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反应很快,打上补丁——
“这不能混为一谈。”
爱丽丝与艾德对视一眼,虽然啥也看不清,但爱丽丝猜艾德和她一样——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如果她要追求的是人生的终极意义呢?”
爱丽丝语气认真,道,
“就和您在追求心心念念的,能更进一步的画作一样。”
“那么重要?”
艾格一怔,神色很是挣扎,
“那我可以支持,因为我了解这种心态……不对,她还那么小,就不能……”
“就不能再多考虑考虑,多尝试一下其他的道路?”
爱丽丝替他说出了艾格内心的动摇,
“您看,如果换做是您的妹妹,您就发现了为艺术献身的悲壮下,残留的那些遗憾与心痛。”
艾格设身处地的思考了片刻,颔首:
“您说的很有道理,比起最后的绝唱,大部分人都会对天才的英年早逝表示惋惜。”
他的情绪仍然稳定,
“但没有人会为我伤心的。”
“我的父亲?他已经因为我一心追求绘画而愤怒了。除了气愤与指责,他不会给我其他的反应。”
“至于会因为我受伤而真心焦急的人,她们都离世十年以上了。”
艾格指的,自然是他的妈妈与妹妹。
“没有人会为您落泪?那可不一定。”
爱丽丝已然理解艾格的性子为什么会这么古怪了。
他也曾热忱真诚的去对待身边的人,所收获的只有离去与心怀鬼胎的接近利用。
失去的太多,带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干脆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不会离开的画作。
爱丽丝语气温和,
“瓦尔登少爷,在调查连环杀人案的几天里,我们同吃同住。我能感受得到,您不是那种高傲到让人无法忍受的贵族少爷,恰恰相反,您对待身边的人很好。”
“可能只是您自己觉得您是孤独的,没有人所爱的。但跟您接触过之后,大部分的人还是会升起友好喜爱之情。”
爱丽丝调侃道,
“就不说我自己了,如果有一天您消失了,那您所租房子里的那些佣人,曾经欣赏过您画作的人,甚至是在茫茫人海中跟您擦肩而过,惊鸿一瞥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会为你感到心伤。”
“包括杰克先生,好脾气的杰克先生,大约会叹息一声,叹天妒英才的悲剧。”
“还有你总是提及的妹妹。”
艾德拍着胸膛,道,
“不要以为鬼就不会伤心了啊,我背着姐姐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特别是看到她糊涂的到处喊女儿的样子,心里那个难受劲。”
艾格没吭声,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腕。
白腻光洁的皮肤下,是跳动的脉搏,和温热的血液。
了无牵挂的他一直渴望画作的升华。
想到有人会为他伤心,艾格感到了抱歉。
他讨厌虚情假意的人,也不太想辜负会付出真心的人。
还有艾拉……
妹妹是那么喜欢他的画,真的,会因为他的决定而难过吗?
艾格不确定。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即使是有1%会让妹妹伤心的可能,艾格都没那么想冒险了。
他双手交叉,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爱丽丝摊开手,道:
“是的,终极的画作是您的追求,但过早的选择,会不会提前扼杀了其他可能的路?”
爱丽丝回忆道,
“我的父亲也是一名画家,他同样热衷于动手创作。除了精进自身的技艺,他还很喜欢收集,细细研究新出现的美学流派。”
“瓦尔登少爷,你应该能够察觉到,我们正处于一个所有事物都在高速发展的时代。未来的几十年,说不定就会出现让您能够触类旁通的新东西。”
“爱丽丝小姐,比起记者这个职业,您很适合去做说客。”
艾格态度有所松动,逝者不可追,比起爱着他的人,艺术未知的发展道路让他更加在意。
这二者单拎出来,都没办法让心智坚定的艾格彻底动容,合在一起,他就不得不好好想一想了。
爱丽丝不急,等艾格自己慢慢想开。
这两人一鬼在房间里的交谈,气氛还算融洽。
但一墙之隔的帕缇夏,如坐针毡。
因为互相面容的模糊,菲文的养母安娜对帕缇夏完全没起疑。
她嘘寒问暖,拉着帕缇夏的手喋喋不休,不停关心着帕缇夏的经历。
幸好菲文找帕缇夏时,说过不少她的事。帕缇夏半真半假,费点心思的编来编去,好歹糊弄住了安娜。
为了让安娜放心,帕缇夏省略了菲文到处打工吃苦的事,只捡好事说。
让帕缇夏坐不住的,是安娜频频抬起的手,是隔着生死也依旧能感到关怀的眼神,还有她追问一些细节时的担忧。
帕缇夏对这个场景感到眼熟,她下意识想避开安娜的注视,早点结束这场通灵仪式。
“……最后,我杀死了杰克逊,成功脱罪。外公留下来的那些遗产我也不打算要,我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帕缇夏匆匆收尾,
“请放心吧……妈妈。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苍老佝偻的养母听罢,手在口袋里摸了又摸,片刻后沮丧道:“我都忘了,我已经病死很多年了。”
“菲文,妈妈还以为口袋里有点零钱,想趁着这个机会全部塞给你的。”
“你一路走了这么多地方,该受多少罪啊?我的女儿。”
安娜很是悲伤,她抚摸着帕缇夏的脸颊,长长叹了口气。
菲文在失去养母后,靠着自己一路辗转追凶,从美洲到欧洲,这漫长的复仇之路,全凭着一股气硬撑。
安娜不曾知晓具体,却能从帕提夏轻描淡写的字里行间里,揣测出这些风霜。
这大约是母亲的超能力。
帕缇夏沉默下去,忽然转过头。
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安娜如此焦躁了。
帕缇夏想起了她的养母。
从很小的时候,帕缇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因为肤色,因为在当地这样的身世太多。
新奥尔良有许多混血儿,他们父母总有一方或者双方是从海地,亦或者其他地方来的,生下孩子后将其一扔,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比起那些流落在街头乞讨为生的同伴,帕缇夏一直觉得她很幸运。
她的养母从来不因为肤色的不同而认为帕缇夏不够格,那位慈祥年长的妇人替帕缇夏打算着一切,甚至宽容的全力支持帕缇夏去寻找自己的身世。
帕缇夏还记得,她离家的那天风浪不算大,养母在码头站了很久。
妈妈就这样张望着远去的轮船,直到她在帕缇夏眼里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