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月的计划里,张老师的学生们是一个很关键的群体,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共性,也有自己的主见。
想要更迭储君的位子,可能需要一些非常手段,可古月想要推翻的是一个陈旧的观念,是这些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自然就会难上加难,而且不能去找一堆老狐狸共谋,因为这些人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可是,纵然是张老师的学生们也断然不可能接受一个“女皇”的出现,毕竟这有违他们所学所想。
不过,如果不考虑项无忧,而仅仅是大皇子,对于张老师的这些学生而言就肯定比那些老狐狸们更容易接受,因为他们可没有那么多根深蒂固的利益需要去顾及。
譬如古月特地跑到严太师面前告诉他自己想废了太子换上大皇子,严太师会如何做想?自然会觉得古月终于还是疯了……
但是,要想让这帮有想法的学生愿意认同自己的观点,古月也深知不是一件易事,自然不可能讲几句自己的“肺腑之言”就能轻而易举办到了,毕竟古月自己的事,与他们何干?
虽然很意外这些人的到访如此迅速,但古月对于自己的说辞其实早就有了无数种版本,随时准备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再天真的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说服一个人首先得用这个人“能听懂”的话,讲述这个人“会关心”的事,最后许下这个人“能接受”的承诺。
而此时此刻,古月已经大致知道这三人属于哪一类了。
虽然不是太了解古代官职,更不清楚这个混乱的时代和他自己曾经在史书上的记录到底有没有出入,但是他能确认一点,各部侍郎绝不算是一个小官,同时,这些人想要更进一步或者几步却又难如登天,因为尚书总归只有那么几个而已,又不可能有末尾淘汰制。
而且,古月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些真正的“读书人”可以做到大官,因为他了解楚皇的野心。
一个只图享乐的帝王绝不会在乎有多少寒窗苦读的学子报国无门,而一个意图混一宇内的帝王才会不拘一格用人才,他期待的强国之策可并不太可能来自那些豪门大族达官显贵的口里,因为他们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富国富民而是富家富己……
不过,即使是楚皇,也不可能让这些没有根基的学生轻易大权在握,因为纵然是他,也少不了需要那些高门大户的支持,譬如楚皇登基前后的各大家族,因为这些人本就有实力和能力去翻云覆雨。
所以,古月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切中要害。
“三位想听在下的一番肺腑,自无不可,不过,即使在下已经将初衷和盘托出,诸位又会赞同多少呢?毕竟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三位乃至你们身后的其他人毫无干系对吧?
但是,在下可以直言不讳,因为这就是在下的目的和野心,说实话,我对当大官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然肯定早就屁颠屁颠每日第一个去上朝,而且一定能占到一个好位子……
更何苦这满朝文武,想要巴结我的可不在少数,但我从来都是那个‘识时务’的人,因为陛下可未必乐意见到我和大臣们走得太近,对吧?
眼下,我有了新的想法,自然就得改变自己的处事方式,纵然和自己意愿相违背也不得不去做,因为不这样就一切都是空谈了。
所以,三位既然恰逢其会,不妨也和在下说说,你们的抱负又或者野心,到底是什么呢?”
渐渐习惯了古月的“坦然”,聂仁贤等人已经越来越适应和古月对话时必须谨言慎行,毕竟这都是自己老师千叮万嘱一定要记住的关键。
而他们也同样记得,老师并没有告诉他们该如何去做,而是在嘱咐完之后准许他们自己去判断,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而不是老师自身的!
此时古月抛出的问题,三人自然有一百种冠冕堂皇去敷衍,可他们有些犹豫,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个很微妙的感觉,那就是他们莫名地觉得此时此刻机会难得可以畅所欲言……
不过,他们十分警觉,因为这种想法十分危险。
又是简短的目光交流之后,依旧由聂仁贤代为应答。
“古大人您的坦然我等佩服,而这种更高更强的追求,其实和读书人奋发向上别无二致,我等深感理解,不过要说到我们自己的抱负甚至野心,其实就是很简单几个字‘国泰民安’。”
一个敢于为民请愿不惜对抗朝廷大员的老师,他的学生说出“国泰民安”几个字的时候似乎带着特别的力量,或许他们几个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期待更是他们一直努力的方向,更重要的是他们始终坚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言语间的情绪会不自觉被自信所带动而充满力量!
“好一个‘国泰民安’,应该说不愧是张老师的弟子吗?在下佩服!不过,三位认为这简单的几个字,真的可以简简单单么?”
“事在人为,但求无愧于心而已,纵然我等力有不逮,未必能够亲手缔造,可是,只要锲而不舍,前赴后继,终究会有更上一层楼的生活在等着大楚的黎民百姓!不怕古大人笑我们太天真,其实这就是一种理想一种坚信!因为这是老师无时无刻不在提及的思想和他老人家终身的期许!
当然,有英明的陛下在,大楚早就越来越好,虽然还不是最理想的状态却也远非当初可以媲美,古大人虽然来此并不是太久,却也一定深感同意,对吧?”
越说越自然,似乎还可以自带光环,古月也不得不深信这些人真有这个目的,而且他们的确在楚皇手下如鱼得水。
“不错,正是因为有陛下的英明神武以及众多诸位的同道之人,才能让这大楚的百姓们安居乐业,至少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当官的会胆敢去明着欺压百姓,有这样清明的朝堂,‘民安’二字至少做到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除开风调雨顺之外也依然有足够多的人会去努力……
不过,‘国泰’呢?不瞒三位,在下虽然来此不算太久,可深刻的感悟绝不在少,尤其是三位也未必能接触到的领域,我却经历了真正的山路崎岖,三位可想听听?”
“愿闻其详。”没有任何犹疑,不管是出于学子求知还是文人傲骨,聂仁贤等人都很想知道古月这个半大小子到底有什么关于国家的经历是自己都没能接触到的。
“那好,在下就给三位讲讲我这一路走来的真情实感,当然,其中涉猎了不少秘辛,还请三位听到之后不要随意传开便好,因为那些东西还是不足为众人道的……”
秘密?又是秘密?!聂仁贤腹诽不止,“这古月怎么有那么多秘密需要讲!我该听呢还是不得不听呢?”
“您请说吧,我等自然守口如瓶。”
“嗯,三位都是张老师的高徒,自然言行一致,在下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不过有些事情嘛,已经成为了历史,也不会再次上演,所以不知道的人就算依旧不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就是了……
其实,大楚君臣上下一心,的确有一个开明的朝堂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这事早在我还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就从那些商贩和路人的脸上看到了,可我没多久就被另一群乞丐给欺负了,因为我是个小残废,连一般的乞丐都不如,所以我就知道了一点,这里依旧没有达到那种耕者有其田的地步,只是说尽可能努力满足了大多数劳动者的需求……
之后,我在唐府被检测出属性很可能适合炼药,于是唐三小姐就找了当时那个炼药师副院长给我进一步测试有没有炼药天赋,准确来说是看精神力的资质。
你们一定想不到,那人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细,和当时的院长一起,负责把大楚的炼药师整体弄得体无完肤,首先自然就是从选拔人才开始,而他们的方式简单粗暴,就如同眼下我对诸位做的事一样……”
话音刚落,聂仁贤三人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虽然不至于昏倒或者昏迷,但这种恶心感是从未有过的不适,似乎自己的灵魂都受到了冲击成了风中飘絮。
好在,古月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沉浸式体验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那种感觉虽然戛然而止,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三位勿惊,在下自然有分寸,只是给一个简短的说明罢了,不过当时那人加在我身上的,可比这个厉害百倍不止,而且一直持续着持续着……若不是我的确有点天赋,恐怕就和我那些学生一样,被他们直接扼杀了精神力掌握的天赋!
是不是有些耸人听闻?但是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我有多少个学生曾经被他们坑害过,又是如何逼迫这些学生替他们炼制那种不入流的止血散!”
聂仁贤等人自然是不知道有关大楚炼药界的内情,但是那些年始终没法有所突破的窘境他们又岂能不知?
而今,古月的论述让他们不得不信,因为若非如此,古月也不可能亲手覆灭了曾经的炼药师协会之后成为了今日的院长……
“突然听到这些是不是十分震惊?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来此还没两三天突然就面对了最险恶的阴暗,实在是有些怀疑人生!不过嘛,既来之则安之,我始终坚信风险和收益并存,危机里未必没有转机,于是我就用好了自己能用上的一切,反抗到底,最终的结果倒是不坏,对吧?
可之后的事情更加精彩!
当我好好了解到这大楚的历史之后,才明白那些炼药师协会的人到底是为何要弄出那么多事情,也明白了他们到底为何可以成功。
那就是周边五国始终想要通过遏制丹药的储备来阻碍陛下的大业,也可以说他们是害怕,但这个方法的确釜底抽薪,毕竟当年就是输在这一块,而他们恰恰是利用了陛下对炼药师的求贤若渴,才会有那几个奸细得逞的机会。
但这些依旧只是冰山一角,在我听到的看到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之后,我恍然大悟,对于大楚的遏制可不仅仅是一个丹药而已。”
古月又顿了顿,他得给时间让眼前的三人去好好消化一下,毕竟这些并没有公开的“秘密”对他们而言过于沉重。
“你们一定难以想象那些家伙想要扼杀我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但你们一定知道那一场楚都大战,让大半个楚都成为炼狱,百姓们哀鸿遍野,虽然有所防范却依旧遇到了超出设想的规模,毕竟那是正儿八经的一大堆天阶高手,但你们一定不清楚,那个专门绕过所有人出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号称‘杀手之王’的鬼眼!
这个名号我也是事后才得知,不过当时那个场面我古月终生难忘,因为方护卫长和那些护卫兄弟们都是生生用自己的胸膛挡在我的面前,用那血肉之躯筑起的铜墙铁壁将我和几位夫人护在身后,若不是他们的牺牲,我多半早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可他们的牺牲太大,那么多护卫弟兄之剩下了七人……”
说着说着,古月的眼眶不自觉湿润了,而这并不是在演戏。
聂仁贤等人听到“杀手之王”的名字之时其实只能不明觉厉,但是古月的真情流露还是让他们无比动容,因为那时那些护卫可并没有跟随古月太久。
“说来可笑,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暗自发誓,我要用自己这双手这双肩膀去担负起应尽的责任!
也正因为如此,在那之后不久,我才真正了解到了最深处的阴暗!
‘黑市’一词,三位应该不陌生吧?之前是否有过接触?比方说购买一些市面上没有的东西?又或者,去过长孙家的那个地下赌场?”
说到“黑市”,聂仁贤三人自然不可能没听过,不过他们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其实根本就没资格去和“黑市”做交易,当然,他们也没那么多欲望去需求。
至于“地下赌场”,这个词他们倒是真的听说过,不过也没有想过去尝试一二。
“古大人既然直言相告,我等也不可能不实话实说,其实‘黑市’提供的东西的确琳琅满目,而且急人所需,但我等并没那么多吃喝玩乐的需求,也不是习武之人,所以不曾和‘黑市’有过交集,但那‘地下赌场’我们的确听说过,是朝里的其他官员偶尔交流时听到的,可那些人似乎很明白我们的手头情况,也就不曾有过让我们去参与的邀请。”
古月不难判断这些话是真是假,所以他觉得这些人更加难得,毕竟他们或多或少都是苦出身家境贫寒,能够在官做的越来越大的时候依旧不忘初心不去同流合污,可不是谁都可以坚持到底的!
“嗯,其实‘黑市’名义上是个商人组织,暗地里可没少做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目的自然是为了操控各个国家的市场,进而让他们的事业从不间断,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搞乱各国的朝堂以及激起国家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因为只有六国都不通商,他们才是唯一的选择。
可惜我年轻识浅,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发现了六国之间的最大弊端,于是直接公开表示要弄‘小酒馆’计划,殊不知这是从根本上触动了‘黑市’那些人的利益,于是早在天阶武道大会之后,他们便直接出动了一大队人马追杀我,虽然有惊无险,可到底是撕破脸,也让我明白了不能再天真。
至于那个‘地下赌场’,其实是长孙家的人搞出来的东西,原本他们是受到陛下的委派去处理和‘黑市’之间的交易,毕竟大楚各种物资都是匮乏的又是需求大的,所以少不了需要去看‘黑市’那些人的脸色,而那个长孙家的家主就实在是有点不自量力,又或者是越来越大的权力让他迷失了自己我,竟然扬言要做‘暗夜帝王’,这听着就很特别……
不过那人是认真的,所以陛下绝不能忍。
尤其是知道了那人通过‘地下赌场’来控制不少达官显贵之后,矛盾便被激化到极点,这也是在下和长孙家冲突的原因之一。
不过,长孙家的人其实早就有了出逃的打算,也的确成功跑了出去,只不过成为了过街老鼠而已。
可是,弄掉长孙家之后,‘黑市’的余孽却依旧潜伏在楚都各处,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商人,他们懂得一个道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而他们真正的合作者其实是四皇子背后的刘家!”
古月抛出的“秘密”一个比一个劲爆,这让聂仁贤等人有些应接不暇,因为他们虽然官职不低,可实际上都是游离于那些真正大佬之外的人,而各个大家族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特地对他们讲明白,毕竟在那些人眼里,他们不仅仅是“异类”,也依旧算是“人微言轻”。
而现在,古月特地在提及“黑市”的时候说明了长孙家和刘家的“与虎谋皮”,让他们不得不深入思考,是不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大事,背后都有“黑市”的影子?
聂仁贤三人不由越来越深信古月所言,自己对那些真正的“黑暗”其实一点也没有察觉。
“当然了,‘黑市’那些人和某位皇子有所串联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们绝对猜不到他们在陈国搞出了什么事情!
既然说到这了,我就没必要藏着掖着,更没必要给陈国人遮遮掩掩对吧?就一并说了吧!
可你们还是得有个心理准备,因为很多事,其实不是单独存在的,你们很容易从中看到某些事的影子。
曾经,陈国有一个大皇子,也就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众所周知,各国的开国之君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比如咱们的先帝,同样,还有陈国的那位老皇帝,在年岁上他可是其他所有帝王都没得比的,自然也有与之相对应的阅历。
‘黑市’想要在陈国长久发展,首先要找准陈国的弱点,这一点他们很清楚也很专业,所以在陈国那‘黑市’比咱们这更加如鱼得水,因为当年的唐家军让他们那的君臣都始终心里有一道疤,虽然不会不服气,却也总是不得不担心会不会哪一天唐大将军突然就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可是,陈国老皇帝也有自己的见地,他并不会允许‘黑市’真的肆无忌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i,‘黑市’明知道老皇帝那没法再进一步,就想到了笼络陈国的未来,直接按照那位大皇子的喜好甄选并且训练了一个国色天香的歌姬。
正所谓投其所好,那歌姬轻而易举地真就俘获了那位皇子的心,只不过最终出了另外的变故,那位皇子身死,可那位歌姬却直接跟了另一位二皇子,也就是陈国上一任太子!你们说这事听起来是不是太过于匪夷所思难以想象?可我就是在陈国亲耳听到了这个秘辛!
而且,就在‘黑市’的一系列布局之后,陈国差点发生内乱,那位歌姬其实早就怀了之前那位大皇子的孩子,而且是一名女儿,歌姬为了掩人耳目,又被安排用男孩来争夺陈国的未来,于是特地换到了一名身患残疾的男婴,也正好借口说是‘早产儿’的弊端,偏偏多年后,这个残疾皇孙直接把他的哥哥也就是陈国皇长孙给害死了!
没错,当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是你们这个表情!”
古月一脸玩味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欣慰,似乎刚刚这些铺垫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因为聂仁贤三人的表情的确十分喜感,那张开的嘴巴不仅忘记关上而且越来越大,已经不只能塞下一个鸡蛋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