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顺历二十六年四月,烈阳延三日,天地回暖,寒退,普天大庆。
这场横跨了五个月,给大衡带来深重灾难的极寒之冬终于有了结束的势头。而甘州世家门阀勋贵的凛冬来了。
太子亲军带两万余常野军在横扫甘州,抓捕以马家为首直接参与甘州局的世家豪阀。
一时间甘州大小世家勋贵坐不住了,纷纷寻找关系求情。
有上百辆马车自红岭城而出,载着上千儒生,伴着浩然书声,浩浩荡荡往少陵城而来。
同一时间,甘州飞磐城,陆府。
甘州有句民谣说的是富马贵鹿,又言甘州最富是马,最贵是鹿。
这句话说的甘州的两大世家豪阀。
马代指的是马家,而鹿指的是飞磐城陆家。
陆家贵重,贵在皇亲国戚。
陆家祖上出了两位王妃,一位贵妃,一位贵嫔。历代皇恩荫庇累积,所以为甘州最贵。
陆府之中有片茂密竹林,一个眉发如雪的老人杵着拐杖慢悠悠的穿过林中小径。走了几分钟,见到一座竹楼,竹檐下放了一条竹椅,一袭白衣斜靠其上,腿上隔着一口霸秀古剑,此刻闭目养神。
老人眉头微皱,向前走去,白衣中年人睁开眼,清冷的看了一眼老人。
耄耋之年的老人缓缓坐下,有些不满道:“你这小子,不去礼拜老夫,还要老夫亲自来见你。”
白衣中年人冷淡一句:“你可以不来。”
老人气的咳嗽了两声,重重跺了跺拐杖,怒道:“陆白中,你始终是我陆家人。”
白衣中年人一手搭着霸秀古剑,神情不变,无动于衷。
老人幽幽空叹,即便他是陆家老家主,也指挥不动自家这位仙鹿。
陆家有仙鹿,贵上再加贵。
仙鹿剑仙陆白中,天下剑客榜第九位。
剑仙之号源自于道家,指的是陆地神仙境,而后被引用到了天象剑客称呼。
能冠上剑仙之号的通常都是天象境剑客。
但是这位陆白中,只有宗师巅峰境界,他的剑仙之号给的是他那飘渺飞白鹿的剑法,给的是他的潜力。
陆白中曾二游江湖,第一次意气风发,问剑天下第一,结果弹指落败,丧气而归。
五年后,剑道有成,再游江湖。问剑天下前十,剑客前五皆败,也多了个无胜剑仙的歪号。
无胜剑仙不是嘲讽,只是打趣,他问剑的都是天下最顶级的强者,虽然无胜,但没人可以质疑他的实力。
二游江湖的最后一剑又问了天下第一,同样弹指而败。但那位天下第一称他的剑可入天象,世人皆不怀疑那位的眼光,因此才提前给了他剑仙之称。
陆白中问剑归来后,就入了竹林闭关修行十年,鲜少踏出过竹林。
老人指了指竹檐下的一张竹椅,陆白中随手一挥,一张竹椅自竹檐下飞出,落在老人身前。
老人慢悠悠坐下,轻声道:“太子正在清算甘州,参与甘州局的世家豪阀尽数被抄家,反抗的全族俱杀。你是陆家一份子,你再不出力,陆家就要完了。”
陆白中眉头微皱,清冷道:“陆家也参与了?”
老人幽幽一叹,苍老脸上写满了后悔,叹气道:“朝堂之上有人承诺了我陆家若是出手,可让我陆家再出一个王妃。”
陆白中不客气的讥笑道:“你常常说陆家是皇亲国戚,只要不造反,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陆家可荣华富贵百年,结果现在你却伙同他人弑君。”
老人皱眉,被自家后生教育饶是老人养气功夫再好也有些三尸神跳,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锦泰贵妃的荫庇圣恩逐年在下降,年轻一代入仕者不过五人,皆未入京都。中年砥柱沉稳有余,锐气不足,只能守成,很难中兴。再这般下去,不需十年,我陆家就不是甘州最贵了。”
陆白中很不客气的打断道:“靠荫庇立家兴业,终究是看人脸色。”
老人隐约怒气横生,皱眉道:“我陆家不靠荫庇,难道靠你。你是仙鹿剑仙,名头颇大,可何时为陆家做过些什么。
我想让你做陆家家主,你不愿意。我想让你荐举入仕,你不愿意。我想以恩荫为你求一将位,你也不愿意。当年更是有机会做驸马,你还是不愿意。
白中,你看看陆家子弟,哪一个不是在为陆家尽心尽责,他们何尝是那般愿意。便是你父亲当年娶你母亲,也是不愿,但他还是娶了,因为他是陆家子弟,娶你母亲对陆家有益。
你可知你这么多年来你有太多不合规矩的不愿意了,若是你不是这般散淡,以你的天赋才情,我陆家不说再上一层楼,起码能再有五十年甘州最贵。”
老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
陆白中脸色微沉,手指搭在了霸秀古剑上,随时都有可能出鞘。
陆家当年有两次逼迫陆白中,一次是想让陆白中入京都禁军做将,其二是逼他娶公主做驸马。
结果陆白中一剑劈了陆家主宅,第二次更是大逆不道,差点劈了陆家宗祠。此后便在无人敢逼他,陆家一些人暗地里都称他做白眼狼。
但他不在乎,他陆白中一剑在手,只求心顺,不管其他。
老人觉察出了陆白中身上微微波动的剑意,身子陡然一颤,眼皮颤了一颤,五指紧握拐杖。
自家这位仙鹿剑仙大逆不道惯了,若是逼急了他,他真敢砍自己。时常因为陆白中被老对头嘲讽他持家不力,养出了个逆子。不过立马又是自嘲笑了笑,指了指陆白中腿上的霸秀古剑道:“便是你手中的悌溪剑也是我托了你那王妃姑姑,用了天大人情从葬剑山求来的,难道你真就眼睁睁看着陆家倒掉吗?”
说到霸秀古剑,陆白中眉头微松,平淡道:“陆家宗祠里不是供着锦泰贵妃求来的善恩铁券吗,那张善恩铁券虽比不了丹书铁券,但免去一难还是够的。”
老人苦笑道:“善恩铁券是我陆家恩荫,一旦用了,我陆家就再无恩荫了。”
陆白中眉头紧锁,思量片刻后,道:“想让我怎么做。”
老人紧锁的眉头终是松开,陆白中再如何求随心,血脉亲情终究是难脱枷锁。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笑着道:“你亲自去一趟少陵城为陆家求情,将这封信交给太子。”
陆白中淡淡道:“若是太子不宽恕呢。”
老人咬牙道:“那便送上善恩铁卷,让陆家恩荫免了陆家这次危机。”
陆白中起身,霸秀古剑落入腰间。抬手间,老人手中信封自动飞起,被陆白中接住。
一袭仗剑白衫踏出了竹楼,片刻间踏出竹林,竹林无风自动,摇晃不止。
老人看着摇曳竹林,浑浊老目露出精光,杵杖眯起眼,笑了起来道:“看来我陆家没有恩荫也能昌盛百年喽。”