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被朱元璋请到御书房的,除了太子朱标之外,全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统兵大将。
老一代的如徐达、李文忠、汤和等人,新一代的代表则是四皇子朱棣。
此刻,听到朱元璋郑重其事的声音,御书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安静且凝肃起来。
打帖木儿?
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徐达等人的神色都起了微微的变化,足以显示他们每一个人,内心都绝不平静。
按说,皇帝已经表现出坚决的意志,不应当有反对的声音。
然而兹事体大,在场的又都是大明股肱之臣,若是只会唯唯诺诺,那便不该有这场御书房的召见和奏对。
于是,渐渐地,几道目光,同时落在徐达身上。
徐达站在最前方,尽管没有回头,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几道目光的力量,知道此时能够跟圣上稍稍讨论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这位大明魏国公,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启禀陛下,从战略位置上说,帖木儿汗国在大明以西,占据战略要冲,之前太子殿下的计划中也曾提到过,我们大明若要远航出海,若不能确保西边安宁,就容易出现一些不可测的问题。”
“因此,打帖木儿,是迟早的事,陛下高瞻远瞩,向来算无遗策。”
“只不过……要攻打帖木儿,以目前大明国力来看,似乎有些勉强。”
“假设我大明发兵四十万,西征帖木儿,每人每日平均耗米十升,行军到撒马尔罕,至少需要三百日,甚至四百日的光景!”
“那么,仅仅军粮一项的消耗,就要达到接近两千万石!”
“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战马的耗费,不包括运送必要的战争火炮的消耗。”
“陛下!”徐达瞥了秦枫一眼,虽然知道这西征之事一定跟国师有关,但他也想不明白一贯体恤爱民的国师大人,怎么会想出西征这样一个劳民伤财的主意来。
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
事关大明亿万百姓,江山社稷,别说秦枫是后世之人,哪怕是玉皇大帝下凡,若是讲不出一个理字,也不能妄动刀兵。
徐达直接走到御书案前,翻开一张地图,很精准地指向地图上河西走廊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陛下您看,从肃州到哈密,八百里流沙,路程最是难走,别说战马难以通行,就算是最精锐的士兵走在上面,也是千难万险。”
“微臣曾经做过测算!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若要运送军粮到前线,每运送一石粮食,竟要在路上消耗至少五石!”
“如此算下来,倘若以四十万大军的规模来计算,此战至少消耗钱粮,足以抵得过如今大明五年的所有赋税!”
“五年啊!陛下……”
“咱们辛苦努力了那么多年,血里火里滚过多少回,才有了这大明江山,这些年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又是辛辛苦苦了十五年,才有了今日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五年的全部赋税?陛下……请恕微臣之言,这一战我们或许打得起,但似乎……并不是很有必要?”
“那帖木儿汗国,就算战略位置有些危险,但只要在边陲之地,放上一位足以镇守边防的大将,微臣认为足以震慑邻国,只要让他们不敢侵犯大明领土,也就是了,何必……劳师以远,硬要打这样一场耗费巨大,又师出无名的大战呢?”
徐达的话,情真意切,条理清晰。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御书房内久久回荡,不论任何人听了,都不禁微微点头,甚至包括朱元璋在内。
徐达畏战?
那是开玩笑!谁也不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作为大明第一名将,徐达此番言论,的确是出于公心,想的是大明社稷,万载江山。
“陛下,倘若我大明有需要,微臣愿意领兵去往西域,镇守边陲,只要微臣有一口气在,必不让帖木儿汗国一兵一卒犯我大明疆土!”
果然,徐达当仁不让,直接担待起这个人人视之为畏途的守土职责。
哪怕以五旬之龄,但徐达若是镇守西边,帖木儿汗国就算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打过来。
“陛下。”
这时候,曹国公李文忠也踏前一步,补充说道:“近年来,虽然总体上风调雨顺,大明天下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但就在去年,两浙一带又发生了水患,湖广方面又发生了蝗灾,光是赈灾的钱粮,就耗费数百万石。”
“谁也不敢保证,未来的年景,会是什么样的。”
“现在的大明国库,看似充盈,但却是相对太平年景来说的,倘若打起仗来,尤其是这样浩浩荡荡的数十万大军西征,烧钱的速度,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若真能一蹴而就,那也还罢了,倘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旷日持久,那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到时候骑虎难下,进退维谷,只能继续烧钱来供给大军。”
“这样打个两年,三年,甚至四年五年,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昔日隋炀帝三征高丽而失天下,汉武帝北伐匈奴致使海内空虚,落一个穷兵黩武的评价……难道这些旧事,真的就不会在我大明重演么?”
呼!
众人的脸色纷纷变了。
这李文忠!
你怎么敢的呀?
就算大家心里想的,也都是这番道理,可是这番话说出口,已经算是触犯天颜!
把当今圣上,跟隋炀帝比?甚至还用上了穷兵黩武这样的词汇?
曹国公啊曹国公,你真就不要命了?
就连秦枫也微微动容,对这位明太祖朱元璋的亲外甥,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一直这么勇的吗?
有点东西!
不愧为历史上配享太庙的人物,之前接触不多,今日算是见到了李文忠真正的才华和担当。
了不起!
尤其没想到,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人,现在天下承平已久,明明又不在户部担任任何职司,却将户部钱粮之事,说得半点不差,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