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袜子呢?”儿子懿哥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在玄关,我攥着锅铲的手顿了顿,油烟在抽油烟机下盘旋成模糊的漩涡。
灶台边堆着他今早换下的校服,袖口沾着墨水印,像朵开败的蓝莲花。
这是他上初中的第三个月。开学那天他背着新书包蹦出门,书包上的奥特曼贴纸还没焐热,现在却成了鞋柜上落灰的摆设。
上周家长会,班主任指着成绩单上的“待提高”区域,笔尖在“作业完成情况”栏划了道波浪线:“懿哥妈妈,孩子上课总趴着,作业也常不交。”
我捏着那张纸,指腹磨得纸边发毛,想起昨晚十点他趴在书桌上,铅笔滚到地上都没抬头——走近一看,人家正拿数学练习册垫着画赛尔号精灵。
“妈!饭好了没?我饿死了!”他趿拉着拖鞋晃进厨房,校服拉链敞着,红领巾歪挂在脖子上,活像根蔫巴的胡萝卜。
我把炒好的青菜倒进盘子,瞥见他裤兜鼓鼓囊囊,伸手一掏,掏出团揉皱的数学卷子,分数栏用修正液涂得发白,底下露出个“3”字尖角。
“这是什么?”我把卷子拍在台面上,油星溅到他手背上。
他缩了缩手,嘴角还沾着早上的牙膏渍:“就……数学小测嘛。”
“小测?”我声音陡然拔高,“老师说你上周单元考压根没交卷!”抽油烟机的轰鸣突然变得刺耳。
他盯着瓷砖缝里的油渍,脚尖蹭着地面:“反正都不会,写了也是错。”
橱柜里的土豆袋不知何时破了口,滚出颗长芽的土豆,芽尖泛着青绿色,像极了懿哥眼下的黑眼圈。
上周我让他把土豆搬进储藏室,他应了声就没下文,现在整袋土豆都被潮气浸得发软。
“你看看这些土豆!”我踢了踢袋子,泥土簌簌掉在地板上,“让你干点儿活就拖,跟你写作业一个样!”
他突然拔高声音:“你就知道说我!班里谁像我妈这么啰嗦?”话音未落,厨房玻璃“哐当”响了一声,是只麻雀撞在了窗上,扑棱着翅膀跌在防盗网上。
懿哥猛地噤声,蹲下身去看那只鸟,手指轻轻碰了碰它抖个不停的翅膀。
我转身去拿创可贴的空当,他已经把麻雀捧在手心里,走到阳台角落的纸箱旁——那是他去年给流浪猫搭的窝,现在垫着旧毛巾,成了临时救护站。
“它翅膀好像折了。”他的声音闷闷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羽毛下的血迹,“妈,你有棉签吗?”
我递过医药箱,看他蹲在阳光里,侧脸的绒毛被照得发亮,像极了刚上小学时那个会把受伤蝴蝶捧回家的孩子。
那时他会趴在窗台上看一下午蚂蚁搬家,用橡皮泥捏出歪歪扭扭的恐龙,书包里永远装着半块给流浪狗的饼干。
什么时候变的呢?是从哪天开始,他的眼睛里只剩手机屏幕的光,书包里塞满漫画书,连剥个鸡蛋都要喊“妈你帮我”?
土豆袋还歪在地上,那颗长芽的土豆滚到了懿哥脚边。
我弯腰去捡,他突然开口:“妈,其实……我不是懒。”
他的手指绞着棉签,棉花头被捏得变了形,“数学课像听天书,作业越堆越多,我就不想写了。”
防盗网上的麻雀扑棱了一下翅膀,他赶紧把装着水的瓶盖凑过去,“就像那袋土豆,一开始只想拖一会儿,后来就忘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小小的一团,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想起上周整理他书桌时,在漫画书底下发现的笔记本,第一页画着只戴眼镜的土豆,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要是我像土豆一样能发芽就好了,这样不会的题就会自己长出来答案。”
我把那颗长芽的土豆放回袋子,扎紧破口:“儿子,明天咱们把土豆种到楼下花坛里吧。”
他抬头看我,睫毛上沾着点灰尘:“种土豆干嘛?”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怎么长出来吗?”我擦掉他嘴角的牙膏渍,“咱们先让土豆发芽,再看看答案会不会跟着长出来。”
麻雀在纸箱里啾啾叫了两声,懿哥的嘴角偷偷翘了一下,又赶紧抿住:“那……明天早上你叫我早起,我要给麻雀喂面包渣。”
窗外的晚霞正浓,把厨房染成蜜糖色,他蹲在纸箱旁的背影,和记忆里那个蹲在草地上看蚂蚁的小男孩渐渐叠在一起。
或许不是他懒,而是我忘了,所有的生长都需要时间,哪怕是一颗长芽的土豆,也在悄悄积蓄着破土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