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士绅追求半个月的论道结束了。
威远大将军如同天雷扫地一样,把儒释道噼里啪啦一顿抽打。
除了倔强,他们终究没什么还手之力。
儒学治世两千年,无论何种学派,彼此之间也是批判的武器。
治世的理念与批判的武器都失败了,武器的批判也就该出现了。
这是王朝轮回的哲学解释。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一朝又一朝的反复,都是批判与武器的交替。
陆天明告诉他们这个道理,他们却无法认识这个道理。
因为历史还差一步,没有现实经验对比。
治国就是如此复杂。
时间、理念、实践、创新的高度融合,单靠一人一门一学,根本无法持久。
陆天明在走‘正路’,江浙在走‘反路’。
合起来才是历史经验。
完美的架构永不存在,因为理念永远在变,你认为它存在的时候,注定要失败了。
完美的架构只存在于唯心学术的自我标榜中,一旦开始,就会极致的、极速的催生武器的批判。
大乱不可避免。
这就是天地囚笼局。
江南当下的实情,无数欲望的自困、自缚,他们期待挣脱,又害怕别人也挣脱,互相拉扯拖后腿,谁也无法摆脱权争的深渊。
告诉他们是个局,依旧会不受控制的向悬崖而去。
时间会证明一切。
陆天明与两位夫人到后舱去了,郑芝龙和刘宗周同时速写,把刚才的话回忆一遍,记录下来,其余人都在帮忙,最终互相对照,完成了记录。
众人传看一遍,个个感慨。
刘宗周,“老夫终究只会治学,治世太复杂,矛与盾兼具,是另一种学问。”
周延儒,“百家争鸣只有主支还不行,得适当控制,尺度很难把握,顶层学问目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或者说,天明也没找到最终的路子。”
张维贤,“治国乃永恒的实践过程,这种论调才是真正的导人向学。”
新建伯王先通,“先祖心学目前有八大派,小派不计其数,致良知有无数方法,自然有无数结果,孰高孰低,孰优孰劣,的确是个过程。”
汪汝谦,“汪某斗胆说一句,威远大将军并非钻研理学、心学、经学,而是儒释道一起研究,超脱于传统学问之外,世人可追,终究不可触。”
吴晟,“并非如此,威远大将军的学问与泰州学派有共鸣,一切事物皆真理,只不过大将军的理念更高,比泰州学派更具治世指导。”
郑芝龙,“感觉缺少点什么,王文成教导人识心,知行合一,上位教导人识世,但…缺少具体方法,或者说…上位的学问关键是方法论,而不是缥缈的理念。”
有理!
众人齐齐看向郑芝龙,这海匪不同寻常啊。
张维贤莞尔,“可喜可贺,一官终于学会思考顶层问题了。”
刘宗周接着道,“郑大将军言之有理,如此看来,论道的结论也不是结论,真正的结论永远在现实,永远在历史,永远在未来。”
众人连连点头,只有黄宗羲冷哼一声,“诸位前辈都被威远大将军凌空博弈的技巧误导了,批判的武器,终究无法代替武器的批判,且武器的批判是失败孕育的产物。
此乃诛心之言,短短一句话,赋予历朝历代反贼正义之名,赋予流贼正义之名。一句话,他在江浙挖了一个理念陷阱。
乡绅治乡若出现任何变故,都可能导致流贼重启,就算现在招降,未来也挡不住。
我们把论道当做治世的理论,威远大将军却把论道当做祸世的大刀,此乃枭雄本质,粉饰暴力,践踏礼乐秩序。”
众人,“……”
过了一会,郑芝龙才嘴角一撇,“黄先生,你又开始自我标榜了,没有实践,就来污蔑大将军,上位宽宏大量,不代表将官也有气度。”
“黄某学的是堂堂圣学,忠于煌煌天朝,为的是天下黎民,此心日月可鉴…”
“行行行…行了!”郑芝龙连连摆手,“你也不嫌累,郑某说你德赛佛祖、道压三清、学贯孔孟,你好意思自认吗?”
黄宗羲瞬间脸色黑红,差点气倒,刘宗周拍拍学生的肩膀,“太冲,你已经困在自己的理想之中了,未实践之前,不要争论了,没有任何意义,徒增笑料。”
呼~
黄宗羲气势瞬间一泄,陆天明的道理更强,矛盾兼具,他需要时间才能找到漏洞。
扑通~
汪汝谦向张维贤下跪,他刚才听的出神,忘了正事,现在才祈求,“徽州三十万百姓,请公爷施救,请大将军施救。”
张维贤摸摸额头没说话,郑芝龙出言道,“老汪,你也是糊涂,上位若涉足杭州,就不会轻易撤走,救百姓可以,你们要听话,浙江要听话,不听话都得去死,你们愿意吗?”
汪汝谦顿时被卡住了,刘宗周弯腰把他拽起来,“然明,威远大将军一开始就说,他给江浙五天时间,已经非常仁义了。”
汪汝谦急得发抖,“可…可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如何与魏国公谋划,就算…勾结流贼,也来不及呀。”
刘宗周翻了个白眼,“笨蛋,把时间带回去就行了。威远大将军到浙东,只是为了祭拜王文成,告诉江浙士林,他不会打压学问,不会因言获罪,根本没计划来论道,我们是恰逢其会。”
啪啪啪~
张维贤连连鼓掌,“蕺山先生明悟了,天地囚笼困的是江浙自己,那出笼的钥匙也在你们自己,靠天明来打破牢笼,牢笼本身都得灰飞烟灭,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