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易禾这晚没怎么睡好,偏第二天又醒的早。
于是自己悄悄下榻,想着去外头瞧瞧早市。
客栈的掌柜大约也瞧出来这一行人金贵,便问她要不要使车。
易禾摆手拒了,自己闲庭信步就去了。
……
北地人也习惯早起,此时街面上熙攘热闹,有着和建康不一样的烟火气。
道旁设茗粥浆水,酒垆列浊醪清酤。
也有贩夫荷担呼卖,声闻不绝。
其实北地的主商道处在黄淮一带,后来南方人因避乱持茶丝北上,所以冀州附近的商市才会这般繁盛。
至于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南方的屋舍多是白墙黛瓦,北地则通常是青墙红瓦。
北方多食发酵的蒸饼,而建康的市上多见髓饼。
而且北边通常是布帛易谷,南方钱布两可。
再有就是民风不同了。
建康街上年轻郎君熏衣粉面,北方人布衣质朴。
当然,这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南地多士族,北地多庶民。
……
易禾挨着人群,逐个摊子看过去,问问当地的柴鱼盐米什么价钱,看看胡人的琉璃宝器什么品相。
半条街逛下来,觉得司马策说得胡汉交融、南北互通得到了印证。
“担浆者避,持杵者退!”
易禾正在街面看人蒸酥烙,不防叫这声吓了一跳。
扭头看去,一队声势浩大的仪仗自前头过来。
此时有人往后拽了她一把:“这位公子,随我退后几步,免得冲撞县令大人。”
易禾回头一看,是位面黑体健的中年男子。
她颔首道了声谢,又问道:“河间县的县令?”
对方压低了声音:“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的确,我是从南方回来省亲,路过此处。”
男子一听她是南方人,这才大着胆子说:“这位冯县令是去年才上任的,据说朝中有人,所以跋扈得狠。”
易禾默默点了个头,迅速在脑海中搜罗了一遍冯姓的同僚。
除了太常寺的廪牺署中有一人是冯姓,再不记得朝中还有谁姓冯。
可这人在廪牺署是负责侍羝豕的,连个九品都够不上,不可能是县令的后台。
怕是另有其人。
待易禾再抬眼看过去,五辆犊车已经行至面前。
七八个执杖执戟的武吏在前头开道。
一路叫着担浆者避,持杵者退,语气十分凶恶。
持械者距市百步,是前朝传下来的市规,尤其是有官员出行时,禁绝现市。
所以,也不能说他们做得不对。
只是这些人既为官身,确实不该如此呼喝。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犊车刚刚驶过,众人就听见一句叫骂。
易禾踮脚看过去,原是一担浆的老翁闪避不及,刮了一名武吏的袖子。
又见那武吏一把揪住老翁,就要将人按到盛满醋水的木桶里去。
易禾推开前头人墙,疾步迈到两人面前。
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叠扇一把甩在那武吏的腕子上。
小吏吃痛抬头,见面前是个皎皎如玉的年轻郎君。
头顶玉冠,身着素色宽衣,领口镶了提花暗纹。
一眼便知她身份非富即贵。
当下眼神微转,开口也客气了一些。
“这位公子,可知某是何人?”
此时身后有人已经将老翁搀了起来。
易禾收回叠扇,对着那武吏笑了笑:“在下没猜错的话,你跟着冯县令的仪仗,必定是衙门中人。”
“既知道这是朝廷法令,还敢多管闲事?”
易禾答得不徐不疾:“你身为武吏,却公然在闹市欺压乡民,尊的是哪朝的法令?”
“你……”
“别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敢对衙门不敬。”
“诶,你这句说对了,在下就是因为读过书,所以才看不过去。”
那武吏看着不似个莽夫,他猜不透易禾的底细,所以没有跟她大动干戈。
而是泄愤般一脚踢翻了老翁的一桶醋饮。
围观众人骚乱了一阵,面上愤懑不已。
武吏如何在意这些,只留下一个恐吓的眼神,拔腿就要去追冯县令的仪仗。
“站住!”
易禾在他身后大喝一声。
“赔钱!”
那人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往前挤。
“拦住他。”
道两旁的百姓想必苦衙门公人久矣,一听有人召唤,马上自发围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便有些气急败坏,敬拔出腰刀来给自己开路。
易禾疾走几步,绕到他身前阻住。
“一贯钱搁下你就可以走,否则别想出这条街。”
武吏这时也顾不得她什么身份,将刀横在身前晃了晃。
“我今日出行乃为公务,你这刁民若再横加阻拦,当心死无葬身之地。”
言毕朝她走近两步。
易禾知道他忌惮自己,一定不敢动手。
于是故意拖着他:“那你不妨试试。”
“找死是吧?”
……
“怎么回事?”
一道颇有些威严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围观众人回头一看,马上退后几步,辟出一条走道来。
“冯县令来了……”
易禾心中窃喜,果然等到了。
冯县令四十上下年纪,此时身着官衣,头戴纱冠。
正用余光打量易禾。
那武吏马上禀告:“回大人,方才街边有一担浆者,属下将其喝退,却不料遭此人屡次阻挠,还要属下……”
“闭嘴!”
冯县令不等他说完就厉声截断了他。
“本官三令五申,仪仗出行时不得惊扰百姓,违令者受廷杖,你胆敢背道而驰,为祸乡里,待回衙门自去领罚。”
那武吏一听有点傻眼,可又不敢驳他的话,只能点头应是。
冯县令命人取了一贯钱来,塞给老翁。
又将身子转向易禾,满脸堆笑道:“这位公子仗义执言,本官钦佩至极,只是今日冀州太守驾临鄙县,本官要去城外接迎,就不奉陪了。”
易禾面上也回了一笑,心里却将他划过一刀。
这冯县令一看就是在官场浸染多年的老狐狸。
大庭广众敲打手下,礼贤下士,堵了悠悠众口不说,还给自己博了个好官声。
可惜,这一出易禾在朝堂上早就惯见了。
他还真以为能唬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