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榕将一切看在眼里,如何能不知自家陛下是为了何事为难。
原本以为的一时悸动,没想到竟然真叫主子上了心。
既然如此……
依刘榕所想,他家陛下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他的,真要看上哪个姑娘,哪怕是臣子的未婚妻,又能算什么大事。
这不是还没成婚吗?
随便寻个什么由头,直接把人召进宫伺候,谁又敢说什么?
何须如此为难。
…………
广安殿。
祁君逸端坐于御桌前,手持朱笔,批着折子。
刘榕悄声入内,禀道:“陛下,谢大人求见。”
笔尖一顿,祁君逸不曾抬眼,道:“宣。”
不一会儿,御龙卫首领谢默入内,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祁君逸道了声免礼,“查的怎么样了?”
谢默从袖口摸出一份奏疏,双手高举,“臣已查明,请陛下过目。”
刘榕上前接过奏疏,转身呈上。
祁君逸撂下朱笔,接过,慢条斯理的看了起来。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奏疏缓缓翻动的声音。
谢默心头惴惴不安。
几日前,皇帝陛下突然下令,彻查姜邵后院,尤其是其嫡长女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事宜,不分大小,事无巨细,只要能查到的,都悉数上禀。
如今,那位姜家姑娘从小到大遇见的所有糟心事,全部化作奏疏,呈上。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
还用说吗。
再不近女色,他们陛下也是个男人。
作为目光从来只放在朝堂之上的帝王,突然对一个闺阁女郎的成长经历好奇,理由无外乎就是那么一个。
何况,在奏疏呈上去后,就迫不及待当场细细翻阅。
可见……多看重。
殿内空气,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安静。
作为调查人,谢默当然清楚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姜家嫡长女,自幼丧母,父兄不喜,被继母磋磨,唯一护着她的外祖母亡故后,最后的靠山倒了。
没几年,就被发落到庄子上住着。
在那里,遇见了陈子泝。
两年时间,他们朝夕相对,日日见面,携手出游。
他们去踏青、去游湖、一起赏月,一起共度花灯节。
……他们私定终身,还在酒窖一夜未出。
如今,即将修得圆满。
真是好一对有情人。
谢默面容溢出薄汗,微微躬着的脊背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
奏疏被撂在御案上。
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皇帝微微垂眸,“朕记得,武原侯这两日过寿?”
声音平静,丝毫听不清喜怒。
谢默急忙回禀,“是七十大寿,就在明日。”
武原侯府上一代嫡长女嫁进了陈家,正是陈淑仪和陈子泝的亲娘。
明日,外祖父过寿,陈子泝必然不会缺席,也一定会带着即将成婚的未婚妻共同赴宴。
祁君逸微微颔首,道:“备上份厚礼,朕明日也去凑个热闹。”
“是!”刘榕躬身应下。
谢默退下。
祁君逸又批了会儿折子,没多久,突然将手中朱笔搁置,站起身踱步到窗前。
夏季太阳炙热,这会儿是上午,阳光透过树影缝隙洒在他面容上。
影影绰绰的光泽,给他略显冷漠的面庞镀了层柔光。
如隔着云端,普度众生的神祗,温润又冷漠。
他抬首,目光眺望远方。
刘榕立在他的身后,不敢惊扰。
直到日上中天,才上前,小声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祁君逸微微偏头,“你说…”
他顿了顿,道:“你说,她会愿意入宫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刘榕怔了一瞬,忙恭身道:“陛下万乘之尊,能伺候…”
话未说完,就被他家陛下眼神吓了一跳,赶忙改了口风,“您何不亲自去问问。”
有理。
此言正合祁君逸心意。
…………
第二日。
晴空碧洗,阳光灿烂。
武原侯府办寿宴,侯府正门大开,广宴宾客。
陈子泝一早就来接人了,在姜家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心上人出来。
一袭桃粉色纱裙,臂弯挽了条同色披帛,齐胸内衬,露出两片细腻的锁骨,和胸前隐隐的白腻。
陈子泝面上微红,不自觉别开脸。
这是目前京城最时兴的款式。
时下风气开放,姑娘家又爱俏,领口更低些的都不是没有。
但姜翎月甚少如此打扮,从前被沈氏压制,她需要藏拙,所有的好,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只有他在农庄的那两年里,能窥探一二。
而现在,婚期将近。
作为板上钉钉的新妇,她出门赴宴,代表的不仅仅是姜家,更是陈家的颜面。
所以,她得盛装出席。
车帘掀开,姜翎月踩着矮凳,弯腰欲上来
陈子泝伸手去扶。
纤细的手指搭了上来,他一把握住,将她拉上了马车。
车内,摆了冰瓮,温度适宜。
姜翎月脸上红扑扑的,凑近,感受了凉气,歪着头,冲对面的人道:“陈子泝,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这是订婚后,她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面见他的长辈。
不说血脉亲疏,只单论陈子泝在朝中的地位,就算百忙之中,武原侯和其夫人,恐怕也要亲自见见她这个未来的外孙媳妇的。
她是真的紧张。
陈子泝握住她的手,笑着保证:“我陪着你,我今天全程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闻言,姜翎月放下心来。
陈子泝掏出帕子,给她拭汗。
被她那双水润润的眸子注视着,他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没忍住,俯身在她面颊上,落了个吻。
他叹气,“真想抱抱你。”
姜翎月摸了摸自己被他亲过的地方,“那你抱啊。”
她又没说不许。
车上也没有别人,他们还有二十余天就成婚,他抱就抱呗,又不是之前没抱过。
她笑着看他,“你之前抱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束手束脚。”
陈子泝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啧了声,“月月,别激我呀。”
他忍的够难受了。
姜翎月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微微仰头,冲着他下颌亲了口。
陈子泝身体倏然僵硬。
偏偏,不知死活的姑娘还冲着他勾唇轻笑,“你看,我比你直接多了。”
美人如玉,唇红齿白。
陈子泝喉结难耐的滚动了下,扣住她的腕骨,将人扯进了怀里,低头就要吻上去。
马车停了。
外面响起跪拜声。
他们的马车,跟皇帝陛下的竟同时到达侯府门口。
陈子泝先一步下车,伸手探入车内,姜翎月拎着裙摆跳了下来。
侯府门口,武原侯正率领全家老小,恭迎圣驾。
而皇帝陛下本人,尚未进门,听见这边的动静,将目光看了过来。
正好看见姜翎月下车。
他似漫不经心的看着,突然,目光落在陈子泝的下颌上,平静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有跟随在他身后的刘榕和谢默,才感觉到他们的陛下,周身气息骤然沉冷。
似有杀意在沸腾。
他盯着的那里,有一块明显的口脂。
姜翎月同样发现了。
她一下车,抬头就看见陈子泝下颌上的唇印,面色迅速泛红。
她赶紧从袖口掏出方帕子,递了过去,小声道:“擦擦!”
两个人私下嬉闹,跟暴露在人前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陛下就在眼前。
这……太不像话了。
陈子泝也反应过来,接过帕子擦拭了两下后,拉着未婚妻,迈上层层台阶,到了皇帝面前。
“臣拜见陛下。”
他躬身请安,姜翎月也跟着行了个臣女礼。
四周有些安静,久不见帝王的声音。
武原侯与其夫人还领着全家老小在接驾,见皇帝亲临,又如此态度,心中大骇。
开始惴惴不安的自省,莫非自家犯了什么事。
叫陛下登门问罪?
不然,何以在门口,变了脸色。
好在,沉默没有多久,皇帝便开了口,“不必多礼。”
“今日无事,听闻爱卿过寿,便来看看。”
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武原侯直起身,一脸不甚惶恐,“不过一场寿宴,老臣何德何能,当陛下亲临。”
他的嫡长子,赶忙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快请。”
适时接过话,躬身介绍着府里的景色。
世袭罔替的侯府,后院当然有自己独特的风景。
尤其家中掌权人大寿,更是早在一两年前就开始布置新奇玩意迎接宾客了。
听闻侯府九曲亭内,种植的并蒂莲,开的不错,皇帝似乎来了点兴致。
侯爷急忙要上前引路。
皇帝不喜热闹,也不愿劳动寿星公,随手打发了侯府一众人,只点了老侯爷的两个嫡子作陪。
没走上几步,又有不少院中客人听闻陛下亲临,忙不迭跑过来接驾。
武原侯乃两朝老臣,七十岁大寿,帝王亲临是给老臣体面,这无可厚非。
但前两月,鲁国公才过的大寿,陛下也不过赐了份寿礼,可没有亲自去凑这个‘热闹’。
要知道,鲁国公可是先皇后母族,皇帝陛下嫡亲外祖。
其中缘由,随行的谢默和刘榕,当然心知肚明。
可其他臣子就不免纳闷了。
帝王一言一行都代表朝中风向,此番举动,已经有不少人揣摩上意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鲜少去臣工府上的陛下亲临武原侯府。
一群人乌泱泱的围了过来,皇帝又打发了一批,点了几个陪着。
逛园子的队伍一下就从三五人,变成了十余人。
其中就有陈子泝。
姜翎月一个女眷,不好陪同,被武原侯夫人领着去了女眷所在的花厅。
对这个未来的外孙媳妇,老夫人很是慈爱,一路上握着她的手,赞了又赞。
到了花厅,才拉着姜翎月在自己旁边坐下,就撸了自己腕上的玉镯,作为见面礼,亲自给姜翎月戴上。
来赴宴,姜翎月当然知道侯府情况。
老夫人生有三子二女,长女是陈子泝的母亲。
二女远嫁沧州,难得回来一次。
老人家膝下子孙众多,外孙反而只有陈子泝姐弟两个。
而陈子泝,自幼敏而好学,又生了副好皮相,年纪轻轻中了探花,步步高升。
陈家后继有人,陈子泝成了名满京城的贵公子,各家夫人眼中的佳婿。
可想而知,这家伙得多讨长辈喜欢。
老夫人对陈子泝的疼爱,连膝下几个孙子有时候都比不上。
之前甚至动过亲上加亲,把孙女儿嫁给外孙的想法。
可惜,陈子泝一颗心都搭在姜翎月身上,想都没想就婉拒了。
即便如此,老人家这会儿见到姜翎月,也做到了爱屋及乌,丝毫没有故意冷待。
握着她的手,朝周围一众老姐妹夸赞起来。
花能坐在侯老夫人周围的,都是各家的老封君,姜翎月一个也不认识,只是维持礼数,笑着喊人。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稍远些的角落,她瞳孔蓦然瞪大,“谢姨?”
远处,跟随婆母出来赴宴的谢安宁,见她认出自己,微微一笑,“多年不见,月月长成大姑娘了。”
旁边众人一问。
得知两人还有一段旧日渊源,纷纷赞了几句,便很快移开话题。
姜翎月身份虽不能同日而语,但现在大家更关注的是陛下亲临武原侯府这件事。
今日寿宴,真是给了武原侯府好大的脸面。
有幸来赴宴的贵女们,各个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陪着长辈们坐了会儿,就纷纷告辞,道是要出去透透气。
姜翎月婚事已定,但到底还是个未婚小娘子,陪在一众老辈面前,总有几分局促。
侯老夫人便也拍着她的手,笑道,“别在我们几个旁边闷着了,也跟她们出去玩儿去吧。”
姜翎月站起身,离开前,看了她谢姨一眼,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叙旧,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侯府后院很大。
贵女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各自三五成群的逛着。
还有些直接玩起了投壶。
姜翎月属于生客,侯府几个小姐作为主家,自然不会让她落单,忙拉着她一块儿,向其他人引荐。
都是年龄相仿的闺阁小姐,没一会儿就熟络了。
一直到开席,陈子泝也没有寻过来,想必还在陪着帝王。
酒宴分了男女。
姜翎月这边都是女眷,更是见不到陈子泝。
她跟着几个贵女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