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带我的饭了,我在营里吃过了。”
从校场往租住的房子返时,太阳刚刚落下山头儿,等一炷香侯大志到了门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本来就没做你的。”
侯大志媳妇没好气地道,说着对着俩十岁左右一男一女的小娃娃说道:“快吃,吃完上炕睡觉。”
侯大志偏腿坐在炕上,伸手将桌上摆着的那盏小油灯给掐了。
“你掐灯干啥?!”
媳妇儿吼了他一声。
“多费灯油哇,黑着吃也不会吃到鼻子里去。”
一阵冷风从墙内透了过来。
“你瞧瞧,这哪儿是人待的地儿。”
侯大志租的房子是一个老房子,营左村靠着河,此前这里也是一处村子,不过村民比较少,等乐亭营的营左村兴建了以后,很多人迁进了新房去了,老房子便空置了下来,原主人将其出租,给那些新来投附的百姓。
这种老房子比新房要便宜一半不止,侯大志刚刚迁来,手里头的钱,每一厘都要精打细算着花。
“这不跟老家的时候一样,有啥区别。”
侯大志知道自己的媳妇儿正跟他赌着气。
来到乐亭没几天,侯大志就已经决定在此处安定下来,因此托人往登州捎了一封信叫他媳妇儿开了春儿往乐亭来,但没想到,大冬天的他媳妇就带着孩子坐船从登州跑了过来,等人到了昌黎的不冻港,侯大志这才知道,人竟然已经来了。
侯大志知道自己的媳妇担心他,心里也十分感动。
“啥区别?登州再不济那也是自己的房子,这里住的再好,那也是别人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他媳妇又开始絮叨了起来。
“你说说你,被人顶了役,跑到旅顺那个地界儿,俺们娘几个整日里担惊受怕的,你可倒好,一声不吭地就跑到了乐亭这地界来了。”
“还二话不说就要在这里住下,连家都不要了,开春那地,谁种?”
“那地有啥好种的?地也都兑给老黄家了,咱要是种也就是帮人家种,一年到头能落得个甚来?再说了,这几年灾成这个样子,种地不是个好营生。”
侯大志听着一儿一女提溜稀饭发出的声音,心里十分满足。
“那你就跑到乐亭来?这人生地不熟的,连地都没有,可怎么活哟。”
“俺到时候做点买卖,这不还当上了壮武营的伍长,每个月都发银子咧,等俺好好操练操练,进了战兵营到时候一个人就能养得起你们娘仨!”
“你甭说那个,说了我就来气!”
媳妇气地将碗往桌子上一墩:“等开了春就能回去把地种上,好端端地跟人跑到了亭来,还要当那劳什子兵,那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再说了,登州那些兵啥样?天天穷得直呲牙,还得来偷咱们的吃食活命,你怎就看不见!”
“我跟你说,乐亭营可不一样,你啊就是见识少,你看看乐亭战兵营那兵各个五大三粗的,养的那个壮实哟,轮休时还能去市集上买这买那,哪里像是被欠饷的样子。”
“俺都打听好咧。”
侯大志回想了一下孟满仓跟他说的:“一个月一两五的银子,战时还有什么补贴,得了战功也有奖赏,要是死了,还有一笔抚恤银子可拿,家里人营里也管着饿不死。”
“可不许说那话,你死了俺们娘仨可咋活。我看那你就当这个乡勇就得了,你不是说乡勇只要守着乡里就好,不用出去,这里离京师近,左右也不会打到这里来,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俺就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咱现在是个官儿哩,俺们训导说,要上进,要当那个啥榜样!”
“你见识长!”
媳妇被他气了个够呛,背过身去,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没了种地的营生,这钱,用一日就少一分,这咋活!”
侯大志惊诧地问道:“你不是带了银子过来了么?上个月的银饷我也交给你了,咋能没钱了呢?”
“咋个没钱了,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哪个不要钱?”
媳妇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也不是真个没钱了,在老家能凑合就凑合了,住也不要钱,可到这儿,咱就带了一个包袱来,这钱花的跟水一样。”
听不是真的将钱花完了,侯大志松了一口气:“没事,反正壮武营是十日一操,等码头开了,俺就去码头赚力钱。”
“对了,听说韩大人还要建什么厂,其中有个织厂,你不是会织丝麽,到时候就进厂去,也是每月给月钱。”
“有这事儿?”
“我听那几个训导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等哪天我去看满仓,也向他问问,他知道的总归比咱们多。”
媳妇听完低声道:“别等哪天,明日就去,多打听打听,要不然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不踏实。”
侯大志心疼媳妇儿,“嗳”了一声应了下来。
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以后,媳妇又用商量地语气跟侯大志道:“当家的,要不咱还是从那壮武营退出来吧,一想到你到时候要去战场卖命,我就受不了……”
“那咋成咧?这不是逃兵麽?”
侯大志安慰道:“你放心,俺在旅顺那会儿,跟着乐亭营打蒙古人和鞑子,虽然受了伤,但也没觉得他们有多厉害,三下五除二就被俺们赶跑咧。”
“啥?!你还受伤了?!”
侯大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道:“不碍事,就是被枪尖挑破了点皮儿。”
刚说完,他媳妇就呼地吹亮了火折子,开始扒他的衣裳。
“干啥,干啥,俩孩子还醒着勒!”
侯大志一边往后挣,一边嘴中笑道。
他媳妇脸色有些翻红,啐了一声:“没个整形,当家的,让俺瞧瞧,伤到哪了?”
侯大志身子歪了歪,指着后背一处道:“就这儿,你看,俺没瞎说吧,那疤也就针眼大。”
媳妇将灯凑近看了看,就看见一道一道疤痕在左肩下,狰狞地如同一条蜈蚣。
伸手摸着,媳妇有些心疼:“当家的,当时疼不?”
侯大志嘿嘿笑了两声:“不咋疼。”
媳妇哼了一声,转过头看俩仍在慢吞吞吃着稀饭的孩子,骂道:“快吃,吃完了睡觉去!”
接着,转过头来,咬着嘴唇看向了侯大志。
摇曳的火光当中,侯大志看到她眼底的那一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