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原本凶恶至极、散发着刺骨阴寒的无数鬼物,此刻竟如潮水般退却,远远地避开了张铁所在的位置。
它们扭曲的形体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发出阵阵压抑的低鸣,仿佛遇到了令它们本能恐惧的存在。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远处翻涌的鬼潮之中,随着张铁十指翻飞,数道玄奥古朴的法诀无声打出,那些狰狞的鬼物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一个方向上缓缓分开,让出了一条幽深、仅容两三人并肩通过的狭窄通道。
通道两侧鬼影幢幢,无数双闪烁着幽绿、惨白光芒的鬼眼死死盯着通道中央,透出贪婪与忌惮交织的复杂情绪,浓郁的阴煞之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在通道边缘翻滚不息。
“主人等等我!”
粉骨见张铁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灰影,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鬼物让开的通道深处疾掠而去,连忙尖声呼喊,仅剩的头颅和肩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轨迹,奋力追赶。
失去躯干支撑的头颅在空中晃动,长发披散,断颈处并无鲜血,只有丝丝缕缕灰白色的烟气缭绕,显得既凄惨又邪异。
“无需如此。”
张铁的声音平淡传来,身形却未停,只是头也不回地反手掐诀。他指尖灵光流转,空间仿佛一张薄纸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一道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银芒、内里深邃无光的空间裂缝倏然出现在粉骨面前。
“你先回去,守住我的肉身。此地虽已暂时无碍,但难保不会有人趁机闯入洞府,不可不防。”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主人!”粉骨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头颅连同肩膀“嗖”地一声,如同归巢的倦鸟,直接没入那道空间裂缝之中。
裂缝银光一闪,旋即弥合如初,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淡淡的空间涟漪缓缓消散。
张铁感知到粉骨的气息彻底消失于彼端,这才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眼前这条由无数鬼物“夹道欢迎”的诡异通道。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晕,将侵袭而来的阴寒煞气隔绝在外,身形再次加速,化作一道更快的流光,朝着通道幽暗的尽头急速遁去。
两侧的鬼影在高速移动中拉长成模糊的色带,尖锐的嘶鸣和贪婪的窥视如影随形,却始终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沿着这条阴风呼啸、鬼影森森的通道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豁然一变。
通道尽头,一片相对开阔的黑暗空间展现眼前。
在这片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扇顶天立地的巨大门户!
此门通体漆黑,非金非木,材质难辨,高达百丈,仿佛亘古以来便镇压在此。
巨门之上,两颗房屋般大小的狰狞鬼首浮雕高悬,青面獠牙,眼窝深陷。
此刻,那四只巨大的、如同燃烧着幽冥鬼火的眼珠,竟齐齐转动,冰冷、死寂、充满无尽恶意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刚刚抵达门前的张铁身上。
被这目光注视,仿佛神魂都要被冻结、被拖入无间地狱。
张铁疾飞的身形猛地一顿,稳稳悬停在巨门前方数十丈处。
尽管他心中早已了然此地的来历与巨门的底细,但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冥界之门”所散发出的磅礴、古老、纯粹的死亡与幽冥气息,灵魂深处依旧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震撼,仿佛蝼蚁仰望苍穹。
这股气息沉重如山岳,带着岁月的沧桑和法则的威严,无声地压迫着来者的心神。
他知晓此地,知晓这扇门,乃至能暂时号令这无边鬼域的凶戾鬼物,其根源皆在于那位名为“万魔道人”的存在。
当初,这万魔道人离开此界,夺舍张铁的肉身以图重生,却不料被不灭珠彻底吞噬,更将其一部分的记忆碎片,反馈到了张铁的神魂本源之中。
正是得益于这些记忆碎片,张铁才得以洞悉此地的部分秘密,知晓了操控此地鬼物的粗浅法门,令那无穷无尽的凶魂厉魄停止了疯狂的攻击,并最终指引他找到了这扇传说中的门户。
至于眼前这扇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百丈黑门,在万魔道人的记忆里,被称为——“冥界之门”。
张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身形缓缓降落在冥界之门下方那冰冷坚硬、仿佛亘古不化的黑色地面上。
与巨大的门扉相比,他的身影渺小如尘埃。
他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双目微阖,瞬间摒弃了所有杂念。
识海之中,雄浑凝练的神魂之力开始被调动起来,如同无形的刻刀,在他意念的精准操控下,于身前虚空中,一笔一划,艰难却又稳定地勾勒起来。
一个个繁复玄奥、蕴含着奇异道韵的印记在虚空中缓缓浮现。
这些印记由纯粹的神魂之力构成,闪烁着淡金色的微光,形态不断变幻,时而如星辰运转,时而似符文嵌套,结构精密复杂到了极致,每一笔都仿佛在撬动无形的空间法则。
勾勒这些印记,对神魂之力的精纯程度、操控的细腻度以及心神消耗的要求都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寻常修士,哪怕是元婴期的老怪物,面对如此繁复艰深的印记,恐怕也要望而却步,神魂枯竭也未必能完成一个。
然而,对张铁而言,得益于不灭珠对神魂的反复淬炼与万魔道人记忆碎片的指引,这过程虽耗费心神,却并非无法逾越的天堑。他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心神沉静如水,指尖虚引,神魂之力丝丝缕缕流淌而出,将一个个印记精准无误地复刻出来。
时间在无声的勾勒中悄然流逝。
随着这些淡金色的印记不断成型,它们仿佛受到了冥界之门的吸引,刚一完成,便化作道道流光,主动投向那巨大的黑色门扉。
印记触及门体,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地没入其中,只在接触点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奇异的变化随之发生。巨门之上,那两张原本狰狞死寂、仿佛亘古不变的巨大鬼脸浮雕,其表情竟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蠕动!
紧闭的巨口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黑气与白气在极其缓慢地渗出、缠绕,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窝深处,也隐隐有极其暗淡的光芒流转,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魔神,正被某种力量一点点唤醒。
整个冥界之门散发出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晦涩、更加活跃,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缓缓调整呼吸。
一个时辰,在高度专注的神魂消耗中悄然滑过。
张铁的额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略显苍白,这是神魂之力消耗过大的征兆。
然而,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动作沉稳如山。就在他感觉神魂之力即将触及警戒线时,眼前的石门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变化!
“嗡——!”
一声低沉、宏大的嗡鸣,仿佛从远古时空的尽头传来,瞬间震荡了整个空间。
只见那两张巨大鬼脸紧闭的嘴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掰开,猛地同时张开了!
两张巨口之内,并非想象中的獠牙利齿,而是两团急速旋转、蕴含着截然相反法则力量的气流旋涡!
左边鬼口之中,喷涌而出的是一道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气流,它深邃无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生机,散发着极致的死寂、冰冷与终结之意。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被冻结、被腐蚀,留下淡淡的黑色冰晶轨迹。
右边鬼口之中,则喷吐出一道纯净无瑕的惨白气流。这白气看似柔和,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净化与湮灭之力,仿佛能消融万物,涤荡一切污秽,却又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绝对冰冷。白色气流掠过,空气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这一黑一白两道截然相反、属性相克却又同源而生的诡异气体,如同两条活过来的太古巨蟒,带着沛然莫御的法则威压,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盘膝而坐的张铁缠绕而来!
空间在这两道气体的轨迹下,都呈现出细微的扭曲和塌陷感。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景象,张铁非但没有丝毫惊惧,眼中反而爆射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光芒!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来得好!”心中低喝一声,张铁双手猛地抬起,十指急速变幻,掐出一个又一个与先前勾勒门禁印记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关的玄奥法诀。
随着他法诀的催动,一股无形的牵引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飞扑而至的至阴黑气与至阳白气,在距离张铁身体尚有三尺之遥时,仿佛撞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狂暴冲击的势头骤然一滞。
紧接着,在张铁那精妙绝伦的神魂操控之下,这两道蕴含恐怖力量的气流,竟如同最温顺的丝线,被他的法诀强行引导、缠绕、编织!
黑气与白气相互追逐、盘旋、渗透,在张铁身前尺许的虚空中,飞快地交织、融合。
它们并未互相湮灭,反而在某种更高层次的法则约束下,形成了一道全新的、更加复杂玄奥的印记!
这道印记只有巴掌大小,却完美地融合了生与死、阴与阳、寂灭与创生的对立统一,呈现出一种混沌未开、却又蕴含无尽可能的灰蒙蒙光泽,边缘处黑白二气流转不息,构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这枚全新的混沌印记甫一成型,无需张铁再催动,便如同归巢乳燕,带着一种欢欣雀跃的灵性,“嗖”地一声,化作一道灰蒙蒙的光线,径直没入张铁眉心祖窍之中,消失不见!
“呃!”
印记入体的瞬间,张铁浑身剧震,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只见他盘坐的身躯上,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一层纯净无瑕、蕴含着净化湮灭之力的惨白光芒与一层深邃死寂、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漆黑光芒,如同两条争斗不休的巨龙,在他体表疯狂地交替涌现、碰撞、缠绕!
这黑白交替的光影奇观足足持续了十几息的时间,那狂暴的能量波动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彻底收敛于张铁体内,消失无踪。
他体表恢复了平静,但整个人的气息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变得更加内敛、深邃,隐隐透出一种掌控阴阳的玄妙意境。
张铁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他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神情,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神魂中多出的那枚混沌印记带来的奇异联系与力量感,他再次抬手。
这一次,他掐出的法诀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随意。指尖一点灵光闪烁,一个拳头大小、形态稳定、由纯粹黑白二气构成的简易印记瞬间凝聚成型。这印记虽然远不如方才吸收的那个混沌印记玄奥,却带着一种开启的“钥匙”般的独特波动。
“去!”
张铁屈指一弹,这枚黑白印记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轻微的破空声,精准地印在了那百丈高的冥界之门正中央。
“轰隆隆——!”
印记没入石门的刹那,整个巨大的冥界之门猛地一震!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终于苏醒,发出了第一声低沉的咆哮。沉重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轰鸣声由弱变强,震得整个空间都在微微颤抖。
门扉之上那两颗巨大的鬼首浮雕,双眼中的幽光剧烈闪烁,仿佛活了过来,流露出一种既敬畏又渴望的复杂情绪。
嗡嗡的震动声持续了数息,石门中央,一道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艰难地裂开!
缝隙之中,并非想象中的阴森鬼域或尸山血海,反而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更加纯粹而古老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死寂般的虚无感。
没有丝毫犹豫,张铁眼中厉色一闪,在门缝裂开至仅容一人通过的瞬间,身形便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缝隙之中!他的身影瞬间被门缝内透出的奇异光芒和深邃黑暗吞没。
下一刻,那裂开的门缝仿佛拥有生命般,猛地向内一合!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百丈高的冥界之门重新紧闭,严丝合缝。
门上的两颗巨大鬼首浮雕眼中的幽光也渐渐黯淡下去,恢复了最初的死寂与狰狞。巨大的门扉静静矗立在无边的黑暗与鬼影环绕之中,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细微空间涟漪和那若有若无的法则余韵,证明着曾有人开启并进入了这传说之地。
……
冥界之门的后面,景象出乎意料地并非张铁预想中那种颠覆认知、光怪陆离的宏大幽冥世界,也非尸骨成山、血海翻腾的恐怖景象。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
脚下是一条仅五尺宽的小径,路面由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灰黑色碎石铺就。
小径两旁,是一片虚无!
那并非黑暗,而是彻底的“无”,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有一片吞噬一切感知、连神念探入都如泥牛入海般瞬间消失的混沌深渊。
仅仅是站在边缘瞥上一眼,便足以让任何生灵神魂冻结,生出一种自身存在都即将被彻底抹除的大恐怖!
张铁所占的位置,向前望去,距离小径的尽头——一个同样由碎石堆砌围拢的圆形边沿,只有五尺之遥。
而在他的身后,清晰可见的路径,也只有区区五尺!
再往后,便是那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诸天万界的绝对虚无。他,仿佛孤悬于混沌深渊之上的一粒微尘,脚下这条碎石小径,便是连接着未知彼岸的唯一纤绳。
张铁心中警兆狂鸣!
他强压下因目睹虚无而产生的本能眩晕与呕吐感,试探性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朝着身后那五尺之外的虚无边缘迈出一步。
“嗡……”
一股无法形容、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危险感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的神魂!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一股大恐怖、大绝望的气息从那虚无中弥漫而出,无声地宣告着——踏入者,形神俱灭,十死无生,绝无幸理!
张铁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硬生生在那股恐怖的心悸感逼迫下,僵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虽然完全不明白这虚无深渊的本质是什么,但神魂深处传来的、近乎崩溃的警报无比清晰地告诉他:这警告绝非虚言!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脚尖敢真正触及那片虚无的边缘,等待他的将是比魂飞魄散更为彻底的、存在意义上的绝对消亡!
他立刻收回了试探的脚步,甚至向后微微退了小半步,拉开一丝微不足道的距离,这才感觉那几乎将神魂撕裂的压迫感稍稍减弱。
长吁一口气,张铁定了定神,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向前方——那碎石围拢的尽头。
他重新回到那五尺见方的碎石边沿。
边沿之内,是一个直径不足丈许的圆形水潭。
潭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青色,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凝固的宝石,又像一块镶嵌在虚无深渊边缘的墨玉。
潭水周围,便是那些粗糙堆砌的灰黑色碎石,构成了这方水潭与外界虚无的唯一屏障。
张铁蹲下身,目光如炬,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方小小的寒潭。数十息的时间过去,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潭水……太普通了!
没有想象中的寒气四溢,没有灵气波动,没有法则显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能量涟漪都感知不到。
它平静得可怕,清澈得可以一眼望见潭底同样灰黑色的碎石。触手所及,水温冰凉,却也仅仅是凡间深井水的程度。
无论他用肉眼观察,还是以神念反复探查,这潭水都平凡得如同山野间随处可见的一汪清泉,与这冥界之门后、虚无深渊边缘的恐怖环境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铁眼中精光闪动。万魔道人记忆碎片中关于此地的信息极其模糊,只有“冥门之后,寒潭之畔,一线生机”这样语焉不详的暗示,却无具体操作之法。
但眼前这平凡到极致的潭水,恰恰是这死局中唯一存在的“物”。它绝不可能是摆设。
沉吟片刻,张铁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缓缓抬起右手,心念微动。
只见其掌心之中,丝丝缕缕凝练的神魂之力迅速汇聚、塑形、凝实,最终化为一杆通体呈现半透明玉质光泽的鱼竿。
鱼竿长约七尺,竿身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其神魂本源之力高度凝聚所化,坚韧无比。
诡异的是,这神魂鱼竿的末端,那闪烁着微芒的鱼钩之上,空空如也!
张铁并未幻化出任何鱼饵,无论是实体的虫豸,还是能量形态的诱饵。
他手持鱼竿,在碎石边沿盘膝坐下,将鱼竿轻轻横放在双腿之上,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一位准备在寻常溪流边垂钓的老翁,在等待着鱼儿的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