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长长的鼻涕从鼻腔里甩出，贾天寿吸了吸，随后又用已经拢着的袖口擦了擦，积年累月之下，袖口已经被他蹭的反光。

他站了起来，向远处望了望，随后又蹲了下来。

“贾大哥，你莫急，咱已经把那蒙古种的人头交上去了，主子必然不会食言。”

身边的牛二小声说道。

“俺不是怕主子食言。”

蹲在地上的贾天寿挪动着，往牛二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俺就怕那群验首级的狗日的不认账，咱俩九死一生才拼出一个脑袋来，这要是让人给吞了，上哪儿再整去？”

贾天寿说完，向身后的庄子看去：“俺打听清楚了，主子今日从旗里回来，说不定就能有个准信儿。”

两个多月以前，由大汗皇太极带着，女人真以及依附的蒙古诸部一起和林丹汗所率察哈尔蒙古大军，在东边打了一仗。原本气势汹汹的林丹汗一击即溃，逃到了杜尔噶、锡伯图等地，后又冲进科尔沁部地劫掠。

双方在科尔沁部做了一场决战，只半日的光景察哈尔蒙古就被杀的大败，精骑一直追到来了兴安岭地方，俘获察哈尔蒙古诸多人畜。

别看蒙古人外战不行，但是内战绝对是行家里手，在破了营寨以后，依附在女真人麾下的蒙古人又向东侵略了察哈尔边塞，只要破了营寨，必然拉过勒勒车，高于车轮的男子一律斩杀。

为此皇太极不得不停止追击，在呼浑河地方审理众犯，处死了几个盗马、奸淫、滥杀的蒙古和女真人。

天命时，努尔哈赤就曾言女真、蒙古本为同宗。

而到了天聪年，蒙古诸部也一直都是皇太极所拉拢的对象，两军交战时死伤在所难免，皇太极此举，就是为了安抚新依附过来的察哈尔部众之心。

而也就是在此役当中，贾天寿和牛二联手斩了一颗首级，事后经俘虏指证，竟然是个小达尔汉（小部族的首领），这让贾天寿喜出望外，不过烦恼也随之而来。

蒙古人的部落众多，百十个人就可能成为一部，虽然这个达尔汉名不见经传，但好歹也是个贵族。

在大明时贾天寿跟随大军出去捣巢时，连边塞汉民的脑袋都能割下来去邀功，更别说真鞑子和真蒙古了这种实打实的战功了。

当初阿克善答应他， 只要他有所斩获就为他作保抬旗，当时说的也就是普通的部众牧民，可偏偏砍下的是个小贵族的脑袋，难保女真人这边也有人将这战功侵吞了去，让他和牛二白拼命一场。

似乎是看出了贾天寿心中的焦躁，牛二埋着头道：“贾大哥，咱主子是个啥人物？是白甲咧，一个旗里才能有多少个白甲？而且主子之前不是跟过叶臣也主子，再说了还有文馆的巴克什主子咧，他就是本牛录的章京，只要主子说话，这事还能不成？”

“哎呀！坏就坏在这件事情上呀！”

贾天寿向身后瞧了瞧：“你是不知道，有个姓刘的副将叛逃回明了，这人和库尔缠主子交好，早前咱大汗就觉得这个人不忠，要惩治他，库尔缠主子一直拦着不让。”

“这个王八蛋叛逃了以后，库尔缠主子念旧情还去跟大汗求情，说要善待这个人的家属，听说大汗气得叫库尔缠主子滚出去咧。”

皇太极回来以后立马着手调查刘兴祚自缢一事，而且东江镇那边也没捂住，被李永芳安插在东江镇的细作探知了刘兴祚及其兄弟已经身在东江镇当中，最终这件事被判定为刘兴祚假死真叛。

皇太极得知真实情况以后，勃然大怒，直接将还留在女真地的刘兴祚的家属全都下了狱，不过暂时也没下令处死。

但库尔缠不知好歹，还去跟皇太极求情，说要善待刘兴祚的家属，这直接触动了皇太极的逆鳞。

当初是你来作保说刘兴祚绝无叛意，其假死后也没仔细查验就说刘兴祚死了，现在你还来为其亲眷求情，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被皇太极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库尔缠不敢再劝退了出来，不过皇太极也确实没杀刘兴祚的亲属，这让库尔缠为之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劝谏奏效了。

甚至在心中觉得大汗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是个仁厚之主。

这件事在坊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经常作为阿克善与库尔缠联络的信使的贾天寿自然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因此，他的心里更加没有底。

牛二不敢再在这件事上言语了，于是转了个话题道：“贾大哥，要是能抬旗，你要咋办咧？”

贾天寿吸了吸鼻子，他最近受了一点风寒，抬头看了牛二一眼，嘿嘿道：“自然先是把你那女真嫂子的事儿给办了。”

他眼中罕见地泛起了光：“俺要有媳妇咧，俺要有后咧。”

说完畅快地笑出了声，声音当中拥有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见牛二也跟他一起嘿嘿地傻笑，贾天寿亲昵地打了他一巴掌：“还得多亏了老弟你哇。对，也多亏了咱们的主子和大汗，要是在明地，怕是打一辈子的光棍儿。”

牛二不断地点头称是。

“你也好好干，等拿了前程出来，咱就去求主子给你也抬个旗，娶个媳妇儿，到时候咱们都是女真人咧。”

“俺……俺还是想当汉人。”

“放你娘了个屁。”

贾天寿往牛二的后背上猛地一拍，这一下用了力，将牛二拍了个狗啃泥，对着其低声骂道：“你个不上进的玩意儿，瞧你那点出息，当汉人有什么好？！哪有抬了旗当女真人来的风光。”

牛二从地上爬了起来蹲好，苦着脸道：“贾大哥，我跟你说实话，就是，俺作为汉人，为女真人卖命，总觉得心里有些膈应，现在是为了活命不得不从，但是真要当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天寿连忙捂上了嘴，贾天寿流露出一丝惊恐神色，厉声对着牛二道：“你想死吗？这话要是传出去，甭说你了，老子的脑袋也没了，你要下次再敢这么说，小心老子我不顾情面！”

贾天寿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这副狰狞的表情牛二也是第一次见，下意识地慌忙摇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冷着脸的贾天寿刚要再次呵斥牛二，一阵马蹄声在远处响起。

两人立马直起身子去看，贾天寿的脸上连忙又换上了谄媚的笑容。

“主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