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这片陆地来自1600万年前。
泛人类史当中,北大西洋的火山运动喷发出了千万亿吨的岩浆,这些岩浆冲天而起,落下时触碰到冰冷的海水凝固,最终形成了今天的冰岛。至今岛上仍有三十多座活火山,每四五年就有一次火山喷发,喷涌出的火山灰遮天蔽日。
这片陆地天生就带有着令人着迷的神秘色彩,许多神话流传到这里就有了不同的版本,基调永远和世界不同。冰岛的版图在地球仪上是个小小的圆,乍一眼还以为是被烟头烫掉的缺口。
在炼金术史的记载中,世间本没有冰岛。冰岛来源于一头头古龙的尸骸。这里曾是古龙们的埋骨之地,它们视这里为圣域。
传说当世间第一道雷电劈落,击中了火山蕴含着钢铁的岩石,世上第一个生命,就此诞生——
古龙。
它们曾主宰过世界无数个万年,远比人类还要长久。它们的生命形态与所有生物都不同,是所有元素的究极主宰。
每当一头古龙预感到自己即将死去,就会张开四翼扇动飓风,跨越整个世界来到这里的海洋匍匐,静待死亡降临。一头头古龙死去后,它们的尸体岩化成陆地,回归生命的本质,待到百万年以后,它们全新的生命又将从岩石里绽放。
直到现在,古龙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人们站在这片贫瘠的岩原,目力所及一棵自然生长的树木都看不到,常年肆虐的大风贴着地刮过,耳畔只能听见风的呼啸,像是遥远地方传来的龙吼。
或许这就是与世隔绝的土地天生所携带的哀艳吧。在这冰与火的雾岛,暴风肆虐,雪花横扫在大地就像浓烈的尘,它们热烈地共舞着,这一舞就是永恒。
时隔六千年,苏尔特尔再次踏上了这片陆地,站在纷纷攘攘的街道上。陌生的城市里他杵在街头,人海与他擦肩而过,好像他也是雷尼斯岩的一座被阳光定格的礁石。
他已经流浪太久了,久到已经认不出来故乡的模样了,物换星移几度秋。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回来,即使六千年了,即使他的记忆早已混乱不堪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他还是没有忘记,有人在这里孤单地等了他一年又一年,等待着与他重逢。
在人山人海当中,他愣在原地,双手捧住沧桑的脸庞,泪流满面。
深埋地底的王庭当中,数千吨的熔岩毫无征兆地烧掉表层的灰质,漏出它真正炽亮的本质,似融化的玻璃那样流淌,蒸腾出带有毒素的气体,仿佛正在急剧地涨潮。
熔岩河暴沸了,空气被热潮烧的滚滚扭曲,一泼泼岩浆流在河里横冲直撞,彼此炸出冲天的火花,暴烈地扑上崖壁,洗刷六千年来的一切尘埃。它们庆贺着跳出河流的样子,仿佛一根根长枪刺向高空,而后化作火雨洒下,洒在青铜大殿和灼热的地穴,迅速固化成滚烫的石片。
四方青铜殿的铁王座上,身着重甲的巨人静坐着,仰头抵在王座,合着双眼。六千年了,他的关节和甲胄仿佛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锈斑,再也没办法活动,与他的宫殿一起长眠。
在他生前曾爆发过一场激战,那场战争的痕迹保留到了现在,沉重的铁甲被火焰熏成再也洗不掉的焦黑。一杆长戟贯穿了他的心口,刺破坚实的护心铁,戟锋嵌入王座深处,将他牢牢钉死在这里。上面的血渍经过那么多年已经干涸,化作烧痕那样的黑色。
如果从觐见的长阶抬头往上看,那副身躯似乎与人类也没什么区别,他甚至脚下铺着一层薄毯,王座旁边的小圆桌上摆了瓶枯萎的干花。曾经有人喜欢这束花,所以就一直留着了,六千年的风化,如今只要微风一吹,这些花就会凋零。
殿外的岩浆河飞溅着,火光冲天而起,映上他的面庞。他仅有头部不在重甲之下,脑袋轻轻偏向一侧,几千年没有动过,白金色的发丝干枯的搭拢着,睫毛上落着一层银亮的薄灰,像是眉眼含霜挂雪。
铺天的高温把他冰冷的躯体温暖了,手指竟不起眼地缩了一下。他感知到了血缘的吸引,那种吸引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升起的光点,不断扩大,直到成为救赎万物的太阳。
时隔六千年,他再度睁开了那双赤瞳。
那一抹赤色已不似当年那样饱含愤怒,如今像是一块燃烧殆尽的碳石,隐隐约约透出暗淡的底火。
“苏尔特尔……哥哥……”他从脱水的嘴唇里挤出一点点声音,呢喃着,嗓音沙哑,声嘶力竭。
“你终于、回来了啊。”
他原本僵硬的关节发出干涩的咯吱声,像锈死的铁锁被强行拧开,安放在王座扶手上的左手艰难地抬了起来,一点点探向胸前。光是这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他全部力气,很久才将手搭在了胸前的戟柄上。
孤坐了六千年,理应如那束干花般风吹凋零的身躯居然还能够动起来!伴随骨节细碎的摩擦声,他手指逐渐收拢,死死攥紧了戟柄。
六千年来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天,那个誓言让他至今仍未离去,仅有一息尚存,留到重逢之日……他赌那个人一定会来。
僭王的誓言并非是简单的一句话而已,这其中包孕着“必践”的真理,一旦立下谁也无法违背。这既是誓言也是他对自己的诅咒,他诅咒自己只能在重逢之时死去,将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封存了六千年。六千年孤寂的死亡只为与那人重逢,这是对自己何等的残忍啊。
贯穿他胸膛的长戟松动起来,数千年来的封印竟然被撼动了!戟刃从血肉与铁甲的桎梏中缓缓挣脱,撕扯着胸膛内部的腐肉,整座青铜大殿都在王者复苏的气息中狂颤。
他的心脏和胸膛都是无法愈合的贯穿伤,拔出长戟时留下深黑的空洞,伤口早已枯干,没有血,仅是空洞而已。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自他周身弥散开来,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向四面八方,笼罩四方青铜殿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了长戟的限制,他终于可以站起身来。那本就是属于王的生杀大器,竟然在王身上贯穿了六千多年,多么讽刺。如今再无什么能够压制他,那杆戟被他倒握在手中,重掌王的权柄,亦如当年。
土灰从大殿顶端纷纷泄落,他按住王座边缘,用力撑起了身体,像是在支撑起一块倒塌的石碑。他直起腰,重甲之间碰撞,发出低沉钝响,像山石崩落,声声回荡。
伟岸的王俯下身去,拾起那顶尘封已久的头盔,双手捧着举至额前,缓慢地为自己戴上。
冰冷的头盔再一次遮蔽了他的面容,头盔下亮起一对猩红的赤瞳,其中的盛怒如火如荼,如同两团火焰重燃起来。
沸腾的岩浆河将它全部的河水都高高抛起,欢呼着,庆贺着,以此为王的归来献上礼炮!
初王法尔伯提,古时的第一位僭王,人们都以为他早已经死去了。可正如那个誓言所约,沉寂了六千年之后,他的灵魂回归,再次君临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