?”

“我是市局刑警邹大道……”

话没说完,大汉突然出手,拧住小邹的胳膊。小邹猝不及防,一边挣扎一边冲对方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干什么?别给老子找麻烦,乖乖接受治疗!住进医院了还想调皮捣蛋,你大概还不知道这里的厉害吧!”大汉腾出一只手, 从怀里掏出一副尼龙手铐抖了抖,“把手伸出来,自己扣上!”

小邹恍然大悟,这家伙把老子当精神病人了。他连忙解释自己是市局刑警,可这种情况下,越是解释误会越深。小邹感觉蹊跷,这家伙显然是刚才那女医生喊来的,作为一名医生,又是在这种地方工作的,按说光凭一个人的眼神就能判断是否精神出了毛病,我邹大道哪里像精神病了?退一步说, 即便对我的刑警身份有怀疑,也不能把我当精神病人对待啊!由此看来,那女医生不地道!

想到这儿,他大声对大汉说:“你把刚才那位女医生叫来,我跟她说话,必要时可以去保卫科或者往公安局打电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房门被推开,女医生背着双手走进来:“想去保卫科?好啊。不过先得扣上手铐、如果真是刑警, 我向你赔礼道歉!”一边说,一边朝大汉使眼色。

大汉心领神会,手上加了把力气,就要把小邹的手臂拧到背后。小邹知道今天不费点儿手脚是摆脱不了这两个家伙的纠缠了,顺着大汉的力道转过身,与大汉正好脸对脸。大汉稍稍愣怔的空当儿,小邹冲着大汉的面门就是一拳。小邹个头儿不高,貌不惊人,大汉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更没想到他居然会反击。饶是他反应不慢, 侧身堪堪避过,但攥住小邹手腕的手也松开了。

小邹的目的就是摆脱大汉的控制,设法夺门而出,回头再找他们算账。当下趁着大汉站立不稳,脚下使个绊子,若不是大汉撑住桌子,准摔个元宝大跤。小邹也不恋战, 撇下大汉直奔门口,料想那女医生也拦不住他。

谁知那女医生突然从背后伸出手来,手里竟握着一支塑料手枪--小邹这时才明白,对方进屋后为什么一直背着双手。说时迟那时快,女医生扣动扳机,从枪口喷出一道白雾,局势瞬间逆转。随着一股强烈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小邹眼前一片模糊,被呛得涕泪齐流,呼吸困难。大汉不失时机地抢步上前,一拳一脚把他击倒,接着给他铐上了尼龙手铐。

“把他的嘴巴堵住。”女医生吩咐大喊, 接着又改了主意,“等等,我还要问他几句话。把你的匕首给我,他要是敢叫嚷,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话虽是对大汉说的,小邹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层楼除了他们三个恐怕没别人,就是大喊大叫也未必有人听见。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看他们如何表演吧。

女医生拿到匕首,朝大汉摆摆手:“你去外面看着点儿。”

大汉出去了,女医生拖了把椅子在小邹面前坐下,匕首、催泪枪放在写字台上。 “怎么样,冒充公安人员的滋味不好受吧?”

小邹这会儿已经稍稍缓过来了,眼角鼻腔的灼痛感逐渐减退,呼吸也顺畅些了。他反唇相讥:“冒充医护人员的滋味恐怕更不好受,不信咱们就走着瞧。”他已经断定, 这两个家伙不是医生。

“你承认是冒充公安人员了?”

“哼哼,这恐怕不是你想问的吧?”

“呵呵,你真是个聪明人。怎么样,咱们谈笔交易,你告诉我有关鲁三岳案件的内部情况,我给你一千元钱。”

…·蹦潇,

“嫌少?再加这枚戒指。如果你拒绝配合…”女医生伸手拿起桌上的匕首,“我只好给你放点儿血了。”

小邹冷笑:“这样一来,你吃饭的家伙只怕要搬一搬家了。”

“你以为我不敢?”女医生气急败坏,上前一步,拿匕首在小邹面前比划。

小邹趁势一跃而起,戴铐的双手只一甩,那把匕首被震开,弹在墙上又落下来扎在地板上。还没等女医生反应过来,小邹一个扫堂腿把女医生撂倒。刺耳的尖叫声中, 刚才那个大汉冲了进来。小邹的双手被铐着,和大汉面对面搏斗肯定不敌,情急之下,他猫下腰直奔落在地上的那把匕首。就在这时,他的头部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前,他仿佛听到司徒铁在喊着他的名字……

三、跳车身亡

小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临时办公室“太平间”了,床前站着司徒铁和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老弟你醒啦?怎么样,没事吧?”

“还行……”小邹坐起身、揉揉脑袋转转脖颈,掀开被子下到地上,又看看手表, “我打了个七分钟的瞌睡。”

司徒铁跟两个医生握手:“谢谢,没事了。”

医生离开后,小邹马上问:“那一男→ 女两个家伙呢?”

“逃了。”

“啊?”

“不过,医院门卫记下了他们的摩托车牌照,现在正在查车主。”

电话铃响了,司徒铁抄起听筒:“查到了?好……文宁路121号黎天野……小王,去四个人,把那家伙请到局里,我马上过来。”

司徒铁、小邹赶到市局时,黎天野已经被小王他们带回来了,正在讯问室扯着嗓门喊冤叫屈,说警察私人民宅擅捕良民,他要控告……·话还没说完,目光无意中往门口一瞟,突然像被西北风噎了一口,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儿。

小邹进来了,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 “刚才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失礼失礼!不过那也不怪我,你咋那么快就把我打昏了呢?顺便问一句,你那手散打功夫在哪儿学的?\"

“我.当过武警。”

“你这个退役武警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大夫的?\"

“我……”

说话间,司徒铁已坐在讯问桌后:“莫急,咱们慢慢聊,有的是时间。”

黎天野既然当过武警,自然知道司徒铁背后那面墙上的八个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的内涵,他还算识时务,老老实实招认了-

他是去年从武警部队退役的,分配在造船厂工作。由于沾染了赌博恶习,欠了别人数千元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天中午,黎天野去和平公园散心,看到草坪上有一群年轻人在练摔跤,都是初学技艺的雏儿,却个个神气活现,好似哪吒三太子。他看着觉得好笑,顺口点评了几句。那几位不高兴了,围着他要较量较量。赶上黎天野心情不好,正好借机发泄,于是挽挽袖子上了场,一交手便把为首的三个家伙摔得七荤八素。这几位也识相,当即就要拜他为师。他懒得搭理,转身就走,没留意背后跟上了一个穿绿呢大衣的年轻女子。

走出公园大门,女子凑了上来,邀黎天野找个地方坐坐,把他拉到天鹅酒家。进了二楼一个单间,女子让他点菜。他也没客气,点了六菜一汤两瓶酒。席间,女子问了问他的情况,他也不隐瞒。女子说愿意帮忙还债,不过有个条件,让黎天野当晚随她去精神病院干一桩事。

女子自称是精神病院的医生,由于拒绝了某个业务领导的无理要求遭到打击报复, 那个领导经常唆使精神病人为难她,还不许特护员制约病人。她忍无可忍,想教训一下那个闹得最厉害的病人。黎天野一听自无二话,一口答应下来。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就分手了。

晚上8点半,黎天野骑着摩托车来到和平公园门口接上女子,直奔精神病院。他换上女子给他带来的白大褂,跟着女子进了第四病区。走廊里没人,她把黎天野领到二楼,让他待在一间屋里等着。没多会儿,女子又把他叫到三楼的一个办公室,推门一看,小邹正坐在里面看报纸…

小邹摸摸脑袋上那个核桃大的疙瘩: “她让你怎么对付我?”

黎天野摇头:“没说,只让我听她的吩咐。不过,我想她总不至于让我把你搞死, 我也不敢这么干。”

司徒铁问:“你们进病区大楼以前,她穿上白大褂了吗?”

“没有。她是进了大楼才穿白大褂的。”

“那个女人说过她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吗?”

“没说,我也没问。”

司徒铁和小邹回到市局刑侦处办公室, -边吃零宵一边分析案情。

小邹说:“吴啸峰他们见到一个女人从特护病房溜出来,我碰上的也是一个女人, 这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且她熟悉精神病院的内部情况,说不定就在医院工作,或者有亲戚朋友在这里工作。”

司徒铁笑道:“真是没有一点儿杂质的智慧!”

小邹没听出其中的嘲讽:“可惜她的脸被口罩蒙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眼睛…”

“这倒没什么,我袖里另有乾坤。”说着,司徒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 里面是一条麻纱手帕,上面印着一幅山水画,右上角有三个小字“袁雅娟”,也是印上去的。他用两个手指夹着手绢一角抖了抖,“这是在现场发现的,脏的,说明她本人正在使用。”

邹大道接过来闻了闻:“没错,她身上就有这么一股香水味。”

“重要的是印在手帕上的名字。你干刑警也有三四年了,应当比常人多一双眼睛、 多半个脑子,你几时见过把名字印在手帕上的?”

“这倒也是…”

“把名字印在手帕上,只有手帕厂搞销售的人才可能办到,也可能是和手帕厂有密切关系的百货商店工作人员。白天保卫科金科长介绍情况时说过,鲁三岳的妻子是郊县一家百货商场的经理……”

小邹顿悟:“对了,鲁三岳的妻子姓袁!”

“哈哈,所以,那个女人不一定是吃医务饭的。”司徒铁抄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现在有必要向金科长打听一下,鲁三岳的妻子是不是叫袁雅娟…·喂!老金,我是司

徒铁,想跟你打听一下鲁三岳妻子的情况……哦,那这样吧,我们去她家看看,你是不是陪我们去?一则带路,二则师出有名啊--医院领导看望死者家属。麻烦你了……顺便提个要求,请你派人秘密监视第四病区那个姓洪的医生……什么?他请假回家了?他家住哪里·…….”司徒铁随手在台历上记下洪啸的住址,撕下递给助手,“你让小周、小王去监视,我们现在去鲁三岳家。”

鲁三岳家住市区东侧一个居民新村,从精神病院驱车前往需要半个小时。金宝笛来过鲁家几次,熟门熟路,领着刑警摸到9号楼,上了二楼,敲响203室的房门。

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谁?”

金宝笛高声说:“是鲁三岳家吧?我们是医院的,来看看。”

“看看?深更半夜有什么好看的!”

话这么说,门还是开了,袁雅娟出现在他们面前。小邹先看身材,再看眼睛,都觉得和那个女医生没啥异样,便朝司徒铁眨眨眼。

袁雅娟认出保卫科长:“是金科长啊, 有何贵干?”

金宝笛说:“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公安局刑侦处的。”

袁雅娟眨着眼睛打量两人,当她的目光与小邹接触时,竟没有丝毫躲闪,就像从未见过面似的。司徒铁看在眼里,暗自佩服她强作镇定的本领,这个女人的演技可以当电影明星了。

“你们有什么事?\"

司徒铁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刚才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

“没去哪里?”司徒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展开一半,放在桌上。

袁雅娟再也控制不住表情了,脸色煞白。良久,她开口了,声音很轻,节奏很慢,一字一顿:“别问了,我跟你们走吧。”

司徒铁一努嘴,小邹把收审证放在桌上:“袁雅娟,办个手续吧。”

袁雅娟上前,先看一遍,看得很仔细, 嘴里还在默念着,似乎要把上面的每个字都吃进嘴里,咽下肚子。看完,接过小邹递过的钢笔,在“收审人”后面端端正正签上自己的名字,还写下了日期。

“我可以穿件大衣,带几件生活用品吗?”

“可以。”

在三双眼睛的监督下,袁雅娟从容穿上大衣,收拾了几件日常生活用品,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拎着掂了掂:“要上铐吗?”

司徒铁对她表现出的出奇的镇定感到不可思议,反问道:“你说呢?\"

“最好不铐。”

“不铐就不铐。”司徒铁很快就要为他的这个决定后悔了。

“谢谢!我们走吧。”

刑警是借用了精神病院的桑塔纳轿车来的,这辆车以前经常载着鲁三岳跑东跑西, 袁雅娟也偶尔借光,一眼就认出了,自言自语道:“这车是医院的。”

小邹拉开车门:“请吧!”

袁雅娟依然不失风度:“谢谢!”

司徒铁开车,小邹、金宝笛夹着袁雅娟坐在后座。轿车打开大灯,连拐几个弯驶出新村,上了柏油马路,向市公安局驶去。走了一阵,迎面驶来一辆个体户的运货卡车, 柴油引擎,隔得老远就能听见轰隆隆的声响。变故就是在两车交会时发生的:袁雅娟突然身子一侧,倾倒在保卫科长金宝笛腿上,伸手拉开车门把手,几乎是同时,全身用力把金宝笛猛地一推,两人一起摔出车厢,双双跌在路面上。

金科长一声怪叫,下意识打了个滚,堪堪躲开了朝自己碾压过来的车轮。袁雅娟就没这么幸运了,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卡车车轮从她身上碾过,留下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惨叫……

四、四封情书

司徒铁站在办公室窗前,抽着香烟看着外面沉思。背后的屋门“咔”一声,司徒铁没有回头,一定是副手来了。进来的果然是小邹,他把一碗面条放在桌上:“组长,天快亮了,折腾了一夜,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司徒铁在桌前坐下,用筷子拨拉着面条,叹了口气:“唉,当时给她铐上铐子就好了。”

小邹看着桌上的一堆信件:“查出什么线索来了没有?”

这些信是袁雅娟自尽后,他们重返鲁家搜出来的,活口没了,只好指望它们。司徒铁指指文件夹夹着的四个绛红色信封:“你看看吧。”

这四封信是市精神病院医生洪啸写给袁雅娟的。

亲爱的娟:

吻你。

据说桃红象征热烈真挚的感情,我决定用桃红信封给你寄信,可是跑遍全市也没买到,无奈只好去文具店买了桃红书面纸自制。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昨晚竟会有幸得到你的垂青。直到现在,我眼前还清晰地浮现你的玉体,耳畔还响着你温柔的絮语。此情此景,我将至死不忘。

在你身上,我得到了在我妻子那里从未得到过的柔情蜜意,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感受,明白了什么叫心驰神摇。如果可能,我真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本月中自我休假,请不要返家,我到你那里来,不知是否方便?盼示。

永远爱你的啸

x月x日

最亲爱的娟:

在你那里度过的三天,犹如置身蓬英仙境。谢谢你的热情款待,谢谢你对我的深情厚爱

返家后,我彻夜难眠,除了思念之外, 更多的是在考虑你向我提出的那个要求。说真心话,我是非常非常爱你的,可以说,我笑你胜过爱世上的一切。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特别慎重考虑你的要求和那个要求可能造成的后果。

确实如你所言,我如果照你的要求做了,可以达到你我做长久夫妻的目的,我也有把握把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可是,我感觉良心上说不过去。我如果这样做了,也许从此以后会终日寝食难安!试想, 长此以往,我会变成怎样一个人?我一定会从一个专治精神病的医生变成精神病人。那时,即使你还一如既往地爱着我,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因为这不是你的初衷。

娟,请你慎重考虑你的决定。我觉得, 要达到你所追求的目标,实际上并不困难。 你我可以和各自的配偶离婚,然后公开结婚。这样,不但没有良心的负担,法律也会保护我们,你说对吗?

热切地吻你!

爱你的啸

x月x日

最最亲爱的娟:

来信收悉。

娟,就像我当初无论如何没想到我们初次单独相处就会越过那条界线一样,我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你会向我提出这种最后通牒式的要挟。

也许,正如你在信中所表示的,这是你真心真意深爱我的具体表现形式,但从我这个角度来说,这种表现形式却是难以接受的。因而,请原谅我不能立即给你一个满意

的答复。

我坦率地承认,你的要挟确实是一记杀手铜,完全可以把我置于绝地。但亲爱的娟,你不觉得这样做过分了吗?你肆无忌惮地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正是出于这种信任,我才把心底的秘密告诉了你。没想到, 这竟变成了你对付我的武器……

娟,等你出差回来后,给我打个电话, 我们约个地方再好好谈一谈,好吗?

甜蜜地吻你!

爱你的啸

x月x日

亲爱的娟:

这封信是我失眠两天两夜之后写的。此时我头晕脑胀,感到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 我自己仿佛也在旋转。因此字迹潦草,就像我平时开处方一样,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没有更多的话要说,我要说的只有: 在你我意志的决斗中,我输了,我承认自己是失败者。你的要求我答应,照办!

爱你的啸

x月x日

小邹看罢这四封信,一拍大腿:“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证据嘛!\"

司徒铁放下碗:“不过,先得鉴定这是不是洪啸的笔迹。”

小邹戴上帽子:“我去精神病院搞洪啸的笔迹。”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会派人送来的。”

十分钟后,金宝笛果然派人送来了洪啸的笔迹。司徒铁拿在手里看了看,连同那四封信一起递给小邹:“马上送技术处鉴定。”

清晨6点,技术处作出鉴定结论:四封信全都出自洪啸之手。

司徒铁伸了个懒腰:“看来该把洪啸请到这里来谈谈了。”

一小时后,洪啸被带进讯问室。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身高一米七左右, 单薄瘦弱,脸色苍白,戴着一副近视眼镜。 司徒铁用一串长长的哈欠表示对这位医生的欢迎,打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洪啸初时不知所措,但很快镇定下来: “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没有回答。司徒铁和小邹像没听见似的,只管专心致志地翻着面前厚厚的案卷材料,时而拿起一张照片指指点点小声交换意见,就是不搭理洪啸,也不瞅他。

洪啸抬高嗓门又问了一遍,仍无回答, 只得站在屋子中间四下打量,瞥见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像被火灼了似的慌忙移开目光。这八个字使他丧失了继续诘问的勇气,略一迟疑,在司徒铁和小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仍然没人理睬他。洪啸坐在那里,初时强装出来的镇定渐渐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老鼠,目光朝四方八面乱扫瞄,最后停留在讯问桌上。 他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那上面竟多了一双皮鞋。尽管洪啸是600度近视,那皮鞋上还遮着一张报纸,只露出一截鞋头, 但他还是认出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皮鞋,或者说,认出了鞋的主人。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眨着眼:这是怎么回事?这双皮鞋是上个月他托人从香港带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袁雅娟的,怎么到了警察手里? 难道袁雅娟也进来了?

司徒铁像是无意地动了动肘弯,把报纸碰落。这下洪啸看得更清楚了,不但认准了皮鞋,还发现了鞋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袁雅娟出什么事了?这血.·…

司徒铁终于抬起头,目光和洪啸碰个正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洪啸…….哦,同志,这双皮鞋……\" “怎么,你认识这双皮鞋?” 洪啸脱口而出:“这是袁雅娟的。”

司徒铁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什么袁雅娟。我只知道几小时前这双鞋还在一具女尸的脚上,是法医取下来的。”

“啊?她死啦?”洪啸猛地站起来,片刻,又颓然坐下,目光定定地望着皮鞋,脸色白得吓人。

“你看看这个……….”司徒铁扭头看看小邹。小邹递给洪啸一张照片,那上面是袁雅娟血肉模糊的尸体。

洪啸双手接过,只扫一眼便泣不成声, 照片从他颤抖的手上滑落。

等他的情绪稍稍平复,司徒铁问:“这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

洪啸抬起泪眼:“袁雅娟是我的…… 情人。”

司徒铁点点头:“怪不得…好吧,这双鞋子的事先放一放,刚才我听见有人在问,公‘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你听见了吗?\"

“是我说的。”洪啸看看司徒铁,鼓起勇气又说,“我现在仍想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由你来告诉我才对,这对你我都有好处。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你呢,卧室灯光也亮了一夜。 尽快回答了,大家都可以早点儿休息,是不是?”

洪啸不笨,而袁雅娟的死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反正死无对证,什么事都说“不晓得”就是了。他用手帕擦着眼泪:“您说错了,我昨晚睡得很好;而且,您的问题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司徒铁冷笑:“给他看看!”

小邹把四封信的复印件在他面前展示: “复印机是新的,质量一流,甚至比你本人写的还清楚。”

洪啸惊得眼镜差点儿掉下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却恰恰发生了。袁雅娟没有听你的话把这些信件毁掉。”

“你怎么知道我对她这样说了?”

“袁雅娟作为一个死人,已经不可能开口说话了,可她留下的日记本记录了你们交往的经过。那里面提到,你利用医生职务之便,奸污了九名女病人,致使其中四人怀孕,一人在人工引产时死亡,这件事成为她要挟你的杀手锏。洪啸,你可真能干啊,因为你,精神病院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换了三个保卫科长。”

洪啸仰天长叹:“这真是命中注定,我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司徒铁用手指头叩着桌子:“别感慨了, 洪啸,你是打算先谈‘杀手铜'呢,还是谈鲁三岳案?”

洪啸招供了,先交代鲁三岳案--

他有把柄捏在袁雅娟手里,权衡再三, 只好就范,遂开始留心鲁三岳的日常活动安排。鲁三岳常年占据一间特护病房作为休息室,经常在医院里留宿。前天,洪啸得知鲁要设宴招待客人,根据鲁每宴必醉的规律, 估计会住在特护病房。再看值班表,老天帮忙,正好轮到他值夜班。洪啸决定在那天下手。

当晚上班后,他特意去特护病房遛了一圈,看到鲁三岳被人从食堂扶回来。凌晨3 点钟,估计鲁睡得正死,他就带上注射器悄悄溜了过去。病房里酒气浓重,台灯还亮着,鲁三岳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沉沉大睡。他碰了碰鲁三岳的胳膊,没反应,就大着胆子把针头扎进鲁的左臂静脉……

“当时你穿的什么衣服?”

“就穿现在这身。”他指了指身上穿着的黑色西装。

“戴帽子了吗?\"

“没戴帽子,怕人发现,头上蒙了条黑

色长围中。”

“你是用什么药液杀害鲁三岳的?\"

“bp液。”

“那是什么?”

“苯磷胺酮注射液的简称,这是省生物制品研究所新近研制的一种专门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的特效药,还没正式投产,让我院试用的。这种药的副作用比较大,按规定临床使用时每次只能注射两毫升,如果一次注射超过十毫升,就可能致人死亡。”

“这种药液应当严格控制吧?”

“院部规定必须由药库主任发药,在病区主任在场的情况下给病人注射。”

“那你是怎么搞到的?\"

“我和药库主任李顺度是老同学,关系不错。大前天晚上,他顶替一个药剂师值班,我正好去药库领一种控制药品,跟他聊了一会儿。赶上外面有人叫他听电话,他匆匆出去了,钥匙就搁在桌上,我趁机打开保险柜取了十毫升。”

“你杀人用的注射器呢?”

“完事后连同鲁三岳的戒指和项链一起扔到垃圾箱里了。”

“昨晚你为什么要勾结袁雅娟袭警?\"

洪啸一愣:“袭警?”

“你昨晚值班,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的确听说了。可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 不但我,我敢保证也不是袁雅娟干的!昨晚接班后我没去食堂吃夜餐,悄俏去药房给袁雅娟打了个电话,先是占线,拨了好一阵才通。接电话的是她的好朋友苏锦珠,我也认识,先跟她聊了几句,然后和袁雅娟通话, 打完电话走出药房,已经是9点10分了。听说袭警的事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发生的,从袁雅娟家到医院,最快也得半小时,她又不会分身法,怎么能既跟我通话又来医院作案呢?\"

司徒铁暗吃一惊,和助手交换了一个眼色,继续问:“你去药房打电话,有人看见吗?”

“有的,护士小丘。”

“跟你通话的确实是袁雅娟吗?\" “这怎么会弄错呢?”

“那个苏锦珠是什么人?\"

“她是市化轻公司的采购员。”

洪啸言之凿凿,司徒铁心里泛起了嘀咕,寻思这案子说不定还有隐情。待洪啸被带走后,他用手指轻揉着太阳穴,对小邹说:“走,我们去找苏锦珠!”

五、阴差阳错

苏锦珠是采购员,一年中有一半以上时间在外面跑业务,领导甚至家人都不知道她的确切行踪。刑警上门时,她的上级很抱歉地告知,苏锦珠已经乘今天上午6点半的班机去成都了。司徒铁随即往成都市公安局挂电话,请他们协查。半小时后,对方回复, 苏锦珠已抵成都,但被那些急于销售产品的乡镇工厂的头头儿们接去游山玩水了,具体去了哪里尚未查明。

司徒铁叹了口气:“就算找到她的去向, 也只能等她出差回来再说了。”

小邹建议:“杀人凶手已有着落,找她早一天晚一天没关系,我们先根据洪啸的口供调查取证吧?”

司徒铁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一小时, 下午我们去跟医院的药库主任聊聊。”

午后,司徒铁、小邹驱车前往市精神病院。药库主任李顺度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 穿一件质地优良的咖啡色皮夹克,挺胸叠肚的,伸出一双胖嘟嘟的肉手分别跟司徒铁、 邹大道握手:“二位一定是为鲁三岳的命案来的吧?这事闹的,连我这个戒备森严的药库都被牵连进来了。”

司徒铁不以为然:“戒备森严?只不过在门外贴了几张‘仓库重地,闲人莫人'的纸条,洪啸还不是照样进来?”

胖子明显吃了一惊:“洪啸?他怎么啦?\" “他已经被拘留了。”

笑容在李顺度的胖脸上凝固:“洪啸他犯了什么事?”

“涉嫌谋杀。”

“啊?洪啸杀人?他杀谁啦?难道鲁科长是他杀的?”

“这也是我们想搞清楚的。现在请你回答几个问题,听说你和洪啸是老同学?”

“是,我们从小学、中学直到插队落户又返城上大学,始终在一起。”

“在这种关系前面,‘戒备森严,恐怕得让步了。”

李顺度脸上一红:“这个…·人嘛,总是有感情的。”

“洪啸大前天晚上到你这里来过?”

李顺度想了想:“嗯,是来过。” “你在哪里接待他的?”

李顺度指指自己脚下:“就在这里,我的办公室。”

“他待了多久?\"

“大约二十分钟吧。”

“你们一直在一起?”

“可以这么说。中间我去外间接了个电话,不过一两分钟。”

司徒铁盯着对方:“他会不会利用这一两分钟做些什么?比如用你放在桌上的钥匙打开保险柜。”

胖子一脸懵懂:“你的意思是……”

“据洪啸交代,他从你的保险柜里窃取了十毫升bp药液,正是这种药物把鲁三岳打发到另一个世界去的。”

原以为药库主任听了这话,胖脸上一定风云突变,不料对方愣怔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这下轮到司徒铁弄不懂了,这有什么可笑的吗?

李顺度把桌上的那串钥匙推到司徒铁面前:“洪啸与机电技术没半点儿缘分,上中学的时候物理考试总是不及格,即便给他钥匙,他也打不开这个保险柜。别说他了,即便你们警察只怕也对付不了这个铁家伙。”

司徒铁伸手拿起钥匙,起身直奔屋角的保险柜:“我如果打开了,怎么说?”

药库主任以和他的肥胖身材完全不相称的敏捷冲过去挡住司徒铁:“别别!您别试, 要闯祸的!”说着,他从司徒铁手中接过钥匙,“我来给您演示一下您就明白了。”

只见胖子走到保险柜跟前,把钥匙插进锁眼,锁眼上方那个一分硬币大小的小孔里突然红光闪烁。亮了三秒钟,红光变成绿光,继而依次变为蓝、黄、紫,待黄光第二次闪烁时,李顺度把钥匙一扭,柜门开启, 亮光熄灭。他指着门内侧的一排七色键盘: “每次关上柜门前,可以随意选择下次开锁时亮灯的颜色,比如我选择的是黄色,那么开锁时只有在闪烁黄灯的时候才能扭动钥匙。如果选错了,连接值班室的报警器马上响起,值班员就会过来抓贼了。”

小邹不由啧啧称奇:“这也太高级了! 应该是进口货吧?”

“德国制造,是五十年前的产品。老是老了点儿,不过,一般的窃贼还是拿它没办法的。”

对此司徒铁也有同感,但他还是不放心。“我想试试,当然,得请我们的技术人员来试。”

电话打到市局技术室,室主任、痕迹鉴定专家汪大度听说市精神病院有这么一个保险柜,当下跃跃欲试:“我得过来开开眼界, 你们等我一会儿。”

汪主任的这个“一会儿”有点儿长,五十分钟后方才候到他老人家的大驾。原本估计他不会一个人来,带上全室刑技人员也有可能,哪知只来了两位,一位自然是汪大度,另一位是个中年男子,汪主任介绍说是他的朋友,精通金工电工技术的专业锁匠老祁。只见老祁对着保险柜打量了一阵,点了根香烟抽着,抽了半截才开腔:“打开这家伙也不是不可能,需要两个强劳力,以及几样工具……”说着,一口气报出了那些大大小小工具的名称。

精神病院不缺强劳力,一个电话就叫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特护员,修理部也送来了钢丝索、挂钩、神仙葫芦、撬棒以及扳手、 锤子等工具。老祁不动手只动口,指挥几个特护员使用上述工具将这个重达数百斤的铁家伙扯离原位,断去电源,拆下背面的蓄电装置,指着扯出来的一截电线说:“把这个也拆下来。”

待万事俱备,他把钥匙插进锁眼,上方那个圆形小孔里顿时七彩光亮轮番闪烁。老祁不露声色地看着,大约五六分钟后,七彩光亮倏然熄灭。老祁这才扭动钥匙,柜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

司徒铁指着柜子里的药品:“请检查-下bp药液少了多少。”

李顺度不高兴了。刚才那一番操作表明,洪啸一个人根本打不开这个保险柜,可是没办法,只好按照刑警的要求清点库存。 最终结果也毫不意外:一毫升也没少。

小邹问:“你这个账准确吗?”

胖子把账本递给小邹:“不信你可以检查,这上面一是一、二是二,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但有领取人签名,还有病区主任的图章。”停顿片刻,他又说,“小伙子,我这个主任不是当着玩儿的,法律知识也懂一点儿。如果漏洞真是我开的,有意的就是同谋,无意的则是玩忽职守,我都得蹲班房。 我上有老下有小,慈母娇妻爱子一样不缺, 自当珍惜这份天伦之乐。”

小邹无语。

司徒铁取出照相机,把保险柜、账本一一拍摄下来,扔下一句“再见”,和副手一起离开了精神病院。

回到市局已是下午3点多了。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司徒铁只睡了一个小时,此刻脑子里一团糨糊,只好偃旗息鼓。他让小邹也找个地方歇会儿,自己溜进图书馆书库,裹了件大衣打了个盹儿。等他被管理员唤醒时,已是下班时间。

司徒铁回到办公室,洗了把冷水脸,从抽斗里找出一袋存放多日已经硬如砖石的压缩饼干,就着白开水啃了一块,头脑也不闲着:洪啸和李顺度说的情况大相径庭,他们究竟谁说了假话?从洪啸的角度来说,仅那九起强奸案就足以送他见阎王了,再加上一起谋杀案,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既然吐口了,似乎没必要在bp药液的情节上说假话。而从李顺度的角度来说,就更没必要说假话了,他和案子又没瓜葛,为什么要把自己牵进去?杀人案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 他的账目经得起调查,而那个德国保险柜的保险功能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一阵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继而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司徒铁!”

“是小黄吧?请进。”

来的是机要室收发员小黄。“这是法医鉴定书,一小时前就到了,我来过两次,你和小邹都不在。签字!”

司徒铁在收发记录上签了名,待小黄走后,他拆开封套。法医对鲁三岳死因的鉴定结论是:经对死者体内有机毒物和bp药液的化学分子结构进行比对,两者90%以上的分子结构相同,不排除死者因注射了超量bp 药有死亡的可能性。

这个鉴定结论明显对李顺度不利:鲁三岳死于bp药液,而bp药液只有市精神病院的药库里才有。药库主任这里显然有漏洞啊!什么样的漏洞呢?故意给洪啸?一般说来不大可能。保卫科长金宝笛介绍过李顺度的情况,党员、工作积极、为人正派,和洪啸的关系仅停留在老同学的层面,平时私下并无往来。没有理由怀疑他是同谋。那么, 是无意中让洪啸钻了空子?这倒并非没有可能。别看那个保险柜神乎其神的,其实并不是没空子可钻,如果事先看清李顺度关门前按下了哪种颜色的按键,他不就掌握了开启的密码了吗?

司徒铁头脑里划过一道闪电,马上从文件柜里取出洪啸的卷宗。洪啸供称,大前天他领药在先,盗窃bp药液在后,卷宗里还记录了他领取的药物的名称:平奋胺。

司徒铁立即拨通医院药库的电话,询问值班员:“平奋胺是什么药?”

“一种用于抑制中枢神经的新药,由省第一制药厂生产。”

“这种药你们怎么存放的?”

“平奋胺属于控制药品,由我们主任统一保管。”

“保管在何处?”

“他的保险柜里。”

司徒铁明白了,洪啸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从老同学的保险柜中盗取了bp药液。而药库胖主任的账本显然有假,他怕追究责任,偷偷做了手脚。

不过,推理归推理,破案需要真凭实据。人命关天,诸如 bp药液的来源这样的情节必须核实清楚,否则检察院也会退卷让公安机关补充侦查。他刚想打个电话把小邹叫来,一起商量一下怎么用洪啸的口供对付李顺度,目光突然被卷宗里夹着的四个绛红色信封吸引,头脑里鬼使神差地想起洪啸在第一封信中的一段话:“据说桃红象征热烈真挚的感情,我决定用桃红信封给你寄信, 可是跑遍全市也没买到,无奈只好去文具店买了桃红书面纸自制。”

司徒铁的思维倏地停留在“桃红”二字上:明明信封是绛红色的,他怎么说是桃红?这家伙是色盲或者色弱?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根本开不了李顺度的保险柜,他的口供的真实性也成了问题--没有药液,怎么谋杀鲁三岳?

这时,小邹推门而入:“头儿,什么事?” 司徒铁跟他一说,小邹也愁眉不展:“现在怎么办?”

“夜审洪啸!”

洪啸被看守员押进讯问室,睡眼惺忪地望着刑警。

小邹命令:“坐下!”

洪啸坐下,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开始东张西望。他发现屋里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纸盒,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正疑惑间,司徒铁开腔了:“洪啸,你把桌上那个绿色纸盒拿给我。”

洪啸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遵命照做了,拿过来的却是褐色盒子。司徒铁不动声色,把一些预先准备好的废纸放进去, 让小邹用胶纸粘起来放在一边。

“现在,请你把红色盒子拿给我。” 案犯拿来的却是墨绿色的。

“李顺度跟你是老同学?”

“是。”

“他办公室里那个全院闻名的德国保险柜,你一定听说过了?”

“听说过。”

“听说过什么?”

“听说那柜子保险性能特强……” “具体点儿,怎么个强法?\"

“听他说过好像是用颜色来代替密码的。”

“也就是说,一个色盲或色弱患者,即便他有钥匙也打不开柜门,是不是这样?”

洪啸语塞,垂下了脑袋。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问题:你是不是色盲?”

洪啸突然号啕大哭:“你们…·你们就成全我吧……”

“成全什么?”

“袁雅娟死了,我也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况且,你们已经知道我以前犯下的事, 想活也难啦!”

“所以你把不是你干的事也扛下来了?换句话说,其实袁雅娟是你害死的。你明明没有对鲁三岳下手,却对袁雅娟谎称下手了。袁雅娟以为鲁三岳已死,所以在我们找到她时,她才畏罪自杀。”

洪啸鼻涕一把泪一把:“是我弄巧成拙啊·…求求你们,成全我吧,让我跟她一起走………”

小王在门口探头探脑,司徒铁朝副手使个眼色,小邹出去了约摸一分钟,回来悄声说:“成都公安局的长途,苏锦珠证明,前天晚上9点钟前后袁雅娟在家。”

司徒铁点点头,按了电铃按钮,对闻声进来的看守员说:“把案犯押回监房。”

站在讯问室门口,司徒铁目送洪啸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扭头对小邹说:“老弟, 我们上了人家的当啦!袁雅娟之所以乖乖就范,是因为我们出示了那条手帕--她送给洪啸一条同样的手帕,以为洪啸已经全部交代了。我们犯了一个不应当犯的错误,应该先让黎天野辨认袁雅娟的照片!现在前功尽弃了,这个案子得重新搞。”

小邹依旧有疑问:“黎天野遇到的那个假医生是怎么搞到袁雅娟的手帕的?”

“袁雅娟的手帕是手帕厂给她定制的, 业务往来时作为名片使用,她一定散出去许多条,这事回头让小王他们去查。”

“那我们往下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们去精神病院,重新摸线索。”

六、发现赃物

小邹是在第四病区遭袭的,司徒铁决定把侦查重点放在该病区。刚刚走进病区主任戚福源的办公室,他们就目睹了一幕奇景: 一个身穿病员服的五大三粗的男青年双膝着地跪在桌前,正可怜巴巴地向戚大夫哀求着什么。

听见门口有动静,两人同时转过脸。头天戚福源和司徒铁见过面,这会儿司徒铁虽然穿着便衣,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连忙站起身,客客气气问候。

那青年犹自跪着:“戚主任,请您开恩…”

戚福源朝他摆摆手:“你先回病房去, 出院的问题等会儿再说。”

病人无可奈何,站起来悻悻而去。

戚大夫苦笑:“这里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你不能用对待正常人的办法去对待这些病人。比如刚才这位,他跪着,你就不能去扶,一扶准挨揍。这个患者以前是散打运动员,要害部位挨他一下,没准儿真就见阎王了。”

小邹好奇:“戚主任挨过病人的揍?”

“哪个电工没触过电?同样的道理,哪个精神病医生没挨过病人的揍?”

司徒铁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戚大夫, 我们的工作很不顺利,搁浅了,只好又来麻烦你们,想再摸摸情况。”

戚大夫望着两个刑警因睡眠不足泛红的眼睛,不无同情:“唉,干你们这一行也真是够苦的,又累又有危险,待遇也不高。”

司徒铁打着哈哈:“不过我们感到很光荣。”

“那是那是。哦,要说情况,和鲁三岳的死直接有关系的没听说过……”

“不一定非要有直接关联,间接的也行, 只要你觉得反常的,对于我们的侦查工作都可能有帮助。”

“有一件事我觉得反常……”

戚福源刚开了个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护士旋风般冲进办公室, 上气不接下气:“戚……戚主任…·”

“什么事?莫急莫急,慢慢说!”

护士胸口起伏了一阵,总算把呼吸调匀:“32床非要出院不可,我们去阻拦,被他打了….”

“去叫特护员!”

“叫了,两个特护员都不是他的对手,小邱已经躺下了,剩下大老张一个在跟他干。”

戚福源皱着眉头:“你先把其他病人关进病房,我马上调人过来。”

护士匆匆出去了,戚福源打电话和保卫科联系,请求派人来协助治服病人,不料保卫科无人接听。这下他沉不住气了,正想报告院部,司徒铁说:“戚主任,我们去看看吧。”

戚福源忽然想起这二位是刑警,想来必会些擒拿本领,顿时像遇到了救星,连连道谢,赶在头前引路。

“32床”就是刚才跪在病区主任办公室的那个青年,这会儿他已经脱下病服,穿一套颜色鲜艳的运动服站在走廊里,特护员大老张刚刚和他进行了一场较量,双方都气喘吁呼,倚墙而立,相互怒目而视。另一个特护员小邱小腿骨上被“32床”蹬了一脚,痛得瘫在地下,身边还扔着一根电棒,只是这根以往被病人视为洪水猛兽的电棒,此刻已折成两截。几个护士远远地站着,个个脸露怯意。

大老张听见脚步声,知道救兵来了,下意识扭脸张望。“32床”瞅准这个空当,大喝一声,脚下像踩着弹簧一般跃到大老张面前,一招漂亮的过肩摔,把大老张摔出几米远。大老张躺在地上嘴里哼呦哼呦站不起来。

小邹看清了“32床”的招数,对司徒铁说:“这是中国式摔跤。”

“有把握对付吗?\"

“没问题。”

司徒铁抬高声音,冲着得意洋洋迈着胜利者的步伐正往外走的“32床”叫道:“等等,还有一场哩!\"

“32床”回过身子,上下打量身材不高貌不惊人的小邹,一脸瞧不起的神情。小邹不慌不忙跨上几步,朝对方点头致意:“礼让为先,你先请。”

对方也不客气,伸开双臂像老鹰抓小鸡似的猛扑过来。小邹矮身一蹲从他腋下钻过,右手成掌朝他膝盖弯就是一下,对方打了个趔趄,转身准备继续进攻。小邹眼疾手快,抢先一招“钟鼓齐鸣”,双掌同时击中“32床”的左右太阳穴。尽管小邹留了手没用全力,对方也被这两下打得眼冒金星、涕泪齐淌。司徒铁趁机一个箭步窜上去,用尼龙手铐铐住他的手腕。“32床”拼命挣扎, 口中哀嚎连连,但也无济于事。

戚福源向特护员下令:“赶紧把他送回病房,锁上房门!\"

这场散打表演是在东侧楼梯口进行的, 被102室的武疯子西门维克尽收眼底。这位仁兄先是隔着房门上面小窗口的铁栅栏大喊大叫,不知在为哪一方助威,待到风平浪静,又开始大讲圣经里雅各与天使摔跤的故事,整个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呱噪。

三人回到戚福源的办公室,司徒铁说: “请戚大夫言归正传,说说你觉得反常的那桩事情。”

戚福源说:“是这样的,我们病区有个叫荣家吉的病人……哦,就是刚刚被你们制伏的‘32床’,他是半个月前人院的,当时诊断为幻想型精神分裂症。一般来说,不太严重的话,这种病最起码得在医院住一个月,可他今天来找我,要求提前出院。我当然不同意,允许未治愈的精神病人出院,这是医生的失职,不但对病人不负责任,而且容易给社会造成危害。可他坚持要出院,还说他并不是真的患了精神病,人院是为了避风头。他是个赌棍,最近手气不佳,债台高筑,欠了一个诨号‘小扁头'的家伙一万两千元。为躲债,他和妻子商量下来, 装疯住进精神病院。昨天下午他收到妻子的信,说‘小扁头'车祸死了,他可以出来了。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话,他把那封信给我看了·…”

司徒铁接过他的话:“你没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演了一出雅各与天使摔跤的故事?

呵呵,我对这个‘雅各'还真有点儿兴趣戚主任,麻烦你通知特护员把荣家吉带来好不好?”

戚福源抄起电话,要通了一楼护士办公室:“我是戚福源,你让大老张把刚才闹事的那个病人送到我这里来·…什么?”戚福源放下电话,对两位侦查员说,“荣家吉不见了,特护员正在寻找。”

司徒铁站起身:“不必找了,他一定逃出去了。小邹,我们去他家看看吧,哦,戚主任,请你告诉我他家的地址。”

戚福源翻了一下登记簿:“图门街94号。”

刑警驱车前往图门街,接待他们的是荣家吉的妻子,她说丈夫没回来。这是意料中的回答,司徒铁微微一笑:“打听一下,有位诨号‘小扁头’的青年住哪里?”

“他前天死了,开摩托车被卡车撞死的。” “我问的是‘小扁头’的地址。”

“他住在松江路翔裕坊,具体门牌号码不清楚,我没去过。“

刑警出门碰到了好运,遇到荣家吉五岁的儿子,小家伙说爸爸回来过,刚走,还带回来一根项链、一枚戒指,妈妈问他要,他没给,说先放到别人家去。

司徒铁笑道:“不错,但愿这是个转折点。走吧,去松江路。”

他们在翔裕坊居委会打听到“小扁头” 的住址,以交通队的名义上门走访,和死者家属聊了车祸事故,作了记录,然后把话题转向“小扁头”生前的朋友,得到了一长串名单。

一般说来,在赌徒之间,张三的朋友很可能也是李四的朋友。刑警走访这张名单上的第一位就得到了线索:荣家吉和一个名叫夏财根的青年关系密切。夏财根住在何处不知道,只听说他家所在的区域属于金阳路派出所管辖。

对于刑警来说,这就够了。

夏财根在金阳路派出所是挂了名的人物,刑警过去一问便知。此人现年二十六岁,劳教过两年,目前无业,父母双亡,靠已出嫁的三个姐姐资助些钱钞度日。这显然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于是,这个地区的盗案随着他的解教归来直线上升,但派出所却抓不着把柄,为此,他被列入内控名单。

户籍警陪司徒铁、小邹去找夏财根。他住在一幢公房大楼里,一室一厅,居住权是父母留给他的。经常进局子的角色通常不会把他们对警察的惧怕表现在脸上,这家伙嬉皮笑脸,又是沏茶又是递烟。司徒铁烟不抽茶不饮,站在那里打量屋里的陈设:里外两间摆的都是三十年前的旧家具,还堆着不少纸盒木箱柳条筐,不像一个家,倒像是火车站的小件行李寄存处。

小邹捅捅司徒铁的腰眼,下巴颏朝茶几一努。茶几上摆着两个茶杯,残茶还在冒热气。司徒铁迅速将目光转到主人脸上,夏财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借着点烟来掩饰,却好几下都没点着打火机。

司徒铁突然把脸一沉:“夏财根,荣家吉来过你这里了?”

“哦……来过。”

“几时走的?\"

“刚走不久。”夏财根很快恢复了镇定, “你们怎么对他感兴趣了?他可不像我,没进过局子,是个好人。”

“好人坏人暂且不管,你说说他来干什么?”

“他刚从医院出来,看看我。”

“就看看?”

“当然还聊了几句。朋友之间叙叙友情嘛,又不犯法。”

“这样吧,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

夏财根伸了个懒腰:“抱歉,我没空, 我要去看我二姐,她生病了。如果一定要去,那好,拿传唤证来。”

户籍警开口了:“夏财根你莫调皮,如果真的要传讯你,我们还会拿不出来?这是谈话,懂吗?别忘了,你的户口还没报哩!”

夏财根软了下来,嘴里嘟哝着:“就算是谈话,也要看我有空没空嘛。”话虽如此, 他还是穿上了外套。

不过,夏财根具有与警察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换个地方这种措施对谈话的顺利进行并无多大帮助--

“说说吧,荣家吉来找你干什么?”

“就是叙叙旧嘛,刚刚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他后来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没说。”

“他交给你什么东西了?”

“啥也没有。他是从医院回来,又不是从香港回来。”

“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个消息:市精神病院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有迹象表明,荣家吉跟这个案子有关!”

夏财根毫无惧色:“跟他有关是他的事, 跟我没关系,我又没去过精神病院。况且, 他刚才来这里时,也没说医院发生过凶杀案,我连个知情不举都摊不上。嘿嘿,法律我也懂一点儿,在劳教农场,我普法考试还得了个第二名,政府奖了一支钢笔、一个本子。”

司徒铁点点头:“既然你懂法律,那我问你,如果有人把赃物寄存到别人那里,那人明知是赃物却允许寄存,这构不构成犯罪?”

夏财根明知司徒铁指的是什么,却脸色不变:“这是窝赃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12条规定,犯窝赃罪的要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嗯,学得不错。”司徒铁站起身。

夏财根也站起来想往外走,被小邹拦下:“等一等,谈话还没结束哩!\"

司徒铁把小邹叫到门外交代了几句,后者匆匆离开。回到屋里,司徒铁继续和夏财根谈话,却不再谈及荣家吉,尽谈些与法律无关的日常琐事。夏财根隐隐感到形势不妙,心里有些忐忑,说话也不再油嘴滑舌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个派出所民警走进来,对司徒铁低声说:“好了。”

司徒铁看看手表:“夏财根,你回家吧。 我送你回去。”

夏财根先是一喜,继而又拉长了脸: “我自己认得,不劳您大驾。”

“还是送一送的好。”

路上,司徒铁问:“夏财根,再问一遍, 在窝赃问题上,你有什么交代的没有?现在交代算自首,可以宽大。”

夏财根迟疑了一下:“我没啥交代的。” 他心里想的是,老子家里这么乱,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这才多长时间,即便整个派出所的人都出动,也不会这么快就有结果的,怕什么?

应该承认,夏财根的想法有一定道理, 要想从他家抄出故意藏起来的项链、戒指这类小物件,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专案组也没这么些力量。不过,司徒铁袖里另有乾坤,他要让夏财根自己泄露这个秘密, 刚才小邹和户籍警去夏财根家就是为此做准备。

车到夏财根的住处,小邹满身尘土,站在门口吹口哨,见他们进门,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头儿,你可算来啦!哈哈……”

夏财根心里一惊:妈的!瞧他这快活样,难道瞎猫撞上死老鼠,抄出来啦?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许多东西移动了位置,夏财根的目光迅速扫过墙上的老式挂钟,脸色马上恢复了镇定。

司徒铁一直盯着他,见状立刻指着挂钟:“在这里!”

小邹摘下挂钟,打开后盖,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根项链、一枚戒

指,项链的鸡心锁片上刻着鲁三岳的名字。

司徒铁朝夏财根冷笑:“嘿嘿,你这个普法考试第二名就是这样当的?”说着,他掏出手铐,“恭喜,你已经具备、二进宫, 的资格啦!”

夏财根欲哭无泪:“我………请求宽大处理。”

“那你一定知道怎样才能得到宽大。”

七、线索中断

荣家吉把项链、戒指藏到夏财根那里后,躲到姨妈家去了。刑警上门时,这家伙正倚在沙发上,戴着耳塞听粤语歌。看见司徒铁和小邹进来,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请坐”。司徒铁不动声色从容坐定,不过,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已经轻轻打开了手枪保险--这家伙有突然发难的前科,不能不小心。

听完一曲,荣家吉摘下耳机:“二位有何见教?\"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办出院手续,这好像是医院的事, 怎么和你们公安局搭界了?”

司徒铁笑笑:“想找你谈谈。”

“就在这里谈也可以嘛!”荣家吉朝灶间叫道,“姨,给客人沏茶!”

司徒铁和荣家吉说话的时候,小邹拿过那架收录机假装端详,趁荣家吉的注意力都在司徒铁身上,迅速换上带来的磁带,戴上耳塞听了听,脸上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 “这是什么磁带?”

荣家吉不屑:“谭咏麟的《爱情陷阱》, 原版带,十五元一盒哩!”

“这姓谭的是本市人?”

“胡说!人家是地地道道的香港人!” “那他怎么说一口本地话?”

“没的事!”荣家吉拿过耳机塞进耳朵, 只一听便大惊失色,“他妈的,夏财根那小子把老子出卖了!”

司徒铁笑道:“怎么样?你说跟公安局搭不搭界?”

小邹亮出收审证:“看准了,‘荣家吉' 三个字没错吧?来,把手伸过来!”

刑警把荣家吉带到公安局,立即讯问。

荣家吉喊冤叫屈:“我和你们正在侦查的人命案没关系,发生案子的那天晚上,我在和别人玩牌。”

因为已经知道他是装疯混进医院的,司徒铁并不吃惊:“在哪里赌博?”

“就在医院。”

“和哪几个?\"

“特护员大老张和小邱,我们玩了整整一夜。”

此言一出,解开了司徒铁对于上午两个特护员不敌荣家吉及后来他轻而易举逃出医院的疑窦。荣家吉如此坦然,多半与鲁三岳命案无关。不过,问题还是有的:t“那么, 项链、戒指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我正要接着交代哩…”

前天晚上,大约凌晨一两点钟之间,荣家吉正在病房里蒙着被子大睡,突然有人隔着被子拍他的脑袋。他想掀被子,可是掀不动,被子给人像扎端阳粽那样绑在床上了。 想起特护病房那起人命案,他吓得浑身发抖,汗毛都竖起来了。正在挣扎,那人把被子拉开一点儿,嘴巴贴在他耳边说:“你是假病人,混进医院搞赌博,是不是?”

几乎同时,荣家吉感觉脖颈上架了一个沉甸甸冷冰冰的金属物件,好像是把斧子。 他吓得魂飞魄散:“朋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人说:“听着,有桩事情让你去干, 干好了,给你重赏;干不好,鲁三岳就是你的榜样!你让你老婆写封信来,说穿你是装病人院,让你找个借口出院。你拿着信去找大夫要求出院,如果大夫不允许,你就大吵大闹动武闯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荣家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他这样做, 但人在斧口下,不敢不从命,再者,此事好像也并不怎么犯难,遂满口答应。那人把一根项链一枚戒指塞进被窝:“这算定金,办成了,另外再给一千元;你若耍滑头,当心你的小命!”

说罢,那人移开了斧头,听脚步声是朝窗户走去的。在他跳下窗台的瞬间,荣家吉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蒙着脸,穿一身黑衣服。估计人走远了,荣家吉才挣脱开捆绑爬起来。第二天,他老婆正好来医院,他就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昨天下午收到老婆的来信,他就开始行动了。

司徒铁问:“那人身材是高是矮?”

“我看见时,他正弓着身子往下跳,看不出高矮,感觉应该不是很高。”

“头发是长是短?\"

“他头上套着个口袋样的东西,连脑壳带脸都蒙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

“那么,这个人应该是男的了?”

“当时我太紧张了,不曾特别留心,听上去觉得是男的,不过,如果说是女人压着嗓子说话,那也不是没可能。”

“你估计此人是什么身份?医务人员还是病人?或者是外面来的?\"

荣家吉不假思索:“是病人。”

“何以见得?”

“他说话的时候,我闻到一股蒜味,医院那天给我们病人吃的正是大蒜叶子炒肉片。我不吃蒜叶的,所以对这股气味特别敏感。”

这是个重要线索。为了证实荣家吉此番供述中两个关键处的真实性,司徒铁让助手往精神病院保卫科打电话调查。片刻,小邹回到讯问室,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经查,四病区特护员承认鲁三岳被害那天和荣家吉一起整夜玩牌;前天晚上供应的几样病号菜中确有大蒜叶炒肉片,医务人员食堂没这道菜。”

司徒铁看过纸条,对荣家吉说:“放你。”

荣家吉原以为即便没事,也得关上十天半月,没想到会马上释放,不由喜出望外: “谢谢!谢谢!”

“不过你暂时不能回家,得回医院。”

荣家吉吓了一跳:“那人会找我算账的……”

“莫害怕,我们会在暗中提供保护。回医院后,你就像没事一样,可以到处转转, 如果有人问你是怎么回事,你就说被家里人送回来的。”

回到办公室,小邹不解地问:“头儿, 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荣家吉不是杀人犯,不过,凶手就在病人中间。接下来我们的工作有头绪了-就在病人里查。”

“全院有一千三百多病人,都是精神病患者,这可怎么查?\"

“估计凶犯和荣家吉一样,是个混进医院的假病人,他对鲁三岳下手,其意并不是谋财,否则也不会为了引开我们的视线用项链和戒指收买荣家吉了。我们要查就查病历卡,找出可疑对象进一步细查,先从第四病区查起。”

荣家吉回医院一小时后,刑警再次出现在第四病区。先在病区大楼里兜了一圈,让每间病房的病人都看清警察又来了,这才走进临时办公室“太平间”。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坐在屋里等他们,桌上放着几大摞病历卡,他们是保卫科长从外病区借来的医生,协助刑警做病案鉴别的。

司徒铁跟他们一一握手表示感谢。一个医生指指病历卡:“第四病区一百一十七名病员的病历卡都在这里了。”

“好,我们这样搞:先把案子发生后人院的病人挑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把以前发过病不是首次住院的病员也挑出来放在一边;剩下的第一次发病住院的病员就要严格

把关,一个个仔细查了。”

屋顶上传来轻微的响动,起初大家都没在意,各自翻检病历卡,不料过了片刻,头顶上的声响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上面蹦跶。司徒铁皱起眉头:“小邹,出去看看是哪一位。”

小邹刚站起身,外面传来一阵惊呼,有人在喊“病人上屋顶了”。小邹一个箭步窜出去,抬头一看,只见屋顶上站着一个穿病员服的青年--102病房的武疯子西门维克。 原本铐住他双手的尼龙手铐中间的绳子被他磨断,此刻,他正充分享受恢复自由的喜悦,双手乱挥乱舞,狂笑不止。

第四、第五病区的医护人员,可以自由活动的病人都往院子里涌,仰脸望着武疯子,有几个病人高声叫好。西门维克受到鼓励,愈加兴奋,往前走了几步,俨然像一个站在高处俯瞰整个阵地的将军,清清嗓子, 又开始了他的宗教宣传:“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

满头白发的病区主任戚福源急急慌慌跑过来,分开众人走到近前:“西门维克,你干什么?”

西门维克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人院已有几十天,关久了难免气闷,就出来转转。”

戚福源知道此时应当顺着对方,当下连连点头:“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道歉。这样吧,你下来,我们在院子里坐着晒晒太阳,聊聊天,怎么样?”

“如果有人能跟我聊聊福音,我倒是可以下来。”

病区主任敷衍:“我可以跟你聊啊。有一段时间我常去教堂,前年圣诞就是在市西礼拜堂过的。”

原以为这个回答可以使对方动心,不料却被将了一军:“你去过教堂?那你唱一段赞美诗给我听听。”

戚福源张口结舌。之后又有几个医护人员和武疯子对话,劝他下来,但均未奏效。

病区主任无计可施,担心病人在上面时间待长了会往下跳,屋顶距地面虽然只有四五米,但下面是水泥地,不能保证不出一点儿危险。他再次规劝,但西门维克看都不朝他看,只管一个劲儿高唱赞美诗。 无奈,戚主任只好向院部报告,请求派人前来解决。

须臾,院部调来几个擅长攀登的特护员,他们打算顺着落水管往上爬(西门维克就是这么爬上屋顶的),遭到武疯子的坚决抵制--他抄起一根粗木棍,声称要像六百名便雅闵勇士坚守临门磐那样坚守上帝赐予他的这块乐土。他不顾一切的架势动摇了特护员的信心,没有一个人愿意打头阵首当其冲。

戚福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司徒铁挨过去:“戚主任,我有个主意……”

他的计策是,留两个人在这里佯攻,吸引西门维克的注意力,另外派两人上到和武疯子的阵地紧挨着的药库三楼屋顶,借助绳索出其不意降落到“太平间”上面制伏西门维克。

戚福源大喜,遂召来特护员面授机宜。 特护员分头行动,两个上了药库屋顶,拴妥了绳索,底下两个负责佯攻。西门维克果然上当,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佯攻者身上,待到听见背后有动静急忙转身时,特护员已从天而降。他大吼一声,举棍就砸,却因失了先手,棍棒被特护员一脚踢飞,继而两个特护员猛扑上去,合力把他压在下面。佯攻的特护员也爬上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拿绳索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司徒铁看看手表,对助手说:“时间本来就紧,又给这位浪费了半小时,现在只好加倍努力了。”

两人还没挪步,随着一阵引擎声,一辆红色摩托车疾驶而来。司徒铁一看,车上是小王,连忙迎过去:“什么事?

小王报告:“刚才接到派出所电话--

鲁三岳家遭窃!”

“少了什么东西?”

“正在清点。”

司徒铁下令:“小王留在这里查病历卡, 我过去看看。”

八、六人合影

当天晚上,司徒铁小组七名成员齐集临时办公室“太平间”,举行案情分析会。司徒铁是会议召集人,却姗姗来迟,他的部下等了足有半个钟点,他才不慌不忙走进门来:“呵呵,迟到半小时,不过这个迟到还是值得的。”

小邹马上竖起耳朵:“头儿,查摸到线索啦?”

司徒铁反问:“你这里查得怎么样?\"

“已经从第四病区一百一十七个病人中梳理出十三名可疑的,正准备进一步调查。”

司徒铁朝助手点点头:“辛苦了。不过, 这事暂时先放一放,我们要集中力量干另一桩事。”

小邹若有所悟:“看来,鲁三岳家的那起盗窃案搞出点儿名堂了。”

司徒铁从皮包里取出一个旧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彩色照片,上面是六个身穿艳丽春装的姑娘,在一块芳草茵茵的绿地上,或坐或躺或蹲,个个搔首弄姿。司徒铁把照片递给旁边的大老刘:“大家传看一下。”

众刑警传阅,最后落在小邹手里。小邹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会儿,嘴里不住赞叹: “啧啧,照得不错,光圈、速度都恰到好处, 冲印得也好,色彩鲜艳柔和,大概是富士胶卷吧?”

司徒铁嫌弃地看着他:“老弟,看了半天你就看出了这个?”

小邹打哈哈:“当然还有其他--比如说这位穿绿色羊毛套裙的女士,就是跳车自杀的袁雅娟。”

司徒铁收回照片:“这就是鲁三岳家那起盗案的赃物。”

\"啊?”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说得确切一点儿,被窃的东西就是这么一张照片。”

众刑警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有说办案多年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盗案,有说这一定和鲁三岳命案有关系,破案指日可待……小邹叩叩桌子:“大家先别忙着发表意见,听头儿把情况介绍完。”

众人安静下来,一齐把目光投向组长。 司徒铁笑笑,把烟蒂扔进烟灰缸:“我把情况说一下……”

司徒铁赶到鲁三岳家时,派出所民警已经在勘查现场了。鲁三岳、袁雅娟是前年结婚的,婚后未生小孩儿,两人先后死亡,留下一笔数额逾万的现金以及价值昂贵的首饰、家用电器和家具,根据法律规定,这份遗产应当由双方父母继承。但本案侦查尚未终结,这些东西暂时不能动, 由合法继承人清点登记后暂予封存。今天中午,鲁家邻居发现封条已被撕毁,走近一看,门锁也被撬开,当即报告了派出所。 司徒铁进门时,听见那个体重不下二百斤的大胖子所长正在嚷嚷:“怎么的?脚印指纹都没有,窃贼是飞进来的?梁山泊的时迁又活过来啦?”

一个民警认识司徒铁:“市局来人了。”

胖所长和司徒铁握手:“高手来了,请再复勘一遍,我们没发现什么痕迹,除了锁舌上的钢尺撬痕。”

司徒铁打量着屋子:“少了什么东西?”

“还不知道,已通知鲁三岳的父亲来查点了。”

说话间,鲁三岳的父亲来了,按照电话里的要求,他带来了那天经双方认定的遗产清单。逐一检点下来,竟然一样东西也没少。

司徒铁打量着还是崭新的录像机、彩电、收录机等家用电器,寻思这不是奇怪了

吗?难道窃贼光临并不是为了偷东西,仅仅是想参观一下鲁科长的府邸?

“简直闻所未闻!”胖所长抹着汗招呼大家,“伙计们,怎么样,撤吧?”

司徒铁说:“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在房里待一会儿。哦,老人家,您也要走吗?”

鲁三岳的父亲说:“我不走,我已经通知亲家了,让他们老两口也过来。”

胖所长一行走后,司徒铁点了支香烟, 在卧室里一边抽一边来回踱步。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撬门,从锁舌上留下的钢尺痕迹判断,撬锁者的作案手法比较生疏,不像是惯窃老贼。也许此人入室并不是打算盗窃财物,而是为了某件不起眼却能构成命案线索的东西?这个假设如果成立,那么,又是什么东西呢?

鲁老头子从外间进来,指指地下,皱着眉头不客气地说:“小伙子,抽烟注意一点儿,烟灰掉地毯上了。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羊毛毯,三百元一平方哩!”

司徒铁连忙道歉,继而掏出手帕,蹲下去把地毯擦拭干净。站起身,想想这烟还是不抽的好,便把半截烟扔进圆桌上的那个金鱼烟缸里。说来也巧,由于心不在焉,他的手把烟缸带了一下,烟缸移位,眼看要掉在地上,他急忙扶住,目光落在烟缸下面的玻璃台板上。玻璃台板下面压着女主人的一些彩照,衬以淡黄色植绒纸,而之前烟缸所在位置的衬纸颜色略深,说明这里原先有一张照片,刚刚被取走。司徒铁心里一动:窃贼会不会就是为了这张照片来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送上门的线索了。

这时,袁雅娟的父母赶来了。司徒铁跟他们打招呼,向他们简略介绍了窃案的情况,试探着问:“你们常来这里?\"

袁雅娟的母亲说:“老头子难得来,我常来,小娟上月调回来后,女婿常出差在外,我怕她一个人住着孤单,常来陪她过夜。”

司徒铁指着玻璃台扳下面那块深色位置:“原先这里是不是有一张照片?\"

袁母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咦?这里的一张照片怎么不见了?前几天我过来清点的时候还在的嘛!”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照片?”

“是一张六人合影,是我们小娟结婚前两个月和几个朋友去北京旅游时照的,她很喜欢,结婚后就压在这里了。”

“这六个人你都认识?”

“只认识其中一个,苏兰萍,是我们小娟的老同学,幼儿园就在一起了。”

司徒铁暗暗松了口气,寻思只要找到一个人就好办了,既然是朋友合影,应该是每人有一张的。“苏兰萍现在在哪里工作?”

“她是市电话局的长途台话务员。”

司徒铁在本子上记下苏兰萍的姓名、 单位,匆匆出门赶往市电话局。苏兰萍已经下班回家了,司徒铁又马不停蹄追到家里,总算弄清了六个合影者的身份。临走, 他征得苏兰萍的同意,带走了这张至关重要的照片。

那么,这六个人都是谁呢?司徒铁告诉众刑警:“除了袁雅娟和苏兰萍,还有市商业局打字员关丽、大庆食品商店经理朱秀敏、市中区妇幼保健医院护士宋少珍、先锋化工厂操作工张珍妹。”

一个刑警问:“都找过了?\"

“只找了其中一个。鲁三岳是被注射了bp药液死亡的,凶手必须掌握熟练的静脉注射技术,照片上袁雅娟以外的这五个女子中,只有宋少珍是护士,我就先调查她。刚才我去市中区妇幼保健医院查了一下,发生命案那天宋少珍没上班,请了一天事假;无独有偶,第二天她本应上中班,却也请了事假。请注意,我们有位刑警被铐上尼龙手铐的那个戏剧性情节正是在‘第二天’上半夜进行的。”

小邹坐不住了,拿过照片重新打量:“哪个是宋少珍?谁带着放大镜,借我用用。”

司徒铁说:“左起第二个穿白色薄呢西装套裙的那位,她是白衣天使,旅游都不忘自己的职业……\"还想说什么.电话钤响了,他起身去屋角茶几接听,“喂?哪里·…对,我是司徒铁……哦,老伙计,多谢!

回到桌前,见助手还在端详照片,司徒铁问:“老弟,怎么样?这个白衣女郎是不是你遇到的那个假医生?”

小邹移动着放大镜:“吃不准,那天她戴着口罩…”

“行了,别看了,有人已经认出来了。”

“谁认出来了?哦,我知道了,”小邹恍然,“是黎天野?”

司徒铁点点头:“猜对了。刚才那个电话就是看守所打来的,我让技术处把这张照片翻拍放大,送到看守所给黎天野辨认,黎天野认出这个宋少珍就是那天晚上的假医生。”

小邹以掌击桌:“咱们马上把她抓起来!”

“是的,要抓!”司徒铁目光灼灼环视部下,“据查,宋少珍平时有三个落脚点:一是乐爱路父母家;二是医院宿舍;三是医院新近分给她的公房。我们兵分三路,大老刘、小王去乐爱路117弄19号;老牛、小葛去医院;小邹、小周去常兴路双鹿新村206 弄8号603室。我回局里坐等消息,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听明白了吗?”

众人起身立正:“明白!\"

九、又发命案

司徒铁刚回到市公安局,对讲机就发出嗡嗡声响。大老刘报告:“组长,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目标不在,她家人说她今晚没回来。”

“明白,你们暂时守在那里。”

十分钟后,第二组的老牛、小葛向司徒铁报告,宋少珍今天上早班,下午3点钟下班后就离开医院了,去向不明。司徒铁也让他们暂时守候。两处都不在,看来宋少珍多半在常兴路双鹿新村的新房了。

常兴路位于市区南侧市郊接合部,原是大片农田,市政府为解决居民住房困难,下令征地造房。如今,这片区域已是高楼林立。司徒铁忽然想起,凡是新建的居民住宅区,诸多生活配套设施一定没来得及搞,双鹿新村也许无道路、无路灯、无门牌,去那里的同志们一时真不知怎么找哩,得给他们指点一下。他走到墙上挂着的那幅足有两个桌面大的本市地图前,寻找常兴路的位置, 常兴路附近有双峰新村、双剑新村、双喜新村、双双新村,就是没有双鹿新村。他失望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可真是‘新村' 啊,新得连地图上都没有,罢了,只好让他们自己去摸了。”

小邹和小周一定摸得很辛苦,一小时后,对讲机才发出嗡嗡声。助手通报的情况令人震惊:宋少珍被人杀害于常兴路双鹿新村的公房里!

司徒铁差点儿把对讲机扔在地下,好不容易查到这一步,总算是一条确凿线索了, 却被对手掐断,就晚了一步啊!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保护现场,通知市局派法医和刑技人员过来勘查,我马上就到!”

司徒铁召集一、二小组,五人驱车直奔常兴路。双鹿新村果然难找,警车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颠簸了好一会儿,那边小邹通过对讲机给予指点,总算来到206弄8 号楼下。

小邹在楼梯口等候组长,一照面就哭丧着脸报告,他们不认得路,边开车边询问, 摸到这里已经快10点半了。上来一看,门缝里透着灯光,他们就敲门,不想门虚掩着, 一碰就开。宋少珍俯卧在床上,满身血污, 已经断气,遗体尚有余温。

司徒铁一声不吭,摆摆手示意进门。

这套一室一厅的新住房是单位上月刚分给宋少珍的,还没来得及装饰,外间空空如

也,里间仅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和一个衣帽架。门窗紧闭,屋里弥漫着一股通常新竣工的建筑物里总有的石灰气味,还混杂着血腥味。床里侧并排放着两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锦缎棉被,外侧俯卧着一具穿浅红滑雪衫的女尸,背部有一道三厘米宽的刀创。凶手刺得很准,一刀正中心脏。屋里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估计凶手是突然出手, 由此推断,凶手和宋少珍关系很熟,宋对其没有戒心。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警笛声,法医和刑技人员赶到了。司徒铁命小周驾摩托车前去为他们带路。

数分钟后,法医、刑技人员已经开始勘查现场了。司徒铁连续三四天没好好休息过,有点儿昏昏沉沉的,破例没有当场绘制现场草图,让副手小邹代劳,自己则站在阳台上看众人忙碌。

刚才他用手直接触摸过尸体,确如助手所说尚有余温。这么冷的天,尸体上又没盖棉被,体温应该降得很快,这说明凶案就发生在小邹、小周抵达前不久。这是巧合,还是具有某种必然性?为什么在警方刚刚证实宋少珍与鲁三岳命案有关并决定将其拘捕时,宋少珍就被杀害了?这至少说明,尽管宋少珍是制造鲁三岳命案的关键人物,但还算不上主要角色。主要角色就是杀害宋的凶手,他(她)为了保证自己不进人警方视线,对宋少珍采取了灭口手段。

凶手行动如此迅速,简直神乎其神!司徒铁是在精神病院的临时办公室下达的拘押令,在场的只有他的六名部下,如果说有人给凶手通风报信,那就只有从六名部属中寻找怀疑对象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人胆大妄为想干这种事也没有机会-三个小组都是两人搭档,在同事的眼皮底下如何通风报信?

司徒铁连抽三支香烟,也没能理顺思路,而身上已被寒风吹透。他扔下烟蒂,转身进屋。室内,大伙儿还在忙碌。司徒铁的目光在室内各处缓缓移动,来回扫了两遍,停留在衣帽架上挂着的那个港式蛇皮小挎包上。没有丝毫迟疑,他立刻上前取下,掂掂份量,打开,把里面的东西→ 样样放在桌上:钱包、化妆品、梳子、手绢、纸巾、钥匙……没了?他把包抖了抖, 感觉里面还有件分量很轻的小物件,把手伸进侧边的暗袋一摸,掏出一块银元大小的铝牌,正面印着“怡康路517号”,背面印着“陪护牌1169\"。

司徒铁眼前一亮。怡康路517号是市精神病院的地址,这块牌牌料想应是该院发给患者家属出入医院的通行证。有了这块小牌牌,可以昼夜出入医院。宋少珍家里并没有人住院,她何来这块小牌?如果把这个情况和昨天那个“案犯可能是住院病员”的假设联系起来,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案犯和宋少珍具有自家人一般的亲密关系,又是一对密谋作奸犯科的同案犯,他们里应外合作下了几起案件(鲁三岳命案、袭警案及鲁三岳住所盗案),当住在医院里的那个家伙发现苗头不对时,又在刑警前面对宋少珍下了毒手。如此看来,泄密源头还是出在医院里!

司徒铁打开对讲机,叫通了市局刑侦处值班室,让值班员和精神病院保卫科长金宝笛通个电话,查一下1169陪护牌是哪个病区哪个病床的。十分钟后,值班室报来调查结果:精神病院是不搞陪护的,这陪护牌其实是固定探视牌,供病人家属作为出入医院的凭证;为区别于一般探视,持有固定探视牌的家属可以不受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限制, 除非患者正在接受治疗,其他任何时候都可以探视。不过,探视者不能进入病区,医院有专门的探视区域。1169号陪护牌系第四病区37床病员西门维克的亲属持有。

司徒铁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来到正在忙活着勘查现场的小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老弟,我出去一趟,这里交给你负责。”

司徒铁赶到精神病院时,已是午夜时分。金宝笛带着几个部属刚从外面巡逻回来,冻得瑟瑟发抖,正想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被司徒铁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了直奔第四病区。

“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也不让人喘口气………”

“小声点儿!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蹑足蹑行来到第四病区,病人早已服了药进入梦乡。司徒铁把金宝笛引到“太平间”侧面,指指昨天制伏西门维克时用的那架竹梯子:“架起来,上屋顶。注意,千万不要弄出动静!”

保卫科长不知司徒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方有言在先又不便问,只好依言照办。他帮司徒铁把梯子架起来,两人轻手轻脚爬上屋顶。“太平间”顶部是二十来平方米的水泥平顶,靠近药品仓库的那个侧面竖着一根铁皮管子-木屑取暖炉的通风管。 司徒铁来到管子前,蹲下,拧亮手电筒照着一看,铁皮管口露出一根白蜡线,用一段胶布粘着。他拉着线小心翼翼地往上提,线的尾端系着一支钢笔样的玩意儿,看了看,又把它放了下去。

金宝笛不胜惊奇:“这是什么?”

“电子发射话筒,就是演员们通常称之为‘钢笔话筒’的玩意儿。白天西门维克上屋顶胡闹,其实就是为了安放这玩意儿!”

“西门维克想搞窃听?\"

“已经搞了,并且产生了后果。”司徒铁说着打个手势,“谢谢帮忙。下去吧!”

下到地上,金宝笛问:“就咱们两个去?” “去哪儿?”

“不是去逮捕西门维克吗?” “眼下还没有这个打算。”

十、女警卧底

“据查,死者宋少珍是西门维克的未婚妻。西门维克,男,三十岁,本市人,省医科大学药学系讲师,他和宋少珍是四年前在第三人民医院实习时认识并相恋的。宋少珍有个叫柏锦露的同学到西德留学,嫁了个洋丈夫,是柏林一家制药公司的老板。从宋少珍住所搜得的柏锦露给她的信里提到,柏锦露的丈夫正和西门维克谈一笔交易-西门维克准备把他通过数年努力研制的新药Rp 注射液的专利卖给柏林那家制药公司。Rp 注射液是一种专供运动员使用的兴奋剂,它和同类药物相比的最大优势是可以适当规避尿检。这种药在国外无疑会备受青睐,柏锦露的洋丈夫一定能大发横财。因此,那个洋老板对此非常感兴趣。不过,出让专利有个前提,必须具备经过人体试验确证对人体无害的实验数据。这个条件对于西门维克来说,显然是一道难关。他可以利用工作之便用动物试验,而且已经试验过了,却无法对人体进行试验。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以病人身份混人精神病院,把精神病人作为试验对象,以获取试验数据。

“今年初,西门维克佯装突发精神病, 冲进医大党委办公室,对党委书记施以暴力,保卫处将他送往市精神病院。人院后, 西门维克即暗地物色试验对象,将Rp注射液以不同剂量注人精神病人体内。我们查了一下第四病区的医疗记录,从西门维克人院到鲁三岳被害的四十二天里,该病区共有二十六名病情已经缓解的病人突发癫狂症状。 这个情况一度使医生大惑不解,尤其是这些病人的年龄都在十八到三十岁之间,男女比例大致相等。按说西门维克掌握了这么些试验数据已经够了,但他考虑到外国人的体重,而他的试验对象中还没有这样的角色, 就把目光投向彪形大汉鲁三岳。那天晚上鲁三岳喝得酩酊大醉,他就趁机下手了。由于他无法准确掌握用药剂量,超量注射了药液,造成鲁三岳死亡。经医院专家检测,Rp 注射液和生物制品研究所研制的新药bp药

液所含某种成分的分子结构相同,由此导致法医作出了鲁三岳死于注射超量bp药液的结论。

“西门维克担心暴露,设法转移警方的侦查视线,他和宋少珍商量了一个方案,由宋雇佣打手混入医院袭击侦查员邹大道,故意在现场留下袁雅娟的痕迹,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袁雅娟和洪啸身上。这个计谋失败后,西门维克又收买假病员荣家吉,指使他脱逃躲藏,让我们把精力投入到对他的追捕上。当然,他们的这个计划也破产了。

“这时,宋少珍想起自己和袁雅娟的合影,担心会引起公安人员的怀疑,如果从她这里一查,不难发现她和西门维克的关系。 如此,她就不得不冒险做一次窃贼,撬门入室窃取照片。与此同时,西门维克为了摸清我们的侦查路数,装疯卖傻上了‘太平间’ 屋顶,在通风管里藏了钢笔话筒搞窃听。获悉我们准备抓捕宋少珍,他偷溜出医院,利用熟悉双鹿新村地形的优势,抢先我们一步赶到,对未婚妻下了毒手。”

说到这里,司徒铁停顿下来,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坐在对面的刑侦处副处长兼一科科长马大胜站起来,拿起暖瓶给部下添热水:“刚才那番分析,我听下来全都是假设和推断,还缺乏过硬的证据。”

“医院已经排除了西门维克患精神病的可能,出具了有五名专家签名的医学鉴定。”

“这只能证明他伪装病情,他作案的证据呢?诸如Rp注射液,他和宋少珍的密谋, 谋杀鲁三岳,收买、指使荣家吉……”

“这些我想统统绕过,另辟蹊径引他自投罗网,到时候人赃俱获,让他无法抵赖。”

“愿闻其详。”

“我分析过西门维克的试验对象,顺着他的思路考虑,发现还缺少一类对象--三十岁以下的女性‘重量级’,这是他至今仍赖在医院里不肯出去的原因。现在,他心里一定很焦灼,既想尽快离开医院,又想得到最后一个实验数据。我可以给他提供一个机会,诱他上钩。首先,我们在‘太平间’召开案情分析会,故意让他听到会议内容,放松他的警惕;接着,派一名适合扮演‘重量级’角色的女刑警以病人身份住进第四病区。估计不出三天,他准会下手,届时我们就可以把他当场擒获。”

马大胜思忖片刻:“这个主意倒不错, 可是,你说的那个‘重量级’女刑警,似乎不太好找。”

这个问题,司徒铁早有考虑:“三科不是有个刚刚从省体工大队退下来的皮划艇运动员吗,好像叫闵秀帼是吧?”

“她是内勤,从没参与过案件侦查,让她干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儿勉为其难?\"

“其实也没多难,又不需要她背台词, 高兴了,唱唱跳跳骂骂闹闹,不高兴了,一个人在屋里闷头大睡也可以,反正是‘精神病人',绝对不会穿帮的。”

马大胜被他说动了,抄起内线电话: “那也好,我把她叫来,你跟她交代一下。”

次日上午,闵秀帼以病人身份住进了市精神病院第四病区。她今年二十四岁,十六岁进省体工大队从事划船运动,最近刚退出运动员队伍,被分配到市公安局刑侦处。从外形看,这的确是一位“重量级”:身高一米七三,体重六十五公斤,皮肤黝黑,肌肉发达,坐如钟,站如松,走路好似一阵风, 说话也是高门大嗓。在病史记录上,这是一名癫狂型病人,被几个穿运动服的彪形大汉用缆绳绑了送来的,入院时又唱又叫,特别惹人注目。不到半小时,全病区上上下下都知道来了个运动员病人,还是女的。不少病员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307病房门前探头探脑。其时闵秀帼已被“强行”注射了“镇静剂”,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特护员毫不客气地把那些看热闹的病人赶开:“谁再过来, 就请他尝尝电棍的味道!”

下午,特护员走了,一个汉子闯进307 病房。此人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五短身材, 面如锅铁,黑中透红,一个大脑壳前出廊后出厦,满头黄发乱蓬蓬的像个柴火垛; 穿一件半新黑布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那件前胸已经破损了的腈纶毛衣。他一进门就瞪着一双牛眼盯着闵秀帼看,脸上露出痴呆的笑容,嘴角挂着口水,眼看要掉到前襟上了,又被他呼啦一声像吸面条似的吸进嘴里。

闵秀帼饭后小憩方起,正坐在桌前看一本名为《东京沉没》的翻译小说,听见动静抬头一看,不由暗吃一惊。她定定神,把书放在桌上,刚要张口问“你找谁”,突然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是精神病人,遂呵呵傻笑了两声。

来人把目光从闵秀帼脸上移到桌上,又移到脸盆架上,走过去拿下脸盆,把架子拖到闵秀帼对面,一屁股坐在上面,粗大的手指戳戳自己的鼻子:“俺叫……叫叫叫…· 陈、陈大龙,住…住在楼、楼下109。”原来这家伙口吃。

闵秀帼不知对方来意,担心露馅,不敢随便搭话。

陈大龙倒也不介意,从脸盆架子上跳下来,绕过桌子走到闵秀帼面前:“俺还、还没娶老婆,你当…俺的老婆吧?\"

闵秀帼未婚,甚至没谈过恋爱,冷不防听见这话,脸上顿时浮起一层火烧云,但她并没发火。事先,司徒铁向她交代过住进医院后可能出现的情况,给了她一个微型电子报警器,言明联络方法:如果西门维克进来,按一下;其他病人进来,按两下。待在二楼杂物仓库里的刑警收到信号,马上会采取相应的措施。因此,闵秀帼并不着急,只要把手伸进口袋就行了。待特护员一来,这丑家伙还不即刻乖乖出去?

“呵呵,娶老婆?你有钱吗?”说着,她看似不经意地把右手插进滑雪衫的大口袋。陈大龙来了劲:“钱?俺、俺有的是钱!”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吹牛,他把棉袄一撩,大手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闵秀帼注意到,对方棉袄的内袋上露出一截亮闪闪的东西,好像是钢笔帽,心里不禁一动:这家伙压根儿不像识字的人,别着根钢笔干什么?司徒铁说过,西门维克使用电子发射话筒搞窃听,眼前这个家伙会不会是受西门维克指使前来试探我的?

陈大龙还在自我标榜:“俺是养鸡专、 专业户,家、家、家里盖了一栋大、大楼房,银行里存、存了五万三,还……”

闵秀帼打断他的话:“你识字吗?我可是要找一个有文化的。”

陈大龙的脸变成了酱肝色:“俺不…… 识字,可是俺、俺有钱,拿钱买字,一毛……一个,买一、一万个!”

闵秀帼的怀疑得到证实。不过,形势也变得复杂了,她不能按照事先的安排发信号了,否则,西门维克会觉得突兀,说不定会起疑心。看来,必须想个巧妙的法子把这家伙撵出去。

陈大龙见闵秀帼对自己“舍金求字”的设想反应冷淡,火了,使劲儿拍着桌子: “一、一万不够,俺、俺买两万!”

闵秀帼不知如何回答,但她知道此刻不能冷场--西门维克正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呢,情急之下,学着对方的语气说:“呵呵, 俺、俺买两万!”

不料,这下犯了陈大龙的大忌,他最恨别人学他口吃,当下飞起一脚把脸盆架子踢翻:“小、小娘们儿,竟、竟敢学老、老子、 老子说话,看、看我教、教训你!”

闵秀帼大惊,她虽然身高架大,也有力气,却没学过格斗术,自忖不是陈大龙的对手,下意识就跑到房门口。身后陈大龙正要追,脚下挡着脸盆架子,一个趔趄趴在了桌子上。这个响动给闵秀帼提了醒:我是精神病人,要么跟他对打,要么自愿挨打,怎么

能逃呢?一逃不就露馅了?说不定西门维克就在楼梯口溜达哩!

一念及此,她停下脚步,横下心准备和对方较量一下,只有打得天翻地覆,惊动了医护人员,才能给自己解围。谁知转过身来,她又是一愣--陈大龙没有追上来,依然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本《东京沉没》的封面,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闵秀帼暗暗称奇,这本书是她拿来解闷儿的,想不到竟有这等魔力。

陈大龙此举事出有因。1976年发生了唐山大地震,紧接着四川松潘地区也发生地震。此后,全国刮起了一阵“恐震风”,几乎各地都成立了防震抗震办公室。那年陈大龙二十三岁,是个足不出村的老实庄稼汉, 他的堂兄倒是个走过三关六码头的角色-) 县办工厂采购员,其时正在唐山出差,死里逃生回来便添油加醋大吹特吹,陈大龙听得吓出了精神病。经过治疗,病情稍有好转, 偶尔受了刺激才发作一次。前些日子他搭车外出购买饲料,中途汽车翻在路沟里,陈大龙以为地震了,吓得魂不附体,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这会儿他看见《东京沉没》封面上倒塌的建筑物,条件反射似的联想到了地震。

这个缘由,闵秀帼当然不知道,不过对方这样总比追着她打好,遂站在门口继续傻笑。片刻,陈大龙小心翼翼直起身,压低了声音问:“是、是不是要地、地震了?”

闵秀帼是个聪明姑娘,对方此言一出,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一喜:我何不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地震?胡扯,震个屁!”言毕,她突然蹿到床上,摆出一副划船的架势一通折腾。

陈大龙大惊失色:“怎…怎么啦?”

闵秀帼一本正经:“训练时间到了,教练让上皮划艇!”

她双手抓住床边的横档乱摇乱晃,一张床被她整得几乎散架。陈大龙以为真的发生地震了,抱头鼠窜逃出了病房。

闵秀帼关上房门,顿感周身无力,虚脱一般躺倒在床上.

入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对于精神病人来说,这种声音起到了催眠作用,不到9点钟,整个病区已是一片寂静。闵秀帼倚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便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随手关上了电灯。

她初次执行这种任务,心里像装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只是晃荡,哪里睡得着? 可睡不着也得躺着不动,还得控制呼吸,免得惊走了罪犯。这样擓到午夜时分,外面的雨停了,刮起了西北风,呼呼的风声更是搅得她心烦意乱。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倦意渐渐袭来,闵秀帼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蒙眬中,她听见房门处有轻微的响动,倏然惊醒。微睁眼睛一瞟,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已经飘飘忽忽行至床前,她便毫不迟疑地按下了电子报警器的开关。

黑影站在床前不动,大概在观察闵秀帼是否睡熟。闵秀帼不敢动弹,只怕对方突施袭击,一颗心在胸腔里如同不服管教的小鹿似的乱蹦乱跳,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黑影看了片刻,伸手摸闵秀帼的额头,那手冷得像一块冰。须臾,那人又抓住她的左手,三个手指轻按脉搏。闵秀帼心跳如鼓,脉息哪里能正常?对方刚一按便“咦”了一声, 转身就要退出病房。

闵秀帼一跃而起:“哪里逃?”

转瞬间,那人已经逃到门口。这时,病房门突然被踢开,几个刑警冲了进来,数道手电光齐齐照在他身上:“不许动!”

黑影扭身直奔窗台,被小邹蹿过来抓住脚踝掀翻在地。

“开灯!”

灯光下,司徒铁从罪犯手里夺下小布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是你发明的Rp注射液!”言毕打开,果然是一支注射器,里面灌满了淡黄色药液。

小邹掏出手铐:“站起来!”

司徒铁呵呵一笑:“西门维克,你自己拉下这个面罩吧!”

西门维克喟然长叹,用颤抖的双手摘下了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