蠕动的冰蚕甫一爬上江枫的手臂，冰冷的寒意便沿着经脉，通达周身各处，酒醒后的些许不适，顿时烟消云散，惊叹此物玄妙的同时，江枫也注意到通体玉白的冰蚕周身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它只在在手臂上停歇片刻，便有了去意。

它没有找到食物，也就是说，我身上目前并没有被其他人标记？

江枫暗自庆幸，将“噬灵冰蚕”放回玉盒，投入几颗水系灵石，更好的食物则是“晶灵草”，不过这种三阶药草，因为并非常见丹药所用材料，故此也不容易购买，江枫也没有精心饲养的念头，便干脆作罢。

心中微定，趁着晨曦微露，还有一些闲暇时间，他干脆静坐遐思，休息的同时暗自盘算如何答复万斐然。

…………

海棠散人府，遍地狼藉的幽深通道。

刘粲然第五次点燃火折子，照亮他和涂山周遭的狭窄空间，第六只鬼物刚刚倒下，而身边这个不打不相识的修士，此刻身上正灵气翻滚，不断冲刷着他鲜血淋漓的身体，他牛嚼牡丹般嗑着丹药，受伤的左臂和下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涂道友，你要在这个地方突破？”

刘粲然既惊讶，又担忧。眼见对方已经突破筑基圆满，达到金丹境，但难以理解的是，周遭竟然没有任何天地异象，回想自己突破玄级，达到地级之时，周身甚至有雷云涌现，虽然不能说天地变色，但也足以引人注目了。

两人方才的配合不能说天衣无缝，但也算融洽。回想方才的战斗，刘粲然也是冷汗涔涔，涂山打起来完全不要命，伤敌三千，自损八百，与自己的争斗，看来还是留了后手，否则受伤的当不是涂山一个人，自己也多半会挂彩。

至于他担忧的是，周遭的鬼物似乎已经尽数覆灭，短暂的同盟，会不会因为涂山修为提升而变化，他是否要提前预防一下，比如趁着他突破的良机，送他一个完美但不甚体面的“离开”？

“我只是在恢复修为。”

涂山蓦然睁眼，感受着周遭灵气的变化，这洞府内，尤其是左近的灵气还是过于稀薄，他此刻饥渴的身体，能感受到很远的地方有一处至少三阶的灵脉，但穿过幽深的通道，是否能直接到达，以及是否会遭遇更多的鬼物，甚至遭遇可能为敌的修士，都是未知之数。

“灵石！”涂山扔了手中灵气散尽的灵石，滚落在地，像几颗无用的平凡砂砾。

“嗯？”刘粲然一愣，下意识地摸到了储物袋，心中却忽然纠结起来，给还是不给？但他还是快速做了决定，将储物袋中仅有的十枚三阶拿了出来，原本是作为应急之用，根本没有考虑花掉的。

纵使是恢复修为，也算是突破，在突破时袖手旁观，甚至出手攻击，属于毁人大道，要结死仇的，刘粲然脑海中涌出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却有另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方才遇见鬼物前，难道不是死仇？

“不白拿你的。”涂山一把将灵石抢过，只留下刘粲然略有抖擞的手，那手心尽是焦黑，还留着两人对敌时仓促催动灵符的痕迹。

“啪！”

耳边传来一声物品落地的声音，却是涂山扔过的储物袋，“自己抹去痕迹，里面法器任取！我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这……”刘粲然此番倒是没有犹豫，摄起储物袋，但又匆匆放下了，他心中还是纠结了，“眼前人倒是个爽利的性子，值得深交，我不应该要朋友的东西。”

“涂道友，我为你护法。”

他终于下定决心，万般杂念如尘埃落地，从储物袋中又取出几枚火折子，一次点亮了三枚，择了左近最危险的空隙坐好，紧紧握住了手中匕首，又扣了两枚金光符，仍是一枚二阶，一枚三阶，背对涂山，只看向了那幽远深邃的黑暗。

…………

“虽然情报看起来很危险，但我决定，还是随你们同行。”

江枫最终给了万斐然这样的答案，并且是用过早膳之后便给出的，万斐然自然欢迎之至，“有江掌门同行，我等又添了一分胜算，这样，我和其他人商议一下，最早我们明日便可出发。”

“这么说来，我还可以在北剑门参观学习一下，万掌门经营宗门有方，都是我等学习的榜样。”江枫恭维了一句，实际上他是想在北剑门看看，是否能再度购置一些合用的物品，虽然宋紫薰没有送自己礼物，但晏殊佳却从她那里借走了一些，加上自己所藏，共一百二十枚三阶，加上邱真真留给自己的十枚三阶，共一百三十枚，此刻都躺在自己的储物袋中。

女人都是能藏钱的怪物，邱真真都能拿出十枚三阶，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心中暗忖少留一点应急恢复灵力即可，余者都应该转化为可用之物。

“江掌门客气了。”万斐然掏出一枚寒铁令牌，“这是本门内购所用凭证，凭此令牌可以在本宗自主开设经营的坊市打九折，虽然不能便宜太多，但小小心意，希望江掌门不要见外。”

怎么像我使用的套路？

江枫心中嗤笑，接了令牌，面上自然欢喜，仔细致谢一番，有便宜为啥不占，不过他心中留了主意，如果真的购买，倒是要防止对方知道才行，毕竟万斐然是否是在自己的对立面，犹未可知。

“说起来，我们浅山宗的先代掌门，也是陨落在这海棠散人府，这也是我既犹豫，又放不下的原因。”江枫又补充了一句，“倘若进入洞府之后，还希望万掌门你们多多帮助，寻找他的遗存。”

“此事乃人之常情，江掌门尽可放心。”

万斐然答应的甚是痛快，江枫不由得想，或许此事他一早就知道，毕竟北剑门开宗立派虽然不长，但长居通衢之地，情报自然也是不缺的。

送走万斐然，江枫先去拜见了萧不厌，告知了自己的决定，萧不厌自然欢迎，并嘱咐他务必与自己同行，相信不久之后萧明真也会知晓，也算完成了她的任务，至于遗迹中是否能找到适合她的遗存，那便只看天命了，其实萧明真并不缺少这份机缘，反倒余小曼缺少，如今看她似乎没有拜访自己的意思，江枫也熄了去沾惹是非的想法，同样拜访了余成睿，寒暄一番，待到去拜访苏黎清，他却不在馆驿之中。

少见，也许在万掌门府上，江枫心中猜测道，虽然晏殊佳交代自己要交好众人，想办法拉拢盟友，但和苏黎清之间，虽属翁婿，但着实没什么可聊的，两人倒是都新近添了子嗣，一者我这边添的不是您的外孙，二者您这边也不想见光，聊起这个，便属于无事生非了。

出了馆驿，江枫走到街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北剑门的坊市，这个几乎以城为宗的门派，其实并不大，江枫不一会儿便到了邱真真暗自提到的“玄草斋”，在角落中暗自瞥了一眼她发展的新眼线乌玄，此人他似乎有些印象，原本是魏国修士，后来投了清禹宗，中途又跑了，辗转到了此地。

夫人长得倒是蛮标志，身段也和邱真真相仿，不是说有两位姐妹花夫人么？哦，对了，一个去浅山宗灵墟了，虽是魏人，倒也享着齐人之福，倒是有趣。

熄了叨扰之心，虽然没有感知到有人跟踪，但江枫自忖这方面并不擅长，便干脆不做冒险的事，他在街角逗留片刻，在引人怀疑之前，便踱进了一家招牌簇新的坊市。

坊市也卖情报。

“有海棠散人府的么？”

“嗨，前辈，这可是最近最火的，您真有眼光。”那接应的练气小厮见来着修为不凡，说不定会大肆采买，赶紧奉上灵茶，“一枚二阶一份，但您只能看看，不建议您去。”

“为何？”

“这北剑门的掌门可是要带队去的，有不少宗门的掌门抢着跟队，您又何必去蹭呢，在外面蹭了半天又进不去，到时候空留遗憾。”

你这小子可真会说话，早晚挨打，江枫暗道，“给我来一份。”余光瞥见柜台上明晃晃的招牌“概不讲价，免开尊口”，便识趣的没还价，很快便有一份折叠数次的黄纸递到身前。

“从这里出发么？”江枫展开黄纸，竟有两尺见方，只瞥了一眼中央，便看见了一幅北陆东部的地图，上面用明晃晃的红色标记，标明了万斐然将从北剑门的北门出发，先向东北，沿着齐国和天理门的边界，先到两宗交界的“平冶城”停留，之后一路转向西北，穿过天理门官道，直达乱石海东北。

至于遗迹，倒是只草草的画了一个示意图，只标明了大约位置。黄纸四周，则写满了参与修士的信息，但也占了不少的版面。

居于最右最上的，自然是北剑门掌门万斐然，也是唯一一名有画像的修士，上面他白面无须，慈眉善目，一副得道仙人模样，周围写着详细的介绍：

“北剑门掌门万斐然，人送‘北陆第一檐柱’，乃金丹三重境界的大修士。此人不仅修为精深，更以长袖善舞着称于世，在各大宗门之间游刃有余，声望卓着。执掌北剑门十五载以来，他亲力亲为，励精图治，将原本平平无奇的宗门经营得富甲一方。

如今北剑门门下弟子已达三百二十二人之众，其中金丹期高手就有八位，皆得万斐然真传。他尤擅法剑之道，剑术造诣在北陆堪称一绝。更难得的是，他对丹鼎之术也颇有研究，常与各派丹道大家切磋交流。

万斐然性情温润如玉，乐善好施，每月初二必携门中长老开坛讲法。此等盛会，筑基期及以上修士皆可参与，每每座无虚席。在他的主持下，北剑门近来更与天理门、齐国三方联手，新辟平冶城。此城地处要冲，商机无限，现正广招四方商贾，旺铺火热招租中。万掌门这番作为，既惠及修真同道，又福泽凡俗百姓，实乃修真界难得的仁义之士。”

倒是个会宣传自己的人，顺便还宣传了烂尾的平冶城，如果这东西放到浅山宗，估计都得附赠灵石才能送出去吧，如今还要一枚二阶。

沿着万斐然的信息向下，便是万禹亭万老魔，介绍倒是语焉不详，只提及了是伪天级修士，清禹宗掌门，并额外标注了并非万斐然的亲戚但关系良好，倒也有趣。

更下的，则是金城派掌门苏黎清，额外写了其六个女儿的出嫁情况，这里面倒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出乎意料的是，不论是万禹亭，还是苏黎清，都没有写金城盟的事。

江枫作为掌门级人物，处在右方的最下，江枫轻捻地图，将自己的那一段介绍文字细细把读：

“浅山宗掌门江枫，地级修士，性情桀骜，好勇斗狠，生平比斗胜负参半，常因一时意气与人争锋。生性风流，尤喜拈花惹草，门中庶务多委于长老，故门内弟子虽众，成器者寥寥。然浅山宗本为妖族一脉，地处七盟西陲，地瘠宗弱，往昔不过边陲小派。自北剑门万斐然斡旋诸派，共立金城盟后，此宗方得借势而起，渐有兴盛之象。”

这都什么啊？简直胡说八道！

江枫无名火起，将地图揉成一团，随即想到这是花了一枚二阶灵石买来的，嘴角抽动，硬着头皮又仔细展开，查看其他介绍，却也在海棠散人府的相关介绍中，发现了一些有用线索。

海棠散人的道侣玉禅心，当年在海棠散人行将陨落之际，修为从地级八重降低到了地级二重，虽然没有给出理由，但修为骤降，想必也是出了某些变故，而海棠散人传言是突然死亡，却不是病故。

倒是离奇，不过他们都已作古，倒是和此行关系不大。江枫收了地图，一口饮尽杯中残茶，便上了三楼，他想在离开北剑门之前，将灵石尽数化为可用手段。

…………

“道友，多谢你的灵石，不知道你如何称呼？”

海棠散人府内无名石室，涂山周身的灵气波动终于稳了下来，他的修为也最终停在金丹三重，这副得来的皮囊，也在修为恢复的过程中，更好的与意识融合，真正融为一体。

一切都变得熟稔起来。涂山摊开右手，一团赤火随即从掌中燃起，照亮了左近，也照亮了近处的刘粲然，他面上五味杂陈，正有些不知所措。

“刘粲然，我是……”刘粲然思索着措辞，最终决定以诚相告，“黄龙派修士，之前是御风宗的。”

“黄龙派，那是左子蝉的手下了，他这个老头子可还好？”

“尚可吧，只是门派积弱，左掌门近来殚精竭虑，修为也未有寸进。涂道友，我似乎听说过你的名字，不知道是否是一个人？”刘粲然身在七盟，自然知道“涂山”这个名号，落英门的故事还未随着宗门覆灭烟消云散。

“我曾是落英门的掌门，不过这副身体不是。”涂山将那团赤火托起，将手中灵气散尽过半的灵石投入其中，那赤火烧的更旺，却看得刘粲然一阵心痛。

“还请您为我解惑。”刘粲然心中稍定，对方以诚相待，想必是弃了复仇之心，但见对方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收走储物袋，从其中甩出二十几把法剑，均是二阶。

“收好，就当是抵充你的灵石吧，虽然价值并不一定相当。”涂山将储物袋随意的别在腰间，“落英门覆灭之际，我本已身陨道消，是我的元婴师叔保得神魂不散，后来江枫又助我找到了此具身体，倒也算合适。”涂山瞥了一眼还有些讪讪的刘粲然，“我不记得黄龙派有你这个人，想必你是落英门覆灭之后，才投的黄龙派吧？”

“御风宗出了变故之后，我辗转北陆，最终才到了黄龙派落脚，其中，我还在其他门派待过一段时间……”刘粲然忽然听到“江枫”这个名字，心中便想起了宋紫薰的传话，正要细细的讲自己的过往经历，却见涂山将法剑推了过来，“怎么，客气什么，尽管拿走，这些法剑都是‘宁丰’出产，但因为是残次品，所以没有打上印记，我在那里养伤，见堆积成山，便讨要了来，说起来随便用用还是蛮顺手的。”

残次品么？刘粲然忽然记起自己还当宝贝顺手抢了一柄，不由得有些脸红后悔，但当他抽了一柄出来，却见其宝光甚是耀眼，放在坊市，也是极为抢手的存在。

“对他们来说是残次品，对我们不是。”涂山笑道，“收起来吧，总比你捡的那几件破烂强。”

“怎么，涂道友早就发现了我？”

“我其实来这里是受人请托寻人，此外，就是找人搏命证道，在这黑洞中摸索了许久，既没有找到目标，也没见到其他人，便只有找你练练手，看你手段颇多，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怎么，要不要和我同行？说起来，我还是个路盲，有你在或许好一些。”

这么直白么？

刘粲然倒是有一种遇见知己的感觉，他喜欢这种直白和坦率，最厌在曲折中逢迎取巧，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师父膝下，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人生若只是初见，便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