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弄苍生的快感(1 / 1)

落魂山,如同大地的溃烂疮口,突兀地伏卧在西南边陲潮湿的腹地深处。

传说连那些生前背负深重孽债的游魂,撞入这山中重峦,也注定失去方向,魂飞魄散。

雨水刚过,此刻浓密白雾正疯狂吞噬每一处岩石与沟壑,高耸如刀的峰峦和巨兽獠牙般林立的古怪岩柱模糊起伏,仿佛浓雾之后潜藏着巨大邪物,令人心神难安;墨绿色藤蔓饱吸雨水,湿滑肥硕如毒蛇,攀附着嶙峋的怪石疯狂缠绕垂落。

车队提前关闭了所有的灯光,停在了山脚下。

魔影首领幽瞳对阎青云说道:“阎老大,直接杀上去?”

阎青云道:“不用,我听说常小鱼剿灭落魂山的时候,是以做生意的方式,明面上没有携带任何武装人员,可谓单刀赴会。”

“我们不可以吗?”

“你们潜入山中,一方面做好接应,另一方面直接将我们的武器储存好吧,这地方不错,抢下来之后先调查第三尸王的线索,然后常小鱼往哪里打,我们就往哪里打。”

“他有多少精锐,我们就灭掉多少精锐,直杀的他在东南亚无法立足!”

全副武装的魔影小队重重点头,尔后六人消失在了黑夜中。

落魂山的夜,粘稠得如同一块化不开的墨团,白日灼人的暑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潮闷。

参天古木张牙舞爪的枝桠在微弱星光下蚀刻出狰狞的剪影,如同无数沉默巨兽的指爪,无声窥伺着一切闯入者。

腐败落叶层叠堆积,深可及踝,每一步落下,都悄然吞咽着声音,却蒸腾起更浓烈、更令人眩晕的腐烂甜腥气。

密林深处瘴气弥漫,如鬼魅般贴肤滑过,阴冷刺骨,混着不知名毒虫窸窣的鸣叫与夜枭偶尔掠过头顶的阴戾低啼,这里是生命禁区,也是罪恶温床,在东南亚有着很多这样的地方。

阴影里,魔影六人如同六滴融入浓墨的水,与这片原始的、充满恶意的黑暗彻底同化了。

代号幽瞳的王牌狙击手,匍匐在一丛巨大的滴水观音宽阔而湿滑的阔叶之下,身形凝固得如同被时间遗忘的化石,覆盖着高效丛林迷彩涂装的tAc-50重型狙击枪,枪口冰冷地指向前方。

他的目光,穿透高级热成像瞄准镜上幽绿色的视界,锁定了山寨中心那座吊脚竹楼里晃动的模糊人影轮廓,那是他们今晚的主菜。

耳麦里极轻微的电流嘶鸣声中,不同方向队友低沉的呼吸节奏如同最精确的钟表啮合,报告着各自目标区域:“一号位视线正常。”

“二号獠牙目标锁定。”

“三号鬼眼锁定了望塔。”

死神的网,在无人察觉中,已然无声张开。

阎青云没有选择夜间突袭,他要大摇大摆的上山,他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知道,不是只有常小鱼一个人形。

他独自一人,提着一只看似沉甸甸的、蒙着防水油布的藤箱,走上了那条被丛生杂草几乎吞噬掉的崎岖小径,与周遭黑暗死寂的丛林格格不入的是他的步伐,悠闲得近乎散步,嘴里甚至不成调地哼着当地一支模糊的小曲,只是那曲调在沉寂的山林中回荡,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男人们含混的呼喝,浓烈的劣质烟草与汗臭气息率先扑面而来。他刚踏入山腰被人工劈砍出的第一片空地边缘,几乎同时,至少三支黑洞洞的突击步枪枪口从不同的黑暗角落猛地顶了出来。

冰冷的金属感瞬间抵在了他的后脑和后背,力道凶狠得几乎让他向前趔趄,灌木丛哗啦作响,两个赤着精壮上身、皮肤黝黑、眼神如野兽般凶狠的卫兵跳了出来,嘴里吐出带着浓重地方腔调的呵斥,枪托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的肩胛上,剧痛传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山风的凉意。

“什么人!”

阎青云眯了眯眼,将手提箱扔到了地上,“给你们送钱的人。”

“打开看看?”

三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贸然上前,都害怕箱子里装着炸弹,但转念一想,这人就在眼前,难道他也不想活了吗?

其中一个守卫大着胆子打开了箱子,就见一叠叠整齐的美金,映在了三人的瞳孔中。

“肥羊啊!带他去见老大!”

阎青云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前行,穿过那片充斥着各种原始而狰狞面庞的、充满血腥和欲望泥沼的空地。

篝火的烈焰舔舐着架着整只不知名兽类的木架,油脂滴落,发出诱人而罪恶的滋啦声,四周那些被火光照亮的面孔,无不刻着贪婪、暴戾与冷酷,仿佛一头头被释放出来的豺狼。

最终,他被粗暴地押到空地尽头那座高悬于崖壁上的核心吊楼前,楼中灯火通明,传出放浪而粗野的男女嬉笑。

一个脸上横亘着巨大蜈蚣状疤痕、身材粗壮如半截铁塔的光头大汉,赤裸着肌肉虬结、布满陈旧伤痕的上身,歪斜地倒在一张铺着斑斓虎皮的藤椅上,旁边还有一个几乎不着寸缕的女人蛇一样缠绕在他布满浓密汗毛的手臂上。

大汉眼神浑浊,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如同在打量一件新鲜闯入的猎物,他对守卫努努嘴,“什么人?”

守卫赶紧奉上箱子,以及箱子里美金,波坤只看了一眼,喜道:“哈?又来一个送死的肥羊!”

“老大,他说是来谈生意的。”

“谈生意?”波坤先是看了一眼小弟,然后看向了阎青云,问道:“这位老板,深更半夜,带着什么了不得的生意,送到我血鳄波坤的门上来?”

说话间,他盯着阎青云上下打量,血鳄波坤对于老板这个词咬得轻佻又充满嘲讽,显然看不起阎青云。

“说说看。”

“说的好了……嗯,我赏你个全尸,哈哈哈……”

周围一种小弟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几支AK的枪口紧紧顶着阎青云的头颅和太阳穴,只要波坤一个眼神,脑浆瞬间就会和这片肮脏的土地融为一体。

然而阎青云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波坤预想中的惊恐或颤抖,他甚至轻松的拂了拂衣角,仿佛要弹掉那几乎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展露出一个极其自然的、近乎礼貌温和的微笑。

“夜里穿林子是辛苦了些。”阎青云的声音平和得不带丝毫烟火气,无视着那些几乎戳进皮肤的枪口。

“可为了尽快见到波坤老大,谈谈那份关于山里最近新发现亮石头的合作,这点路,还是值得赶一赶的。”

当地对高品质翡翠原石的俗称就叫做亮石头,颇有一些江湖黑话的意思,很多品质较高的矿区,也都被这些地方武装垄断,毕竟是躺赚的美差,谁都想分一杯羹。

他的目光环视一周,扫过那些或狰狞或不耐的目光,最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商人式的真诚,落回波坤那张被酒色模糊的脸上。

阎青云调笑道:“波坤老大,我深夜找您,就是怕好东西被别人捷足先登啊。”

波坤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在阎青云从容的笑脸和那只普通的藤箱上来回滚了几趟,酒精和长久以来的顺风顺水麻痹了他身为毒枭头子本该警惕的神经线。

一种被冒犯的烦躁混杂着对那箱子可能带来巨额财富的贪婪瞬间点燃,他猛地推开缠在身上的女人,粗壮的手臂狠狠拍在桌面,杯盏狼藉,汤水飞溅!

“少他妈的跟我耍花样!”波坤那浑浊的眼神骤然像淬了血毒的针,蓦地他指着装有美金的箱子说道:“查!给我撬开那只箱子,每一寸都给我查清楚,有没有跟踪器!”

他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嚎,在这座被血腥与权力浸染的山寨里震荡,离得最近的两个喽啰立马倒出美金,将箱子几乎切了个粉碎,并没有什么异常。

阎青云摊开双手,一脸自然的表情说道:“波坤老大,你看到了?”

“我是诚心合作。”

箱子残骸散落一地,湿漉的泥土染黑了崭新的美金边缘,波坤粗重的呼吸在短暂的寂静里格外刺耳,浑浊的眼中贪婪与惊疑剧烈的拔河,酒精带来的眩晕似乎被这意外的毫无发现刺破了一角,一丝久违的、被冒犯的戾气开始取代纯粹的轻蔑。

他死死盯着阎青云那张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近乎于“您这又何必”表情的脸。

“诚心合作?”波坤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锈铁,沙哑而危险。

他庞大的身躯从那张斑斓虎皮上撑起,如同沉睡的凶兽开始展露獠牙,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阎青云。

“带着这么一大堆烫手的鬼票子,半夜摸到我落魂山……你说你懂亮石头?”他伸出覆盖着浓密体毛、指节粗大如铁锤的手指,戳向阎青云的胸膛,力道重得让周围几个持枪喽啰都下意识跟着紧了紧手指。

“整个西南,谁不知道落魂山的地盘?谁不知道我波坤靠什么起家!”他猛地一挥手,扫过楼下火光中那片混乱、血腥、充满原始欲望的泥沼。

“翡翠?呵!我波坤只认一种好东西——白货!”

空气中弥漫的烟味、汗臭、兽脂的焦香,仿佛瞬间凝固,被一种更直接的、冰冷的危险气息取代。

那些原本咧着嘴看好戏、眼神贪婪扫视着地上美钞的喽啰,此刻都绷紧了神经,手指再次压上冰冷的扳机,他们老大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生意,要么是真找死,要么就是个大陷阱!

阎青云被戳得微微后仰一步,面上没有任何恐惧,反而是衍生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行啊,这帮大老粗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粗,至少没那么蠢。

魔影小队的成员早已就位,黑暗中的山林里,狙击枪早就对准了波坤,只需要阎青云一声令下,就能点死这个威名赫赫的老大,但是阎青云不急,他还没玩够。

这种掌控苍生,玩弄苍生的感觉,他也是头一次感受,他要感受个够!

“波坤老大的威名,小弟自然是如雷贯耳,”阎青云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微微往前凑了凑,全然不顾数支枪口随着他细微的动作也向前移动。

“白货是金山,但山也有高有低,货也有贵有贱。”他目光平静地迎着波坤陡然射来的如同嗜血豺狼般的审视,“小弟打听过,波坤老大手上握着几条出向海北港口的老路……”

“我呢,诚心……”

“闭嘴!”话都没说完,就被波坤骤然打断。

波坤眼中血丝暴涨,他现在不清楚眼前这个深夜到访的人,究竟是什么底细,感觉他懂吧,可他说的话,却不像是一个行家。

因为波坤早年起家就是玩白货,所以比较谨慎,害怕他是国际警察,因为眼前这人表现出的镇定,远超常人。

要知道贩卖路线是每一个地方武装的根基,是命脉,阎青云竟敢如此轻描淡写地触及他这个地盘上最深的秘密!

一股寒意冲上后脑,瞬间压过了酒精与暴怒。

“你究竟是谁?!”波坤庞大的身躯再次前倾,脸上的蜈蚣疤痕如活物般虬动,狰狞无比,“不说实话,老子现在就让你尝尝生剥人皮的滋味!”

“我只是一个……”说到这,阎青云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惋惜,脸上夹着一股无所谓的笑,“想在风口浪尖,帮朋友也帮自己找一条更安稳、更值钱活路的中间人。”

说罢,他眼神扫过地上狼藉的美金,“这些,只是见面礼,诚意罢了。”

“波坤老大你那些老路,走的是什么货,什么成色,能换回多少?小弟我虽初来乍到,却也听说了一些……麻烦事。比如月初那批,在老鹰崖被人一口吃掉了五个骡子队,货呢?听说飞了?”他用的是道上最隐晦的黑话,语气像是在遗憾一场大雨打坏了田里的庄稼,却字字如针,精准地扎在波坤最痛的旧伤疤上!

原来他懂。

老鹰崖!

这三个字是波坤心中的痛,那是他痛彻心扉的一笔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