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班级群里的小视频像颗石子投进静水。
我划开屏幕时,四十几个小脑袋正埋在练习册里,只有后排靠窗的那个侧影对着玻璃。
儿子的校服领口翘着根线头,右手捏着铅笔悬在课本的题目上方,瞳孔里映着走廊外那棵老樟树的影子,正随着风慢悠悠地晃着。
视频已经在我手上循环播放了三遍!!!
樟树的影子从他睫毛上爬过,粉笔灰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他指尖的铅笔始终没落下,像根被遗忘的指挥棒。
放学铃响时我挤在接孩子的人堆里,看见他背着书包出来,鞋带松了也没系,鞋跟趿拉着在地上磨出沙沙声。
“上课看什么呢?”我把他拽到路边,书包带勒得他肩膀一缩。
傍晚的风掀动他额前的碎发,能看见他头发上有着刚跑完步的汗水。
“思维都在纵横四海了吧?老师拍的视频我都看见了。”
他突然蹲下来系鞋带,手指在鞋带孔里绕来绕去,半晌才闷声说:“就看了一会儿……”
“一会儿?”我拔高声音,引得旁边家长回头,“视频里你发呆那么久,铅笔都没动!”
他猛地站起来,校服袖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想要飞走的纸鸢。
“就十三秒!”他突然喊出声,眼睛红红地瞪着我:“有只猫从围墙上跳过去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手指还在空中比划着抛物线,“黄白相间的,尾巴尖是黑的,像戴手套!猫跳下去之后我就转回来了,还记了笔记呢!”
他慌忙打开书包,掏出皱巴巴的课本,第38页《海上日出》的段落间,用笔歪歪扭扭画了只猫爪印,旁边写着“17:13猫过墙”。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车流光柱在我们身上晃过。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在数学课上盯着窗外的玉兰树发呆,看花瓣怎么旋转着掉在值日生的簸箕里。
可那时母亲的批评像冰雹,砸得我再也不敢抬头看云。
儿子还在絮絮叨叨:“那只猫肯定是去追蝴蝶了,我们班同学说上周也见过它,蹲在旗杆顶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盛着夏天下午18点的阳光。
回到家翻开作业本,数学练习册上有道题画了波浪线——“小明看着时钟发呆,从3:15到3:20,分针走了多少度?”
儿子在旁边写:“分针走了30度,但小明看见一只蚂蚁爬过窗台,它搬了半片薯片,走了20厘米。”
我看着那行歪扭的字,突然想起视频里他发呆的样子: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窗外的老樟树影在他桌上晃成绿色的海,或许那十三秒里,他的小脑袋瓜真的跟着猫跑了趟天涯,见过围墙外的蝴蝶,数过蚂蚁搬家的步数。
晚饭时我把视频调出来,和他一起看。看到他扭头看窗外的瞬间,儿子突然指着屏幕笑:“爸爸你看,那时候风把窗帘吹起来了,像海盗的旗子!”
我这才注意到,画面角落里,米白色的窗帘正扬起一角,真像艘小帆船要起航。
他又指着远处的操场:“你看那个沙坑,像不像被啃了一口的饼干?上周我和同学在那儿埋了‘宝藏’……”
原来在我以为的走神里,藏着这么多有趣的细节。
那些被我当作不专心的瞬间,或许是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在丈量着这个世界。
临睡前他抱着绘本问我:“爸爸,老师说上课要专心,可小猫跳墙是不是也只有一次呀?要是不看,就错过了。”
我帮他掖好被角,摸到他枕头下硬邦邦的——是块他从操场捡的、形状像小船的石子。
夜深了,我在这章的小说上写下:“今天读懂了一个十三秒的发呆。当我要求孩子眼睛盯着黑板时,或许该想想,他脑子里面的纵横四海,也是成长里不该被剪掉的翅膀!”
窗外的树梢在沙沙作响,不知道那只黄白相间的猫,今晚又会在哪个墙头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